吉祥賭坊對那些賭客來說,其實,一點也不吉祥。

雖然,大多數人都知道這一點,但每天到吉祥賭坊尋找吉祥的賭徒仍然不是少數,畢竟,在這些人心中,覺得自己的運氣不錯的大有人在。

色鍾沒有打開之前,誰知道,是大還是小?

當玫瑰門的經理給老金打電話的時候,當金玉蘭在某個不知名的倉庫在悠揚的音樂聲中緊閉雙唇的時候,吉祥賭坊人滿為患,熱鬧非凡。

“買定離手啊!”

“開!”

“四,五,六,大啊!”

荷官的聲音拉得老長,尾音中,興奮的喊叫和鬱悶的噓歎同時響起,激動的喜悅與失落的沮喪在不同的臉上浮現。

世界便是如此,有人興高采烈的同時,肯定有人在傷心失望!

賭坊的大門被推開,黑豹帶著幾個人闖了進來,除了賭坊的看場注意到外,沒有人往那裏看,賭徒們沉浸在得失之間,無暇旁顧。

“幹什麽?”

站在門口的看場打量著這一群來勢洶洶的人,硬著頭皮走上前來發問。

“還能幹什麽?來賭坊當然是賭錢了!”

黑豹咧嘴笑了笑,撥開了擋在他身前的那個人,一幹人隨著他往裏闖去。

“黑豹哥,少見,少見,今天是哪股風把你吹到我們小刀門的地盤上來了!”

吉祥賭坊的管事聞訊從裏間趕了出來,小刀門和斧頭幫之間也很有一段和平歲月,作為小刀門老金的頭號大將的於成,對黑豹並不陌生。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這是他看見黑豹後,心裏的第一個想法。前些日子,他帶了一批人去襲擊過斧頭幫的地盤,原想斧頭幫的三隻老虎一死,剩下的那些人肯定堅持不了多久,就會投降和潰散。卻沒想到他們居然敢找上門來。

他暗暗後悔,今天下午富華戲院出事,他不該把賭坊的兄弟派到那邊去,現在,留守在賭坊的人沒有多少,隻能拖延了!

他微笑著向黑豹迎上去,手背在身後,向後麵的兄弟作了個手勢,除了叫他們小心戒備,也有叫他們去裏間打電話召集援兵的意思。

“媽的!瘌痢頭,豹哥我到你這裏來,當然是賭錢了!不然,還能做什麽?”

黑豹一下挽住他,於成內心充滿惱怒,他的確是瘌痢頭,不過,戴上假發,不相熟的人都不清楚,如今,在大庭廣眾之下,被黑豹叫了出來,心裏麵當然不是滋味。

他強作笑顏,掙了掙,沒有掙開黑豹鐵鉗一般鉗住自己的手臂。

“豹哥,想玩點什麽?大小還是牌九!”

黑豹哈哈笑著,沒有回答他,把他拉到了一邊,跟在他身邊的幾個兄弟立刻圍了上來,把黑豹和於成圈在中間。其餘的小刀門兄弟遲疑著不知道該怎麽辦?沒得到於成的命令,不敢輕舉妄動。

“兄弟們,扛進來!”

黑豹大聲叫著,賭坊大門再次打開,四個人抬著兩個木桶走了進來,隨之而來,是一股刺鼻的惡臭。

“什麽東西?”

就算是再癡迷的賭徒,也不可能感覺不到這股惡臭,所有的人都抬起了頭,望著那裏。

“這是我們斧頭幫的賭注,黃金萬兩!全部押大!”

黑豹仍然緊挽著於成,高聲叫道,於成一看到抬著木桶,再聞到臭味,就知道有古怪,他奮力掙紮,然而,這時候,另一個人貼近身來,抓住了他的另一隻手。

他動彈不得。

“收到!豹哥!”

那四人齊聲應到,隨後,一起開聲吐氣,用力抬起木桶,往前一倒。頓時,各種黃的,白的,原本應該淋在郊外菜地上的天然肥料,如傾盆大雨一般落向賭台。當然,免不了有些流彈會濺在賭徒們的身上。

一片惡臭中,人們的叫罵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你!”

於成瞪大雙眼,怒視正在哈哈大笑的黑豹,沒待他說出第二個字,有人用力在他後頸敲了一下,他雙腿一軟,暈了過去。

幾個人架著他往賭坊大門退去,看場子的人瞧著滿地的黃白之物,猶疑著不知該不該追,有幾個忠心的家夥,不顧自己這邊人少,勇敢地追了上去,想救回自己的老大。沒有例外,這幾個家夥很快就被打倒在地,剩下的那幾個忠心度不夠,隻想混口飯吃的家夥,這下有了借口,嘴裏罵罵咧咧,腳下卻慢條斯理,等黑豹他們不知道走出幾條街了,他們才裝模做樣地追出門口。

怎麽辦?

幾個家夥互相看了一眼,想起了裏間的電話,還能怎麽辦,隻有把這件事報告給金爺了!

與此同時,離吉祥賭坊幾條街外的水月裏又是另一番現象。

水月裏在閘北人心中的形象,就和四馬路在上海人心中的形象一樣。

她有一個別名,叫胭脂巷,這名字因何而來呢?很簡單,因為巷子的盡頭有幾棟兩層的小樓,它們有一個統一的名字,胭脂館。

去四馬路的書寓玩樂,那是文化人和喜歡附庸風雅的高官富豪的嗜好,對大多數男人來說,還是像胭脂館這樣的長三堂子來得實在,男人嘛?不為了做那嘛子事,幹嗎到妓院來。

平時,像這樣的辰光,胭脂館各個紅牌姑娘的房間,應該早就客滿了,不僅是她們,就算那些半紅不紫的姑娘們,她們的恩客也都應該上門了。但是,今天很奇怪,整間胭脂館一個客人都沒有,大廳裏隻有女人們的聲音,嘰嘰喳喳像千萬隻小鳥在歌唱。

胭脂館的當家大姐歲歲紅的心情非常煩躁,姑娘們打鬧的聲音令她頭暈腦漲,不過,她並沒有訓斥她們,畢竟,自己也是這麽過來的,她非常了解她們,除非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對這些女孩,她連罵一句也舍不得。

這些家夥們,根本不知道事情有什麽不對,也許,還在為這難得的空閑時光而高興吧?

