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延的海岸線望也望不到頭,許溫蒂的急速奔跑漸漸化為慢步,身旁深黑的海洶湧澎湃朝她怒吼,像是要將她吞噬,可是浪才打在腳邊,就怯懦的褪下。就如她胸中呼之欲出的懦弱,在她收拾起放縱之後,被生生的壓了回去。

剛才她入戲太深,差點泥足深陷。

凜冽的風刮得她的臉生疼,她雙手捂麵揉了揉,放開時深深吸了口氣,再吐出,整個人都清醒了許多。

她差點就被他繞了進去,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以往那麽精明的一個男人,麵對愛情竟然可以像個孩子那般幼稚,就連她,都差點被他感染。

因此,生為許溫蒂的她,根本不允許手邊得力的助手戀愛,至少在為她賣命的時候,絕對不行。一個人一旦戀愛智商就會為零,若有什麽重大的決策,一定會優柔寡斷。人非聖賢,不可能不把情緒帶到工作上。

所以她更不能犯這個致命的錯誤。

思著,她的電話響了,是歐陽的來電。

“你在哪兒?”他的聲音平緩,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

“在漁村,有什麽事?”海邊的冷風從衣袖、領口灌入,侵入許溫蒂的四肢百骸,她盡量控製自己的音準,不想讓他聽出自己的狼狽。

“今晚你有空嗎?”他說,“許醉在他家中辦了個小型Party,呃……準確的說,就隻請了你和我。”

歐陽聿似乎並不奇怪許溫蒂所在位置,急忙一股腦把想要說的,說了個通透。隻是他怎麽這麽別扭,不就是許醉想請朋友聚會麽,還說的那麽冠冕堂皇,還小型Party。真是可笑,一向秉承妖孽作風的他,竟也有羞澀的時候。

“有空有空,不過你得來接我。”許醉的邀請,許溫蒂求之不得,她當然不能放過和他相處的機會,或許又會有新的收獲也不一定。正好,她現在也需要搭個回程的車,她實在不想再看見蘇雪陽,至少現在、此刻是。而她更不能去打擾仲嘉南,不能讓他知道她的不堪,否則依他的性子怎麽安心放手。

歐陽聿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著思想鬥爭。上次別後,為了許醉,他們差點撕破臉,他們不歡而散,歐陽聿自然是非常不願她和許醉再見麵。可是許醉好像對‘楚翹’十分感興趣,是她讓他似曾相識嗎?

這個中原因不用說出來,許溫蒂都清楚。許醉是歐陽聿的本命,是他的弱點,許醉說什麽,他不得不服從。

“你在村口等我,我半個小時後能到。”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許溫蒂隱隱聽見歐陽聿磨牙的聲響。

許溫蒂不禁一笑,無奈道:“抱歉,這恐怕不行。我在紅海灣,你來這邊接我。”她可不想站在醒目的位置被蘇雪陽逮住。

“楚翹!你——”

“如果我在村口等你,你一定接不到我。”許溫蒂說出實情,在權衡左右後,她說了個他不得不來的理由,“蘇雪陽現在一定在到處找我。”

“哼,聽說你們倆訂婚了?”他嘲諷道,“怎麽現在就鬧別扭了?”

“所以你可以放心大膽的讓許醉和我交往,我是不會成為你們之間的威脅的。”感情的世界,誰先認真誰就永遠處於弱勢,歐陽聿就是個很好的例子,每每他嘲笑許溫蒂時,她就會看準他的痛腳,狠狠地踩上去,用高跟鞋尖尖的鞋跟,狠狠碾壓。

“你——”歐陽聿恨得都放棄了反駁,深呼了口氣,道:“紅海灣哪個位置?”

“你先過來,到了再電聯。”說完,許溫蒂掛了電話,隨之勾唇,漂亮的唇在臉上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像個做了壞事的孩子,竊笑不已。

就讓他著急去吧!反正有求於人的不是她,就當是給他一個教訓,看他以後還敢哪壺不開提哪壺!

