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愛與癡纏,真相之始
如果秋明月在這兒,定然要震驚。
淑妃入宮多年,隻得兩個女兒,並未有子嗣。卻原來,不是沒有兒子,隻是因為那個男人不要她的兒子。至於為什麽,她卻不知。正因為她提前走了,所以沒聽到那樣的一段對話。也錯失了了解那些屬於帝王家陰暗而醜陋的秘密。
出了欣華宮,秋明月原本想出宮,然而想起上次淑妃說過的雲皇後所住的宮殿。她心思一動,對前麵引路的水夢道:“你回去吧,我認得路。”
水夢一頓,“可是娘娘讓奴婢送世子妃上馬車…”
秋明月淡淡道:“無妨,左右在這宮裏大多數人都認識我,你且回去吧。”
水夢猶豫了一會兒,最終在秋明月淡漠卻強勢的眼神下彎了神。
“是。”
水夢離開後,秋明月轉了個彎,並沒有往宮門而去,而是沿著另一條小路,往欣華宮旁側那座已經被燒毀的宮殿而去。跟在她身後的紅萼醉文有些驚訝,“世子妃,咱們不回王府嗎?”
秋明月揮了揮手,看著眼前蔥蔥玉樹,隱約可見裏麵有殘垣斷壁。
“醉文,你去宮門口吩咐一聲,就說我臨時有事耽擱了一會兒,醉文,你在這裏等著我,我去去就來。”
“是。”
兩個丫鬟應了聲,醉文便離開了。秋明月穿花撥藤走了進去,這個小樹林出去後有一條小路,前麵有一分叉路口,往西便是欣華宮,往東便是曾經的鳳棲宮。還好欣華宮平時沒什麽人,不然她此時定然會被人發現了。
前朝覆滅以後,因為末代帝君的關係,鳳棲宮早就被一場大火焚毀,但據說還保留了一些遺址。大昭開國之時正值天下動蕩之際,重新擇地休憩宮殿勞民傷財,便也就這前朝還未完全燒毀的宮殿稍作改動,還其舊事鳳棲宮。哪知一百多年後,鳳棲宮再次一場大火燒灼了夜空。
或許這是天意,也或許這鳳棲宮風水不好。好好的一座後宮中最富麗堂皇的宮殿,就這樣接二連三的被大火侵蝕。所以當年些氏冊封皇後,便另擇了東側而居。
秋明月無聲的笑笑,眼神有些嘲諷。
據她所知,前朝開國帝君由於對結發妻子情深似海,甚至時時不離左右,是以神英皇後並沒有居住在鳳棲宮,而是和帝君同住。接下來好多個帝君也是如此。鳳棲宮在前朝,其實大多都算是冷宮。
終於走出一條路來,秋明月看著眼前的斷壁殘垣,殘枝落葉。
嗯,比她想象中好多了。朱紅大門顏色已經暗淡近乎慘白,門縫虛虛半掩著,頭頂的門牌也早已傾斜破敗。隻不過這個地方似乎常年有人打掃,雖然看起來破敗,卻也不至於蜘蛛結網蟲蛇亂串。又想起淑妃和雲皇後交好,且又是鄰居,想來是淑妃派人日日打掃吧。
當年鳳棲宮一場大火是想要雲皇後的命,所以燒的也隻是正殿和寢殿,這正大門倒是避受其害。
她推開門走了進去,院子裏沒有她想象的空寂和頹敗,反而種了大片大片的白玉蘭花,在風中開得燦爛。有風陣陣,花香也漸漸飄入鼻端。
秋明月揚了揚眉,蹲下來,折了一隻蘭花,眼神微微歎息。
“鳳棲宮頹敗那麽多年,還有人如此惦念。我那未曾有緣見麵的婆婆,這或許是你在這宮裏唯一的收獲吧。想必你在天有靈,心中也稍稍寬慰了。”
她站起來,跨進二進,又歎息一聲。這才是真正的破敗啊,幾乎都燒毀得沒有一絲原樣了。鳳傾璃說以前在這宮裏發現了一些端倪,也不知道現在還看不看得出來。左右看了看,依稀見得從前的回廊繞過去,好似還有一殿沒被燒得太厲害,大抵應該是以前空置的吧。
秋明月想了想,繞過去,推開那扇門。這屋裏雖然也差不多是空空的,但是好歹幹淨,一進來幾乎都沒灰土。可是這屋裏當真能查出什麽?
