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大結局
雨濕桃花,層煙微籠,淮南的三月間,風中帶著一絲清甜的桃花香。這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桃林,前夜剛下過一場大雨,桃花花瓣鋪了一地。林中坐臥著幾間簡陋的茅舍,隱在滿目的桃花中,寂寥之中又夾雜幾絲豁達的悠然。
朝旽的碎光被烏雲遮擋去了大半,茅舍的竹簾子被人從裏頭撩起,走出來一個發髻鬆挽的俏姑娘。一個個頭不高的少年不知從什麽地方竄了出來,抬眼一望,因躡手躡腳地走到那姑娘身後,猛地喝到:“幹什麽呢!”
金玉嚇了一大跳,捂著心口驚魂未定地回頭,看清是誰後登時柳眉倒豎。她氣急敗壞,伸手擰了那少年的耳朵厲聲道:“鄭寶德,你越活膽兒越肥了是不?嚇唬你姑奶奶,嫌命長了是吧!”
小鄭公公換上副討好的嘴臉一個勁兒地賠笑,口裏哎喲了幾聲道,“別別別,真疼真疼……小的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勞煩姑奶奶您高抬貴手,要疼死了……”
金玉翻了個白眼,她下手原本就不重,哪兒至於這麽鬼吼鬼叫的?這死小子,裝得還挺像回事兒!她冷哼了兩聲,手上加重了力道衝他擠出個笑眯眯的表情,“知道疼啊?我還以為你皮糙肉厚天不怕地不怕呢!”
鄭寶德吃痛,這回不必裝也是真的疼了。他倒吸一口涼氣,矮下身子朝金玉揖手,嗬腰賠笑道:“我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媳婦兒!”說著稍頓,目光朝四下裏不住地瞟,複壓低了嗓子道:“好金玉,趕緊鬆鬆手,這地兒這麽多暗衛,叫人看見了我還怎麽做人!”
“呸,誰是你媳婦兒!美得你!”金玉嗔了幾句,又麵目猙獰威脅道,“再有下回,看姑奶奶不把你的耳朵擰下來!”說完好歹還是鬆了手。
鄭公公口裏不住地說不敢,捂著耳朵齜牙咧嘴,側目一瞧,那丫頭手裏端著早上送進去的燕窩粥,文絲未動。他皺了眉,目光往竹簾裏看了看,重又望向金玉:“還是吃不下東西麽?”
金玉聞言臉色一沉,哭喪則臉搖搖頭,“這會兒正是最害喜的時候。昨兒晚上吃的全給吐了,今天說什麽也不吃不下……”她咬著唇跺了跺腳,滿麵憂愁道:“她心裏一直掛念著大人,就更難熬了。這麽下去可真不是辦法,別到時候人沒等來,自己先倒下了……”
寶德交握著雙手用力搓了搓,也是一籌莫展的愁容,“都好幾個月了,也不知道京都那方情況如何。大人將夫人交給咱們,千叮嚀萬囑咐要咱們好生照料,要是夫人有個好歹,咱們哪兒還有命活呢!必須得讓她吃進去東西才行……”
金玉一聽這話,登時不高興了,推了他一把道,“這個時候你還有功夫擔心自己麽!夫人的身子比什麽都要緊,就算沒有大人的囑托,咱們也要好好照顧她!”
寶德張了張口正要說話,鈺淺卻挎著菜籃子從細雨紛飛中回來了。她伸手脫蓑衣,一麵將菜籃子遞給金玉一麵道,“老遠兒就聽見你們倆的聲音。大清早的,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得瞎鬧騰?”說著眼風兒往屋子裏掃了掃,“驚擾了夫人我可唯你們是問!”
金玉反應過來,連忙伸手捂了捂嘴,聲音也跟著壓低了幾分,說:“姑姑別生氣,我們知道錯了……”邊說邊將手裏的青瓷碗朝她麵前一呈,苦著臉道,“夫人胃口不好,我好說歹說也吃不下一口,姑姑,這可怎麽是好?”
“……”鈺淺眉頭擰起一個結,接過燕窩粥擺了擺手,道,“你們先下去休息吧,我進去再勸勸。”說完打起簾子進了屋。
金玉仍舊憂心忡忡,立在門前不住地朝裏頭打望,忽然察覺到有人扯自己衣擺,因不耐地回過去一記白眼:“做什麽?”
“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鄭寶德麵色有些凝重,拉著她的胳膊將人帶到了別處。金玉被他嚴肅的模樣唬住了,心中也也跟著緊張起來,惴惴道:“怎麽了,什麽事這麽神神秘秘的?”說著悚然大驚,“是不是京都出事了?”
“別瞎想。”寶德斥她烏鴉嘴,東張西望了一番才低聲道,“你也知道,朝堂上的事兒風雲難測,丞相是成是敗誰也不知道。若是丞相即位為帝,夫人自然便是皇後……說句不吉利的話,若是丞相敗了,夫人這輩子恐怕都不能再回京都。金玉,我就想問問你,丞相成或敗,咱們將來何去何從,你心裏有什麽打算麽?”
金玉瞄了他一眼,“天底下最聰明的就是丞相,他怎麽可能敗?總之我告訴你,從小到大,除了我爹娘就是夫人對我最好。”提及往事,她眼底隱隱有淚光閃爍,頓了頓才又道,“當初大人派我和鈺淺去大周,是夫人求丞相保全我們的性命。我這條命是她給的,這輩子都不會離開她。”
小鄭公公微微蹙眉,“聽你這意思,若夫人將來當上皇後,你就要和她回宮?”
“當然,夫人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她滿臉的理所當然,目光看向寶德,忽然有瞬間的晦暗,遲遲道,“你是不是不想回宮?”