半個小時後,歐陽聿果真到了,想必是被掛了電話後,猛踩著油門來的,所以連個興師問罪的電話都沒打來。

接到許溫蒂,歐陽聿像見鬼似的死死盯著她,久久,才恍悟道:“我知道你為什麽會和蘇雪陽吵架了。”

許溫蒂白了他一臉,不想提及蘇雪陽便吩咐他開車,哪知道他啟動車後,還不忘念叨:“你瞧瞧你現在是個什麽樣,和別人出來約會好歹也打扮像樣點啊,你以往的注重跑哪兒去了?你這樣,是個男人都會生氣,也太隨便了,若是你現在走在大街上,要是我也認不出你來!”

“要不然等會兒我和許醉聊天的時候,說說你怎麽怎麽喜歡女人打扮漂亮?”他長篇大論,許溫蒂一句話就把他堵死了。末了,她斜了他一眼,又道:“專心開車,我的命很寶貴的,不想葬送在一個舌燥的男人手裏。”

歐陽聿徹底敗北,再不敢囉嗦,直到他開車到一商場門前,才認真道:“不是我在意你的外表哈,隻是許醉好歹準備的是個Party,你的衣服現在就像個爛酸菜一樣,仔細聞還有股味道~”

聽罷,許溫蒂將信將疑地聞了聞自個兒身上,果真,她身上真有味道。許是剛才她跑得太急,流了一身汗也全然不知,汗濕的衣服被他車上的空調吹幹,便冒出些味道,她先前習慣了這味道,竟渾然不覺,實在太丟人了!

許溫蒂的臉一直紅到了脖子跟,見歐陽下車,也順從跟隨。

他帶著她去到一家裝潢奢華的店,進店才知這是全國奢侈品連鎖店‘香蘭’,專賣女士晚禮服,她衣櫃裏的衣服全出自這裏,隻是平日裏都是周管家負責購置,她隻用在合適的場合穿上他配搭的。

以前作為許溫蒂,她從未試過穿這樣的衣服。她的衣服都是在意大利訂購的手工西服,也就是Shangri-La的員工服,就算是出席各色酒會,她仍是一身黑色女式西服,頭發總是梳得服帖一絲不苟,幹淨俐落。

見歐陽聿來,店員禮貌地喚他‘歐總’,也是因為他,許溫蒂也受到禮遇。在挑衣服的時候,許溫蒂與歐陽聿耳語,打趣道:“如果沒有你這個歐總,我還沒踏進店門,恐怕會被趕出去吧。”

“這是很有可能的。”歐陽聿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琳琅滿目的衣服,心不在焉道。

許溫蒂覺得很無趣,她好不容易在他麵前貶低了自己,他居然愛理不理,於是胡亂翻了翻衣服,弄得衣架與精致的不鏽鋼鐵架碰撞,發出擾人的噪音。

“安靜。”歐陽聿在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劍眉緊蹙,目光又回到了衣服上,認真道:“衣服就是人的第二張皮,在挑選的過程中一定要誠心細心,否則沒法發揮它極致的用途,那再好再貴的衣服也不過是幾塊廢料。”

許溫蒂抽了抽嘴角,腦海中首先閃過倆字‘歪理’。什麽皮不皮的,她又不演畫皮。再說了,就憑他這麽說,誰還敢穿衣服!聽著就滲人。

“你慢慢選吧。”許溫蒂嘴角的幅度銳減,頓時失了興趣,便又打了一把架子上的衣服,又是一陣嘈雜,歐陽聿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聳了聳肩,兀自來到休息區抱臂坐下,眼看他忙前忙後,深思熟慮的模樣,隻覺好笑,便也拿這來打發時間。

不過,讓許溫蒂沒想到的是,他居然把她給選睡著了!

等他拿著一件純白的連衣裙來到她跟前時,她瞠目結舌,顫抖著手指著那衣服,道:“我還以為你會挑出一件有點建設性的,怎麽就弄了這學生都不穿的兒童裝啊!”

受到質疑,歐陽聿不滿反駁,“你懂什麽!這是出自一個神秘的設計師之手,這位設計師所設計的衣服就寥寥幾件,但都有非凡的意義,聽說他是個海龜,隻是業餘搞這個。知道這件衣服叫什麽嗎?‘初戀’!初戀你知道嗎?”