算了,來都來了,還是去看看吧。
她走進去,四處看看摸摸。想著一般後妃宮室大多數都是有機關或者密道之類的,尤其是皇帝和皇後。這鳳棲宮說不定也有。隻不過她那個紅顏薄命的婆婆太單純,又所嫁非人,終生鬱鬱,哪裏有心思去探索這些?前朝末代帝後那些事兒,多半都掩在這鳳棲宮。
說來也奇怪,前朝大多帝後都同居一寢殿,但是幾乎都是住在帝君的寢殿。可唯獨這末代的帝君,反其道而行之,日日和皇後住在鳳棲宮。批閱奏折見大臣,全都是在這鳳棲宮。所以大昭先祖帝攻入皇宮後才會第一時間搜索鳳棲宮,在這裏找到了一份藏寶圖。
大抵曆代皇帝覺得連藏寶圖都找到了,這鳳棲宮也不會有什麽秘密了吧,所以也就不再去探知。
秋明月找了一會兒,沒找到有用的東西,索性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托腮想著,那位花神皇後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她四處看看,還是沒發現什麽。又看了看天色,不由得歎了口氣,算了,以後再找吧。
她站起來,正準備離開,突然覺得腳下有異。她微微蹙眉,低頭,腳移開,仔細看了看。這地板光滑,沒什麽特別的。這間屋子看起來像是曾經有人住過的,還有梳妝台。隻不過比較小,而且還保存著的那些東西也不算名貴。看起來,應該是一個丫鬟住的地方,又不像是一般的丫鬟住的。
這些暫且不管,她隻是在想著,剛才一瞬間察覺的異樣究竟是怎麽回事?她幹脆蹲下來,仔細觀察那地板,而後想了想,用手敲了敲。
—砰—砰—砰—
隨即她目光睜大。
空的,居然是空的!
一驚之下她又是一喜。這一處正好是靠窗梳妝台的位置,怪不得以前沒人發現異樣呢。這一處空地很小,而且她剛才敲了敲,若非聽到聲音,她也發現不了,何況腳踩在地上?再說了,這個地方幾乎不會有人經常來踩,自然也就發現不了了。此刻秋明月非常慶幸自己生來意識敏感,不然大抵一輩子都發現不了這小小的機關。
這地板厚實,不好打開。她從懷裏掏出隨身攜帶的匕首,這匕首還是鳳傾璃送給她的。自從上次她遇刺,他便給了她這匕首,削鐵如泥。原本是給她自保的,如今正好用上了。
她小心翼翼的將那地板劃開,還真別說,這匕首果真鋒利。那麽厚的地板,她輕巧的就給劃開了。小心翼翼的將四四方方的地板取下,發現一個黑洞,看到那有些鬆動的泥土,她又笑了,隨即刨開泥土。嗯,還挺厚。直到將那鬆鬆垮垮的泥土全都刨開,那洞深得幾乎可以和她的手臂有得一拚。
秋明月無奈,正想伸手去探,突然想到什麽,立即就地一滾。
與此同時,一道疾風從洞裏麵閃過,堪堪割裂了她一簇頭發,釘在了牆壁上。那牆立即開始變黑,然後腐蝕了一個洞,泥土慢慢落下。
秋明月支撐著站起來,看到這一幕,而那暗器,不過也就隻是一顆銀針而已,她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要不是她剛才反應敏捷,此刻被毀的就是她的雙眼了。忽然又聽到牆壁裂縫的聲音。她抬頭看過去,便是剛才插入銀針的地方開始裂開一條細縫。那縫裂得很有水平,一條直直的線,半絲褶皺也無。直至牆壁裂開,看上去就完全隻是被劃了一條線而已。但是秋明月毫不懷疑,這縫一旦裂開到地麵,這牆壁絕對轟然坍塌。
她揉了揉剛才倒地時有些脫臼的手腕,想著設計這機關的人真是狠毒。而且那銀針發的真不是一般有水平,力度角度都分毫不差。那條縫剛好要到地麵的時候居然停住了,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武林高手在操控著它。
秋明月坐起來,深深呼了一口氣。
要是鳳傾璃知道今日自己差點喪命於這不知道多少年前埋下的銀針之下,估計再也不會允許她獨自行動了。
她搖搖頭,看那銀針應該不會再動了。不然的話,牆壁倒塌,如果外麵有同夥,此時也沒命了。那個設計如此陷阱的人,也還真是聰明,一石二鳥。想想自己有時候還真是大膽,要是尋常人,躲過了這一劫,必定是要逃命的,哪裏還會顧及什麽秘密?她卻不同,既然有人故意在這兒布下了陷阱,埋葬在這裏的秘密就越有價值。
探險嘛,怎能半途而廢?