她走出胭脂館的大門,站在高掛的紅燈籠下,望著巷子口,雖然,因為這個巷子不是筆直的,她無法望到巷口,她仍然向著那個方向出神。

難不成,叫姑娘們到街上去拉客?像這樣門可羅雀的情況,自從自己在十年前踏進胭脂館的大門,有多久沒出現了。

記得,曾有的幾次,事情都很嚴重,至於具體發生了什麽?她已經記不怎麽清楚了,隻記得三年前發生這樣的事情後,小刀門的老金入主了胭脂館。

莫非,又要改朝換代?

不會吧?她雖然對這些事情不是很關注,不過,多多少少還是聽到了一些風聲,這段時間,那個老金和小刀門的風頭都厲害得很,在閘北,一向和小刀門分庭抗禮的斧頭幫眼看就要完了,先是三個老虎被人幹掉了,然後,地盤也在一點一點被老金和他控製的幾個小幫派蠶食,老金和閘北區警察分局的局長大人錢千裏是結拜兄弟,錢局長的兩房姨太太都是從這裏被小汽車接走的,前段時間,錢大人也經常來胭脂館來。這種情況下的小刀門,會有什麽問題?至少她想不出來。

一個奔跑的小小人影出現在她麵前,那是她的小丫鬟春花。

“別慌,先把汗擦一擦。”

歲歲紅走下台階,把腰上別著的汗巾遞給了小丫鬟,春花接過來,胡亂試去額上亮晶晶的汗珠,整個小臉通紅一片。

“說吧,怎麽一回事?”

歲歲紅的語調非常鎮定,雖才三十上下,卻已飽經人世滄桑的她,不管眼前發生什麽樣的事情,都不可能使她的心海翻起多大的波瀾。

春花手撫在胸膛上,稍稍平息急促的呼吸,然後說道。

“媽媽,在巷子口,有一群壞蛋堵在那裏,不準客人們進來,我聽他們說,這個地方,今天晚上,不準任何男人進來!”

果然出事了!

歲歲紅微笑著摸了摸小丫鬟的頭,對她說道。

“你進去,告訴在廂房裏打牌的劉師傅,就說外麵有人搗亂。叫他帶人出去看看。”

“劉師傅?”

小丫鬟的神色有點遲疑,那個劉師傅是胭脂館的看場,樣子也凶得很,經常在她身上**,一想到要去叫他,春花的心難免七上八下。

“沒關係,你去吧,有事情,他不會對你做什麽的!”

小丫鬟點點頭,跑了進去,歲歲紅仍然站在高掛的紅燈籠下,燈籠的紅光落在穿著大紅旗袍的她臉上,分外豔麗。

胭脂巷,巷口,馬路電燈下,大概十來個斧頭幫的漢子在老鬼頭的帶領下靠在一起,堵著巷口,一般人見此,早就掉頭走了,少數色膽包天的家夥鼓起勇氣靠近,卻也免不了被轟走的命運。

“來了!”

有個一直觀察著巷子裏麵情況的家夥,附在老鬼頭耳邊說道。

“快去叫人。”

那人很快朝街那邊跑去了,老鬼頭大聲吼道,臉上青筋畢露。

“兄弟們,準備好!”

不一會,一群人在一個麵色猙獰的大漢帶領下風風火火地奔了過來,那群人大概有三十多個,在人數上,遠遠超過了斧頭幫。

“我說是誰?原來是斧頭幫的老,哈哈!膽子不小,敢到我們小刀門的地盤上鬧事,兄弟們!上!弄翻這群混蛋!”

說罷,他揮舞著自己手中的大棒當先衝了上來,兩幫人很快糾纏在一起。不過,這場全武行並沒有上演多久,就在另一群人的製止下停下了。

一群身穿黑色製服荷槍實彈的警察包圍了他們,手裏的長槍平端著對準他們,這種情況下,斧頭幫的人馬上舉起了雙手,蹲在地上。

小刀門的人齊齊望著帶頭的劉勁一,最後,在他的示意下,無奈地放下武器,舉起手,蹲了下來。

“你是誰?怎麽不是古探長?快叫古探長來!”

“廢話什麽?蹲下,這片區由我負責,當街鬥毆,還有沒有王法!”

劉勁一挨了帶頭那個年輕警察一腳,麵帶恨意地蹲下,仍然梗著脖子吼道。

“你知道我們是誰的人嗎?就是你們局長大人也不敢這樣對我們,你這個小警察,當心老子……”

話到了這裏,被他咽了下去,一把勃殼槍指著他的腦門。

“老子叫梁坤,記住了,如果你還有機會出來的話!”

說罷,他把槍別回腰間,腰杆一停,整了整衣領,環顧四周,感覺自己挺威風英俊,他扯著嗓子發布命令。

“把這些人全部帶走!”

隨後,一幹人等被警察押上了早就等候在這裏的幾輛大卡車,卡車響著喇叭,很快離開了,灰塵蕩下,巷子口暫時恢複了平靜。

隻是暫時而已,因為另一批斧頭幫的人在唐河的帶領下,從街的另一邊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