這個問題提出來,教人一時難以回答。紫禁城是殘酷的聚集地,包羅盡大千世界的一切罪孽與醜惡,在紫禁城中生存,人人都要戴上一副麵具。明麵兒上錦繡繁華歌舞升平,實則波濤詭譎明爭暗鬥,但凡過離開過皇宮的人,絕不會再想回去。
寶德那頭陷入一陣沉默,半晌才歎出一口氣,口吻無奈,“我年紀不大,在宮中的年頭卻不短,什麽樣的人和事沒見過?那座紫禁城,就沒有一絲地兒是幹淨的,人人都為名為利爭得頭破血流……我不想,可我不想有用麽?”
她聽得心頭難受,眸光微動,咬著唇擠出一句話來,“那你……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胡扯。”他頓了頓,壯著膽子去牽金玉的手,似乎小心翼翼,複沉聲道:“你想去的地方,就是刀山火海我也陪著你一起。”
窗外的細雨有漸大的趨勢,淅淅瀝瀝,帶著幾分料峭的春寒。阿九的視線從陰沉沉的穹窿往下遊移,最終落向滿園的桃色,目光平靜,麵上不知所想。
竹簾微響,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美人榻前。阿九沒有回頭,唇角卻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似乎無可奈何,“金玉剛出去你就又來了,怎麽,非得逼我吃東西?”
鈺淺將手裏的燕窩粥放在了桌上,歎息道,“夫人,人是鐵飯是鋼,不吃東西怎麽行呢?奴婢知道你擔心大人,可是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骨開玩笑……就算不為自己,也要想想腹中的孩子啊。”
阿九聞言麵色一滯,眼底的光芒在刹那間黯淡下去,沉默著,良久才低聲道,“京都那方有消息了麽?”
“……”鈺淺搖了搖頭。
沒有消息。她仰了仰脖子,目光落在頭頂的某處上,眸子怔怔的,“這麽說來,已經好些日子沒有消息了。”
鈺淺知道主子心底難受,有的時候結局不可怕,可怕的是無邊無際的等待。她微微矮下身子,伸手輕輕撫上阿九的肩,低聲道,“夫人,你放寬心,以大人的智謀,不會出什麽事的。再耐心等等吧,沒準兒明天就有消息了。”
阿九的神色有些木訥,聞言點點頭,“當然要等,我說過會在淮南等他來接我,當然要一直等。”
“嗯,”鈺淺用力握住她的手,含笑道,“所以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照顧腹中的孩子。這麽不吃東西,身子挨不住,要讓大人知道了得多生氣啊。”
她聽了伸手扶額,歎道,“我沒有生他的氣,他怎麽還好意思生我的氣?”說著徑自伸手端起桌上的燕窩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目光看向鈺淺,狀似漫不經心道:“你近日和那姓許的小哥怎麽樣了?”
鈺淺先是一愣,下一瞬猛地站起了身子,赤紅著臉支支吾吾道,“什麽姓許的小哥……夫人說什麽我聽不明白。”
這丫頭不好意思了,所以裝傻充愣打太極,還挺有意思。阿九一陣失笑,頭靠著美人榻,合上眸子一陣沉吟,忽然道,“鈺淺,無論將來如何,留在淮南吧。”她睜開眸子,對上鈺淺詫異的目光,“和你心愛的人一起,留在淮南,這輩子也別再回京都了。”
鈺淺大驚失色,惶然道,“夫人怎麽忽然這麽說?往後大人來接您回京,我自然要跟著你一起回宮……”
“不,”阿九沉聲打斷她,“若真有那一日,你也不能和我一起回宮。”
“為什麽?”鈺淺雙目驀地便紅了,“奴婢做錯了什麽,夫人為什麽不要奴婢了?奴婢要一輩子跟在您身邊!”
阿九吞聲將眼淚憋回去,笑道,“多少人這輩子都盼著能離開紫禁城,你們倒好,一個兩個都要跟我回去受罪……”她伸手掖了掖臉,別過頭望窗外,又道,“皇宮是個牢籠,禁錮了太多人的身心,留在那兒的人是別無選擇,如今你有第二條路,為什麽要做傻事?”
鈺淺麵上淚如雨下,捉緊了她的手哽咽道,“奴婢不會離開你……”
“姑姑,你聽我說。”她用力抿唇,沉聲道,“你和金玉不同。許家小哥是個老實人,他會待你好,將來成了親,你們還會有自己的孩子……留在淮南吧,離那些陰謀陽謀遠遠兒的,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
輕風從桃林中穿拂而過,桃花翻飛,忽地,一個聲音從桃花深處響起,透過窗欞輕飄飄地傳了進來,“小九,雨停了。”
兩人怔了怔,微微側目,但見朝旽初露,絲絲金光從雲靄的縫隙裏灑向天地。
阿九一笑,轉頭看向鈺淺,眼中隱隱有淚光閃動,“答應我,留在宮外,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姑姑,我不能做到的事,替我做到。”
鈺淺死死咬緊了下唇,半晌應了,重重頷首道,“我答應你。”
天上浮雲淺淺,四野山巒婉秀。阿九扶著肚子緩緩出了門,抬眼望,修眉長眸的白衣美人翩翩而來。
謝景臣唇角的笑意清淺,伸手將繡了一半的香囊遞給她,“信物在此,不知九姑娘還認不認得為夫?”
她哦了一聲,“大人這回還有沒有金蠍蠱要練?”
遠處大隊的人馬翹首以盼,他微微一笑,執了她的手轉身朝前走,搖搖頭道,“這回沒有了,我來接皇後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