她又回頭,看著手邊的地洞。暗器都發射了,應該沒有第二枚銀了吧?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她還是從懷裏掏出一副自製的羊皮手套。這玩意兒用藥水泡過,防毒。
她將手伸進去,左右探索了一番,摸到一塊木質的物什。她眼神一亮,好像是個盒子。待她想要將那盒子拿出來的時候,卻突然又聽得背後又是一聲細碎的聲音。她身子一僵,緩緩回頭,悲催的發現之前釘在牆壁上的那枚銀針上方也開始裂縫。她欲哭無淚,這才看清楚,原來那銀針上麵居然還捆著一根線。比頭發還要細,要不是她眼神好,又經過這一番變動,還真的看不出來。
她現在已經摸到了那盒子,也摸到了那根線。不用說,這盒子是連著那根線的。她現在要是動一動,銀針也會跟著動,然後牆壁上的縫隙會一直延伸到房頂。還沒等她完全取出這盒子,房頂就會完全坍塌。更要命的是,那盒子似乎還塗了強力膠之類的。她手指一觸上去就沾上了,根本就無法撤出來。就這麽僵持下去的話,那銀針縱然沒有外力的拉動也會慢慢的裂縫,早晚她都得被壓死。
最重要的是,那銀針有毒,一碰即被腐蝕。連動都不能動,而且連那牆壁也不可動。
秋明月苦笑,究竟是什麽樣的秘密,值得那個人苦心安排這麽多陷阱?
不過慶幸的是,她事先戴了手套,如今隻要另外一隻手伸進去,脫掉那手套就可以了。
小心翼翼的脫掉手套,然後將手抽了出來,確定自己沒中毒,她才鬆了口氣。可是接下來又難了,她如今被那銀線給困在一個狹小的角落,不能碰,隻有翻窗了。
她伸出頭去看了看,這一看不由得又黑了臉。這窗外的地什麽時候也裂開了?她計算著,就算是武林高手,再接連遇到方才那麽多陷阱後,此刻用輕功隻怕也有些受挫跌坐在地上。而且既然是踩窗欄飛過去,必定要用力。那牆壁已經裂開了,如今這一躍,宮牆倒塌,不僅會驚動他人,而且更會死無葬身之地。
秋明月現在開始後悔了,現在就算是呼救也隻會連累他人。她不由得扶額,忍不住罵道:“究竟是誰那麽缺德?”
然而罵歸罵,她還是得想辦法出去。她進來已經有一會兒了,紅萼見她還沒出去,大抵要去喊人了。
抬頭看了看,這個角度跳出去,有一處草叢,然後隱隱約約似乎又有一道門。她回頭看了看,而後閉眼,用力一躍。一抹纖細的影子就這樣躍了出去。幾乎是她身影剛躍出取得同時,就聽得牆壁裂縫的聲音加大。她就著草地一滾,手指一動,這才發現她手指上纏了一根線,隨即她用力,一個黑色的物什飛到了她手上。來不及打開,房屋已經開始塌陷。她沒有站起來,因為時間來不及,她隻有抱著盒子就地一滾,手肘推開了門,滾了進去。
與此同時,就聽得轟然一聲,房屋坍塌。她站起來,直接跑到窗戶,又跳了出去,這才鬆了口氣。還好這是個偏殿,又空置了多年。欣華宮侍衛甚少,如今也正好到了交接的時候,短時間內還沒有驚動他人。
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從懷裏拿出那個木質的盒子,上麵還沾著羊皮手套。她嘴角這才微微勾出笑意。這盒子有玄機,她的手套也有玄機。不過看來設計這個機關的人和她一樣,是個小心翼翼的人。她那手套口也縫了一根線,而且也是極細微的一根線。
自打鳳傾璃告訴她這鳳棲宮有秘密,她就開始準備工具。開玩笑,不然她也不敢一個人貿然進入這裏。剛才她看似把那手套脫了,實際上那根線卻纏繞在她指尖。她算好了時間,跳出來的時候就將那盒子給帶了出來。
她本來想要打開盒子,但是轉而一想,這裏麵不會還有什麽機關吧?