說著,歐陽聿流露出鄙夷的眼神,又嘲她,“就你這唯利是圖的樣子,肯定也不會知道初戀是什麽感覺,我說了也白說。”

其實,歐陽聿成功勾起了許溫蒂的好奇心,她真的很想知道是哪個爛得不能再爛的設計師能設計出這樣的衣服,還能濫竽充數的放在‘香蘭’買賣,不過話說回來,這件衣服似乎有點眼熟。

不過也沒什麽,這種爛大街的衣服肯定是隨處可見,指不定她逛到哪兒見到,印象不深,自然想不起來。

這衣服籠統的可以用三個字形容——廉價貨。

歐陽聿抖了抖衣裳,遞給許溫蒂,催促道:“趕緊去試試,待會我還要帶去你做頭發,化個妝什麽的,時間不夠了……哦,對了,試完衣服後,你最先要去做的是洗個澡,把你那身味兒洗掉!”

說罷,他捏著鼻子,一副嫌惡的模樣。

許溫蒂這才恍悟,她怎麽就忘了這一層,剛才她還在這裏睡了這麽久,丟臉真丟到姥姥家了。

匆忙接過那衣服,許溫蒂逃似的躲進了試衣間,胡亂地穿上便扯著嗓子往外喊,“穿得下,可以了,我現在脫了,趕緊給我找個地兒洗洗。”

“天哪,你就是這麽買衣服的!穿得下就行了!快出來給我瞧瞧!”歐陽聿在外麵鬼叫,就好像這衣服是給他買的似的。

許溫蒂麵一沉,猛的拉開門,劈頭蓋臉地吼道:“看吧看吧,也不怕長針眼!”

而回答她的卻不是歐陽聿嫌棄的聲音,而是許醉柔和的讚美,“很漂亮,怎麽會讓人長針眼呢。”

這讓許溫蒂猝不及防,她下意識地遮住了胸口,驚呼,“你怎麽來了?”

心裏則暗自腹誹,去他的‘初戀’,誰的初戀這麽果露,好好的一件衣服,胸口開這麽大,她若是跳一下,恐怕胸部都要給跳脫出來。

“我聽歐陽說你在為我準備的Party細心打扮,我感到很榮幸。”許醉仍是笑眯眯,就像是門前的招財貓,可愛得讓人心醉。許溫蒂心中一動,差點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再用臉蹭他的額頭。

不是楚翹,是許溫蒂對她親愛的弟弟慣用的動作。

“我趕緊換了。”說著許溫蒂重重地摔上了門,爾後無力地靠著門板,粗喘著氣。

還記得當初許醉剛到許家的時候,她第一次見他,覺得他就是她多年前遺失的白色小貓,特別是陽光在他身周流動時,他揚起天使般的笑容,他親熱的喚她‘姐姐’,本來還有所抗拒的她,頓時整顆心都融化了。

所以,她當著所有大人的麵,做出了讓人匪夷所思的動作,她一個箭步上前,猛的抱住了他的頭,然後用臉在他額頭狠狠地蹭了蹭。末了,像女王似的宣布:“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弟弟了,隻要有我在,誰都不能欺負你!”

而今,小貓長出了利爪,竟然成為殺死她的同謀。

她真的很想問他,為什麽?為什麽!

“你動作快點,我在樓上的酒店給你訂了個小時房,我和許醉先去買些東西,待會兒再來房間找你。”門外傳來歐陽的催促,將許溫蒂的魂拉回。

她弱弱地應了聲,覺得臉癢癢的,抬手抹了一把臉,卻觸到一片水澤。

她竟然哭了。

她不僅一次告誡自己,不要為了這種狼心狗肺的人難過,可惜感情不由人控製。

因此,便加速了她想要知道真相那顆迫切的心,想也沒多想用手機撥通了蕭鈺的電話,道:“我是楚翹,劉福女的住址我已弄到,等會我會發到你手機上,我想盡快知道到底誰是幕後主使……”

