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南翼最終也沒有進入慶國皇宮,耽誤他報複的是一場綿綿的大雨。

暮春三月,皇都乃至慶國都開始不同程度上下起綿綿細雨,護城河裏的水漲了又漲,都快到要莫過京城的石橋。

傾安墨剛從大殿上下來,一臉的陰鬱。

回到安然居,小小素一見知趣的上前不動神色的幫安墨梳洗換衣。解開朝服,小小素不禁輕喝出聲。安墨衣袖下的手冰涼刺骨,指甲陷入手心,拽著的袖口已經悄悄染紅。

安墨聽到小小素的聲音,麵無表情的看了眼小小素,低垂眉目。

那一眼說是在看你,卻又像是透過你看著背後。冷冷的,毫無感情。小小素不禁被嚇了一跳,不敢在安墨的身邊多呆下去。

沒幾天,慶王頒發了禦旨:湘水洪澇,著皇四子奉旨追款。

官官相護,這是在任何一個朝代都避免不了的現象。慶國官員俸祿按月頒發,卻僅僅隻有區區的五十兩紋銀。相比較平日的親戚走動官員之間的喝酒排隊,不說別的,一件平平常常的禮物就足夠劃去三品大員兩三月的薪水。在這種情況下,慶國也允許官員從國庫裏借貸銀兩。

湘水洪澇,朝廷自然要辦法賑災款項。國庫需要進項,慶王下旨,有安墨追回。

可是這也不能讓那人動那麽大氣啊?小小素暗自納悶,偷偷看了眼馬車對麵假寐的傾安墨。

外邊,樹林深處,首領披著蓑衣緊緊的跟在部隊的後邊。幾天下來,首領比之從前更加沉默,似乎這樣才能更加保護好自己,保護好家人一樣。

慶幸的是,安墨也沒有強求著他去做他不可能辦到的事情。安墨所要求的僅僅是讓他,每次向上邊遞交消息的時候,先給自己過過目。幾次下來,首領也知道:這四皇子並不打算不讓自己向主子稟告,他隻是習慣著的放上幾天,緩上幾天。

就好比這次,四皇子沿途追款賑災,首領今早才將消息發出。

慶國境內,湘水中上遊沿途大多都是商賈打城聚集處,才從皇都出來不到七天,沿江的官道就已經被洪水淹沒,馬車隊伍根本就不能過去。

“殿下,前方大水已經足有半人來高,已經不能再走了。”安墨身後曆雲凝著一張臉說道。

安墨負著手,眉頭已經糾成川字。好半響才著人去看看附近是否有人家船隻?

湧上大道的江水紅褐的顏色上飄著各種被人遺棄的廢棄物。泥濘小路上幾乎已經找不到落腳的地方,走下馬車,眾人的鞋靴都沾上了一層厚厚的泥巴,腳上越來越重,幾乎每走一步,腳上都要多花上一分的功夫。

大雨依舊還在下,安墨撐著傘站在高地上,眼下的村莊已經被大水包圍,到達半腰的洪水上鍋碗瓢盆懸浮在上。

水急匆匆的往前衝去,仔細聽來,除了雨聲已經沒有一絲人的呼叫聲。想必,這個莊園裏已經沒有一個人了。

雨漸漸小了,雨滴順著鬥笠蓑衣一滴滴的往下落著,根本就沒有一個人去關注水珠砸落的聲音,滴在水麵的漣漪一層一層的渲染開來。從來就沒有人去想雨水落下的寓意,下的好了是有人歡喜,下的不好了,在百姓看來,那就是老天的懲罰。

持續奔波,安墨小小素一行人到達最近城鎮的時候,大雨已經止住了,可天還是陰沉沉的,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又是一場大雨。

城樓門口的大匾額已經洗的幹幹淨淨,陳南縣幾個字更是格外顯眼。沿途街道,大多店鋪都冷冷清清,沒有顧客上門。可是奇怪的確實,小小素踩在青石板上走到現在,卻沒有看到一個受災的災民。

他們,都到哪裏去了?

安墨一行人走到縣府門口,門外侍從很快就把安墨請進內堂。內堂上,郡守夫人站在門口低著頭,劉海遮住了她的麵容,隻餘下頭上的金釵。

待到侍婢上茶,郡守夫人才揚起頭來,露出一張年輕媚態的臉,那雙眼睛在安墨身上飛快留過一眼就垂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小小素多心,縣主夫人的那一眼仿似帶了鉤,一眼就能讓人情不自禁的往她身上看去。

“殿下,相公去安置災民了,已經去通知人給相公帶話了。”郡守夫人仿似從沒見過大人物一般,極為的羞澀卻力持鎮定的說道。嘴皮輕輕的抖動著,好像收到了驚嚇。

安墨應了一聲。曆海上前,“無妨,陳大人愛民愛子,這樣緊急時刻,殿下多等大人也無妨。”