不管怎樣,小心駛得萬年船。她將盒子放在地上,然後離開寸許,銀針在手,迅速對著盒子發射而去。
哢噠——
盒子打開了,沒有暗器。
秋明月有些訝異,隨即又了然了。方才那一番大動幹戈,如果還能活下來,大抵就是和這盒子有緣了。她走過去,把那盒子撿起來一看,咦了一聲。
裏麵放著的是一塊雪白的稠絹,上好的絲綢,絲滑綿軟,觸手如凝脂肌膚,令人流連忘返。然而若是染上了血跡斑斑,就不那麽美好了。
血書!
秋明月倒抽了一口冷氣,想起那一次鳳傾璃逼著林氏寫血書自辭封號的時候。林氏滿臉不甘,絹布上的血跡印染如碧血桃花,淒豔而悲絕。
她看著那稠絹,上麵的血跡居然還是豔紅奪目,看起來是寫下不久的。但是光憑那些機關,也可想像,這血書定然已經有些年月了。如今還能保持血跡嫣然如初,可見這盒子也非凡物。
她將盒子放入懷中,這才慢慢的打開那塊稠絹。那是一個女子的筆跡,還有淡淡的清香,娟秀卻又字字泣血含淚。
秋明月看著那稠絹,目光慢慢睜大。
“你為我傾盡一世溫柔,我卻傾覆了你的天下。這愛恨癡纏,多年糾葛,江山爾爾,也不過那一畝三寸地罷了。如今我便棄了這血肉之軀,還你江山如畫。”
秋明月手指開始顫顫發抖,目光落在最後那一行上麵。
“但願還有轉世輪回,我還能你生世情深。”
最後一個字旁邊有一絲黃斑,應該是眼淚的痕跡。
秋明月緊繃著臉,看著上麵密密麻麻的字。字字悔恨,如刀割入心。便是她如今抓著這稠絹,似乎也能從那帶血的字裏行間感受到那樣徹骨的恨和痛,以及深深的無奈悲涼。
幾乎不用猜想,她立即就猜出了寫這血書的人是誰。
花神皇後!
那個在前朝末代受盡帝君恩寵的女子,那個亡國皇後。
如今她抓著這血書,看著上麵那些在史書上絕不會存在的那些關於江山天下,關於顛覆和複仇的血腥曆史。這是一個女人悲涼的一生,這是一個帝王對一個女子執著的一生。那樣的愛和恨,那樣的悲和痛。便如這字跡斑斑,帶著隔世的疼痛,傳遍她的四肢百骸。
她幾乎透過這殷虹的血跡,看到那一夜的肅殺,看到有馬蹄聲踏碎宮門,看到宮人四處逃竄,看到一個美麗的女子於臨終之際帶著絕望和悔恨寫下這一封足以震驚天下的血書…看到淒厲的火光暈染天際,看到哀嚎聲傳遍皇宮,看見年輕的帝君抱著深愛的女子悲痛哭泣…
她突然捂著胸口,疼痛讓她彎下了腰,靠在牆壁上,臉色比雪色還白。
忽然有風吹來,臉上一涼。她伸手去摸,卻一手的淚。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已經淚流滿麵。可是心中驟然升起的悲涼和痛,卻是無論如何也壓抑不住。
她蹲在地上,甚至忘記了要出去,雙手抱著膝蓋,把自己蜷縮成一團,身子還在顫顫巍巍的發抖。
砰——
大門被推開,一個人走了進來。
秋明月渾身一顫,然而看清那人樣貌,卻又是一驚。
“是你?”