一口氣說了一通,蕭鈺從未接到過許溫蒂用公眾的電話卡打來的電話,也是一愣,沉默了許久,她才應了聲。

呆呆地望著試衣間鏡子裏自己的模樣,許溫蒂掛了電話,又說了句,用幾乎隻有她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隻希望,他是被逼的。”

隻希望他是被逼的,否則她無法勸自己放過他。

店員給許溫蒂包好衣服,臉上的笑容未減,看來也是訓練有素的。而她也在提醒自己,要盡快恢複平和的心情,否則她惟有輸!一旦不想追查,一旦心軟,那她的死因,永遠不會大白於天下。

就算最後得到的是所有人的背叛,她也要查下去……

不能讓那些人高枕無憂。

歐陽聿給她定的房間不錯,浴缸的大小可以和碧海雲天的相媲美,各色的功能齊全,而且隔間還有高溫溫泉,可以為她解乏,可見他的細心。她用著很舒服,舒服到她很想一直泡在裏麵,更想在那鬆軟的床上高枕無憂。

但是歐陽聿很快就來了,他和許醉買了很多東西,不由分說的就拿了很多給她,儼然把她當作了菲傭,道:“快,我們還有很多東西要買,拿著,先上車。”

許溫蒂接不上話,三人一起到了地下停車場,歐陽聿體貼地抱著許醉上了車,等他剛要上車,許醉突然驚訝出聲,“歐陽,我把最重要的忘了,日本牛小排,就隻有這個商場有。”

許醉一汪大眼祈求地看著歐陽,這是人都無法抗拒的,歐陽歎了一聲,像看賊似的看了許溫蒂一眼,又轉向道:“乖乖待在車裏,我馬上就回來。”

“可是時間來不及了。”許醉又道。

歐陽深吸了一口氣,磨蹭了半刻,才把車鑰匙扔給了許溫蒂,肅著臉,道:“你先帶他回去,開慢點!到了許宅讓傭人來抱他,你別多事。”

他命令般的話語,讓許溫蒂聽著十分惱火,不過看著許醉,她生生把那火壓了下去,撇了撇嘴,道:“知道了,歐總。”

而,許醉顯然是想支開他。

所以許溫蒂就更沒多氣了。

車開上了高架橋,許醉首先打破了沉默,道:“我姐姐是什麽時候認識你的,我怎麽不知道?”

原來他對她的話一直質疑。

“你和你姐姐關係很好嗎?”許溫蒂說,“我也很少聽她提起你。”

她才隻這麽一說,許醉就變了臉色,白淨的臉兒越顯蒼白,聲音也變得顫抖,他似乎不能接受‘楚翹’的話,弱弱道:“不會的,如果她不常提起我,你怎麽會知道我的愛好?”

他才說完,便發現著了許溫蒂的道,忙捂住了嘴。

許溫蒂在後視鏡裏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隨之爽朗一笑:“既然你都清楚,還問我這些做什麽。”

沉默。是久久的沉默。

期間,歐陽聿有打電話給他,似乎在問許溫蒂有沒有欺負他,許醉不想理他,氣得掛了電話。

許醉尷尬地左顧右盼,磨蹭了許久才擠出了一句話,“你是我姐姐的愛人?”

此話一出,許溫蒂差點嘔血,但還是強忍著笑意,正經道:“你怎麽會這麽想?”她才說完,就覺得不對,這會讓思慮諸多的許醉想歪,便幹幹笑著解釋:“我沒有瞧不起你和歐陽之間感情的意思,我隻是覺得很奇怪,你一點都不了解你的姐姐。”

我可是真真正正的異性戀啊。許溫蒂在心底哀嚎,他到底是怎麽會往這方麵聯想的,實在匪夷所思。

“不,不是的。”他擺手解釋:“我和我姐姐很親近,她每一天所見的人和事,都會和我說,正因為她和我說,才讓我有勇氣走出房門。”

是啊,才讓他有勇氣麵對這個世界,可他為什麽這麽狠心!

“那你隻顧著聽,有沒有想過問問她喜歡什麽,需要什麽?”這是她發自內心的質問。沒想到真的衝口而出,就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因為這個質問,許醉再一次陷入沉默。他本來就是個不善言談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