郡守夫人抬起頭來,掃了一眼曆海又忙垂下,帶著侍婢退了下去。她這樣的婦道人家,按常理就算陪客也不能多待很久。

不過,也就一盞茶的時間。陳大人一身猶自滴著水的官袍出現在安墨麵前,他的下擺沾滿了泥巴,可身上衣服的褶皺卻告訴在場的人,他是擰著衣服進來的。

看陳大人的模樣,安墨也沒多留陳大人,起身讓陳大人去熟悉打理,而自己由去而複返的陳夫人帶去廂房。

待小小素整理好一切的時候,再回內堂的時候,曆海和陳夫人正說說笑笑,絲毫不像才認識才見麵的人。

“夫人,這就有勞你了。”曆海揚著笑臉說道。

“好說,曆侍衛。”陳夫人漲紅了一張臉說道。轉身離開。

陳夫人走過小小素的時候,猶自低著頭。小小素看了一眼,走到曆海麵前,秀氣的眉峰高高的挑起:“曆海大哥,你和陳夫人說什麽那麽高興?”

曆海抱胸笑了笑,“小素兒,你可要好好護著殿下呢!”

小小素看著曆海滿臉古怪的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陳夫人看安墨的那一眼。心裏不免有些不敢置信,強製壓低了聲音叫道:“她不是……陳夫人……陳大人……”

曆海豎起食指,噓了一聲,“小素兒,你不知道的事情多呢!”眼睛朝裏示意,繼續說道:“剛才陳夫人蹩腳跌在殿下身上。”

小小素聞言,嗓子裏像堵了積食一樣,泛著酸氣直往腦頂冒。

曆海看小小素這番模樣,悠悠然的又說著:“放心,曆海大哥絕對是你這邊的,曆海大哥我幫你保住了殿下。”曆海自得的笑,一副你快感謝我的樣子。

小小素臉一紅,扭身跑回了廂房。

晚間時分,安墨才和陳大人談好公事,擺上飯菜。跟隨安墨身邊的曆雲曆海早就餓的隻看肚皮,特別是曆雲。才安頓下來沒多久,曆雲就授命察看了周圍。看到身邊老神在在的大哥,曆雲差點沒拔刀直往自己親大哥身上砍。

真是羨慕啊!曆雲心喊。

第二天,安墨就在臨時的房間裏看了陳大人交上來的借條和借款。條條都清楚明了,收上來的銀子也有將近一萬兩。

曆雲喜道:“殿下,這事大頭就順利,想必我們這差不會太難。”

安墨頭都不抬,無視掉曆雲的話。曆雲見安墨沒有反映,麵上赧然。曆海看了眼曆雲,內心撫額:他怎麽會有一個這麽笨的弟弟喲?

為朝廷收取借款的事情一向都不輕鬆。慶國多年富庶,想必地方官也或多或少有了積蓄,再加上安墨代替慶王收款,誰也不知道安墨會怎麽去對待那些沒有及時交款的官員。更不用說,地方官員就算從國庫借款又能借的多少?哪能比的上皇都三品大員以上借的的借款。不說別的,就算是一向不受人把柄的左相也自製產業,在國庫裏留有借據。

殿下沒有從皇都開始收起借款,是想讓皇都官員自己去交回欠款,這樣不管是臉上私底下都讓人留有顏麵。可是要是沒有交回話——

曆海暗暗看了眼安墨,安墨關上賬本站了起來。

外邊又下起了細雨,可想比起昨天來說,已經小了很多很多。

窗外的一切都像蒙上了一層蒙蒙的沙,灰白的就像慶王教導安墨的那天。

首次的交心談話,雖然慶王並沒有怎麽讓人去調查安墨,不過帝王的邏輯和思想都能很順利成章的推出大概,至於細節怎麽樣,對慶王來說也不會太重要。

“你是我的兒子,你做的事情有你自己的底線,可是你要知道,他們畢竟都是你的兄長,凡事都要顧念幾分。”

慶王深深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安墨,不禁心裏一軟,卻還是冷著聲音的說道:“你大哥二哥雖有不對的地方,可到底也顧全了你的命。”

安墨猛然直視慶王。慶王明明白白的用眼神告訴安墨:若然不是,你也不會好端端的站在我麵前。

幾乎所有的人都說,慶王寵愛皇四子傾安墨,要不然也不會把儲君的位子放在傾安墨身上。可是一直以來,除去身上的這個名號,慶王待安墨跟其他三人幾乎也並沒有多大的區別。住在皇宮,卻也沒有比其他皇子多見到慶王。

“身為儲君,我想現在的你,應該你夠明白。”

安墨低低的應著。卻不由自主的想著從小到大曆叔給自己擋下的災禍,要是沒有曆叔的話。安墨走在廊下暗自的想著,大概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現在傾安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