秋明月失蹤了。
這是在那屋子倒塌後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欣華宮的人就發現了。淑妃帶著人急急而來,紅萼早就急得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等所有人進去,發現那倒塌的房屋,人人臉色都變了。淑妃立即下令找,並且派人通知了孝仁帝和鳳傾璃。
彼時鳳傾玥也在,他看著那廢墟,臉色白了白,然後眼神瞬間的死寂,又瞬間的複雜。
等所有人將那些廢墟搬開,卻沒有看見秋明月。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由得有些擔心。
這個時候,孝仁帝帶著人來了,鳳傾璃也入宮了,所有人都來到這二十年前被燒毀的鳳棲宮舊址,人人臉色凝重。孝仁帝看著滿地頹垣,眼神有些恍惚而飄渺,摻雜著深沉的痛和悔,仿佛在這一草一木當中看到了當年那個素衣女子衣袂翩然的絕美風華。榮親王也有些怔忪,眉眼俱是哀傷。
鳳傾璃卻是白了一張臉,“紅萼,到底是怎麽回事?”
醉文和紅萼早就跪在了地上,彼時紅萼顫抖道:“方才世子妃讓奴婢守在這兒,說她去去就出來…”
鳳傾璃臉色陰沉得可怕,連孝仁帝看了都覺得恐怖。
最後還是榮親王道:“璃兒,先別追究這些了,找到明月要緊。上次在西街,那些黑衣人…”
他話未說完,鳳傾璃早已白了一張臉。調轉輪椅就要離開。
“璃兒,等等。”
孝仁帝喚住他,“朕派禦林軍和你一起去。”
到這個時候,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鳳傾璃自然也不會拒絕。就這樣,他親自帶著人去尋找。
而彼時京都百裏之處的一個小山丘上麵,一間破舊的小茅屋裏。有黑衣人站在窗邊,頭上戴著鬥笠,但從身形上仍可看出是女子。
秋明月站在她身後,全身穴道被封,動彈不得。
“郡主,世子妃不能呆太久。”
身後一老婦人躬身站在秋明月身邊,臉上也蒙著黑巾,但發絲鬢白,看得出年紀不小了。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站在窗邊的黑衣女子開口了,聲音冷淡,但是卻也不難聽出一絲柔和。
秋明月冷笑,眼神無奈而又寂寞。她的啞穴沒有被封,但是她不想說話。
等了半天,那黑衣女子走了過來。
“為什麽不說話?”
那聲音很淡,卻很年輕,聽得出這女子當時二九年華。
秋明月卻在心中冷笑,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能有這般年輕的聲音,這個世界居然沒人將她當做妖怪。
“那麽燕居夫人想要聽本世子妃說什麽呢?您老千辛萬苦將我劫過來,不會是想就這麽一直站著等我夫君來接我回去吧?”
她聲音淺淡,眸色卻是極冷極冰,令人聽了就不由得膽寒。
燕居夫人,那個前朝忠義王府唯一的後代,一心想要複國的女人。沒人想得到,就在她穿越過來的第一天,她就見到了這個曾經迷得先帝神魂顛倒,攪得朝堂不安的女人。
秋明月曾經想著,此生她便是忘記自己姓什麽,也不會忘記她剛穿越而來那一日。
陽光和煦,春暖花開,彼時正是風光正好。然而卻有黑影如濃墨刹那劃過她眼底,雪亮的刀鋒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有那麽一刻,她以為自己剛重生醒過來又要去閻王殿報道。不知道她死了以後是投胎還是繼續穿越到另外一個時空?這樣想著,她便笑了起來。
那黑衣人聽她笑,很是驚異,大抵是沒想到一個不過十二歲的小女孩兒性命存在危險之時還能笑出來吧。
彼時,她不知道這個人是誰,隻是想笑而已。
而此刻,她也想笑,也真的笑出了聲來。眼神卻漸漸浮上了蕭索和寂寞,以及無可奈何的恨。
燕居夫人眼神微冷,“你笑什麽?看來你日子過得不錯。夫君?”她聲音忽然尖銳,眼神冷如冰封,手指似一把尖刀抵在喉嚨口,掐的秋明月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愛上他了?你居然敢對他動情?”後麵一句,燕居幾乎是吼出來了,眼神濃濃的冰冷和恨意。
秋明月臉色通紅,漸漸的呼吸不順暢。迷迷糊糊想著,上一次她也是這般用力掐著她的脖子,直到她快要斷氣才放開她。時隔兩年,她又用著招數。不覺得累嗎?
心中如此想著,麵上卻帶了笑容。
“他是我夫君,縱然我愛上他,難道不對麽?”
自從去年在寶華寺,鳳傾璃帶著她躲在樹上,她看著這個女人與忘塵的談話。那樣冷而銳利的聲音,讓她立即就認出了這個女人。看著她與忘塵交手中招招狠辣毒烈卻熟悉的殺招,看著她將藏在樹叢中偷聽的秋明錦抓出來的陰狠和冷漠…
她知道,當初威脅她的那個人,就是燕居。
燕居眸色更冷,掐住她脖子的手也在漸漸收緊。縱然很痛苦,秋明月仍舊雙目清明的看著她,眼底甚至還有幾分嘲諷。心卻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疲憊。
兩年了,她真的累了,不如就這樣死去吧,死了也好。
她笑著,眼神微微有些模糊了,隱約間見到有華衣少年坐著輪椅而來,對著她淺淺微笑。
“萱萱,我們回家。”
他對著她伸出手來。
她想要遞上自己的手,卻發現渾身無力。意識模糊中,心口忽然如被鋼刀鈍過,疼痛,一點點蔓延至四肢百骸。她臉色頓時煞白如雪。
“小姐,不要。”
門外的老婦人走了進來,急急跪在地上。
“世子妃年輕不懂事,您莫要責怪於她,老奴求求您,她可是…”
“夠了!”
燕居收了手,解開秋明月的穴道,背過了身去。秋明月立即軟到下去,被那老婦人接住。惶恐的呼喚,“世子妃…”
“別碰我。”
秋明月打開她的手,看也不看她一眼,隻是冷淡的看著燕居。
“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燕居負手而立,冷淡道:“藏寶圖呢?”
“沒有。”
秋明月回答得很決然,嘴角一絲嘲諷。
“冬雪和夏桐死了,你就憤怒了?既然如此,為何不殺了我?”她始終不明白,燕居為什麽要找到自己?
燕居冷笑,“你不是沒有,你是將藏寶圖給了那個殘廢對不對?”
秋明月眼神猝然冷冽如冰,“不許你侮辱他。他是殘,但不廢。”
燕居看了她半晌,居然笑了。
“哈哈哈…”她大笑,眼神嘲諷而寂寞。
“看不出來,你倒是個癡情種子。不過才嫁過去一個月而已,就對他死心塌地了?”
她忽然身影一閃,以肉眼無法看清的動作靠近秋明月。
“我讓你嫁給他,可沒有讓你對他動情。”
她的聲音很輕,但是卻也很冷,帶著濃濃的殺氣。
秋明月心尖一顫,“你想要做什麽?不許你動他。”
燕居輕笑的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怎麽?如今那個男人,比你的母親和弟弟都重要了?看來奪魂散還不夠毒,不夠讓你記住教訓。”
秋明月開始發抖,眼神卻赤紅如血。
“你除了用我娘和我弟弟的性命威脅我,你還會什麽?”心裏壓抑的委屈和憤怒一朝被激發,便如開閘的洪水,無論如何也止不住。她捂著胸口,撕心裂肺的大吼。
“是,我是把藏寶圖給他了又如何?告訴你,我不會再任你利用,有本事你今天便殺了我。”
“世子妃…”
身邊的老婦人嚇得聲音都在顫抖。
燕居眼神卻變得淡漠,“不要對我用激將法,沒用的。”
秋明月知道沒用,燕居就是個變態的瘋女人。不停地用她的母親和弟弟威脅她,從踏入這個世界開始,她就一直在做著這個女人的棋子,任她玩弄於鼓掌之間。她明明知道,卻無可奈何。
“不要以為你殺了冬雪和夏桐我就拿你沒辦法。”燕居眼神漠然而冷清,“上次你救了你那個弟弟,不是你醫術好,隻是她們兩個一時心軟,下的毒分量輕了些而已。”她輕笑了一聲,眼神涼薄。
“如此不聽使喚的丫鬟,我培養她們來何用?你殺了她們正好,省的我親自動手。”
秋明月咬牙,眼神裏滿滿的都是恨意。
燕居卻笑得越發柔軟,“不過你確實沒讓我失望,容燁那小子自視甚高目中無人,倒是對你一往情深。也不枉你救了他一場。”
秋明月身子又開始發顫,死死的盯著燕居。
“我娘中的毒,是你下的,對不對?”
燕居也不否認,回答得漫不經心。
“不然我怎麽會告訴你要到山上去采藥,你又怎麽救得了容燁?他又怎會因此對你念念不忘?哈哈哈…”她忽然又大笑起來,“想不到啊想不到,堂堂名動天下的第一公子,唯一的軟肋,卻是情之一字。”她眼神忽而浮現一抹奇異的光澤,“不過我倒是沒有想到,他居然把玉隱都送給你了。”
她忽然又上前,伸出手來。
“既然藏寶圖不在你身上,那麽就把玉隱交出來。”
秋明月此時對燕居滿滿的恨意,“那麽重要的東西,你以為我會待在身上嗎?”她冷笑,“你剛才不是對我搜過身了嗎?又何必多此一舉?”
燕居眯著眼睛,似乎想要掐死她,但又有顧及,最後冷冷的站了起來。
“你看見了花神皇後寫的血書了,鳳氏用卑鄙的手段奪我家國,鳳家的人都該死。你是我徒弟,應當記得亡國家恥,如今居然對亡國的仇人動了心,你——”
“我不是你的徒弟。”
秋明月突然大吼,情緒十分激動,眼神裏的恨意幾乎要化為冰刀,將燕居割成一片片。
“我從未承認過你是我師父,從未承認過。”
“是嗎?”
燕居又冷笑了一聲,眼神冷而淡漠。
“莫不是我封了你全身經脈封住了你的內力,你便以為可以就此擺脫師門欺師滅祖了嗎?”
她說得雲淡風輕,秋明月卻再也忍不住的捂住了耳朵。
“住嘴,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她大吼著,眼中卻開始積聚了淚水,一顆顆不受控製的落下。她努力的想要去忘記的那些記憶,那些在旁人看來無比慶幸驕傲的經曆,卻對於她來說如噩夢般存在的恥辱。在此刻,終於被燕居輕飄飄的幾句話給挑了出來,讓向來沉靜自若的她忍不住的情緒失控。
“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她終於軟下了聲音,身子在風中抖如篩糠。讓人看著忍不住心疼。
“世子妃…”
旁邊老婦人有些不忍,看向燕居。
“小姐…”
燕居冷冷的看著她,“別忘了你的身份。”
她立即低頭站起來,然後默不作聲的走了出去。
秋明月卻再也不能克製的抽噎流淚,她眼淚摩挲的看著燕居,一瞬間隻覺得心中蒼涼。
如何忘記?兩年前她剛醒過來,知道母親重病,正束手無措之時,就被眼前這個女人挾持。她說,“你根骨不錯,不如做我的徒弟吧,我傳你絕世武藝,讓你笑傲天下,俯視眾生。”
穿越的女主角遇到高人然後習得一身絕世武功從此稱霸江湖,那隻是無聊的文人墨客未解人世蒼涼的筆下娛樂而已。她不會那麽愚蠢。
燕居沒有生氣,隻是告訴她她母親中毒不輕,而且她母親所中之毒非尋常,乃是有人刻意為之。
那個時候她剛剛穿越而來,還未曾理清那些是非糾葛,不過對燕居的話卻是記在了心裏。燕居告訴她要到翠微山去采藥,才可保住她娘的性命。她自幼喪父喪母,從未感受母愛是何滋味,又繼承了這具身體的所有記憶,便覺得母親的眼神和懷抱都那樣的溫暖。那溫暖如毒藥,甚至浸透了隔世的靈魂。
來不及思考,她上了山,也因此救了容燁。
之前在秋府的時候,她雖然懷疑是林氏給她娘下毒,但是也猜到那女人是被人利用,那個時候她其實是懷疑過燕居的。至於救容燁,她不知道燕居的身份之時,卻也是不曾懷疑的。
她閉了閉眼,腦海中卻回想起娘病好一個月以後,燕居再次出現,當著她的麵要將劍刺入弟弟的胸口。她大驚失色就要撲上去,她卻冷冷的看著自己。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做我的徒弟,乖乖的跟我學武功。第二,我殺了你弟弟和你母親,然後把你訓練成一個藥人,為我所用,終生沒有自我和靈魂。”
彼時她心裏怒恨交加,若是讓她死也就罷了。可是她卻不願做一個連思想都沒有的傀儡。她知道這個女人說得到就必然做得到。她此生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脅,然而那一晚,她卻不得不答應了她的條件。
那件事,是為她畢生的恥辱。
從此以後,每天夜裏燕居都會來教她武功。她自幼身子弱,燕居給吃了許多名藥才漸漸養好身子。燕居這個女人心狠,哪怕是對她這唯一的徒弟,也是極狠的。她逼著自己練武,必定要達到她的要求,不然就讓她穿著單薄的衣服在院子裏吹一夜的冷風,或者給她喂毒藥,讓她記得那樣刻骨的痛。這些她都不怕,她最怕的是,這個女人一次次用她娘和弟弟的性命威脅她。
有時候她也在想,自己這般冷血,不過就是異世裏這身體的兩個親人而已,與自己何幹?自己為何要受這許多的委屈與威脅?
可是每每在她想要與燕居玉石俱焚的時候,又會回想起娘溫柔慈愛的眼神,和弟弟天真依賴的笑臉。那般純真和質樸,是那前世二十六年生命裏從未擁有過的。
她也是凡人啊,她也有欲望和貪念的。為了那樣真實而深入骨髓的溫暖,她選擇默默忍受,選擇做她一生從未想過的,別人手中的棋子。
回京的前一晚,燕居封了她的武功。彼時她冷笑,心中憤恨交加,卻也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是她的對手,隻得冷眼相對。
“你此次進京,需得接近一個人。”
“誰?”
她想著,這便是她教自己武功的目的吧。
“鳳傾璃。”
秋明月驀然閉上眼睛,不讓這個女人看清自己眼底的悲涼和痛楚。
當時她娘不過一個外室,便是被父親接了回去,也隻是一個小妾而已,她一個庶女,如何接近一個王府世子?
燕居卻告訴她,“十年前雲皇後死於一場大火,太後素來喜歡她,每年她的忌日便會去寶華寺為她祈福。你明日進京,在臨近京都的時候車程慢一點,剛好可以趕在那日去寶華寺借宿。”
她忍不住問,“那關鳳傾璃什麽事?”
燕居瞥她一眼,“雲皇後是鳳傾璃的姨母,她第一胎滑掉了,第二胎生了個死嬰,因此對這個侄兒特別寵愛。她當年死得冤枉,每年鳳傾璃也會隨著太後去上香。”
她那時候心存疑惑,總覺得燕居似乎隱瞞了什麽,但是燕居似乎不願意多說,隻道:“他雖然身有殘疾,但是卻有一身好武功。你接近他,自然不能暴露武功,所以我封了你的經脈,他才不會起疑。”
她心中冷笑,說話不免譏嘲。
“你都安排得天衣無縫了,我還能說什麽呢?”
燕居深深的看著她,第一次對她露出那樣複雜的目光,隨即便轉身消失於黑暗之中。
秋明月睜開眼睛,眼淚已經止住,她淚眼朦朧的看著燕居,眼神有些空茫。
這個女人,為了她所謂的複國,一生都在算計。自己走過來的每一步,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曾經想要反抗,她便利用秋明玉來給自己警告。
嗬嗬,那個黑衣人,連冷香都無法靠近的黑衣人。當時她便知道了那個人是誰。
她接近鳳傾璃,然後他愛上了她,要娶她為妻。
多少次,她看著那少年溫柔純粹的目光,都忍不住想要告訴他真相。他總說自己太要強,他總說他可以保護她。可是他不知道,不是她要強。她隻是,不知道該依靠誰。
然而他一次次無私的相助,一次次的為她受傷,終於觸動她冰冷的心房。
有好幾次,她都忍不住想要去依賴那個溫暖的懷抱。然而幾乎是剛有這樣的想法,燕居就會殘忍的打破她的幻想。
明瑞墜馬不止是薛國侯夫人一個人的安排,是她。
事後她殘忍的告訴自己,“接近鳳傾璃,然後嫁給他。但是記住,不可以愛上他。”
於是她知道了,她永遠也逃不了那個女人的手掌心。
眼看著大婚將近,她再一次心動。然而明修卻中毒了。她知道,這是那個女人給自己的警告。
那天,她抱著明修。那樣小小的一團,頭一天還充滿朝氣的臉,那一刻幾乎她都聽不到他的心跳。
她終於恐慌了,不再反抗。
大婚頭一晚,她又出現了。
“記住,不可以讓他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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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呼,終於把這一章寫出來了。哎,咱們的女主啊,我都覺得太可憐了…現在大家知道女主為什麽不讓男主碰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