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明玉出嫁,臨別之夜

這是秋明月來古代這麽久,第一次見識古人的婚禮洞房,心裏也有幾分雀躍。飛蛟閣早就被布置成新房,四處掛滿紅綢,門上也貼了喜字,

屋內紅燭燃燒,桌子上擺滿各種點心瓜果,喜婆丫鬟手中拿著托盤,均滿臉喜色。秋明軒站在床前,新娘子坐在床上,小手緊握,顯然是緊張至

極。

秋明月等人站在門口,雙眼充滿了好奇的看著屋內二人。看著秋明軒在喜娘的指示下用秤杆挑起新娘的喜帕,露出新娘子明媚霞光的容顏。李蘭芝無疑是美麗的,但卻絕非極美。眉如遠黛,眼若秋水,朱唇嫣然,雪膚花貌。看向秋明軒的時候,雙頰羞紅,眼神含情,一副少女情懷的摸樣。

秋明容幾個捂著唇吃吃的笑,“新娘子太美了,瞧把大哥都迷住了,都忘記該幹什麽了。”

身邊的秋明韻幾人也都笑了起來,屋內的丫鬟喜婆也跟著笑。李蘭芝麵色更紅了,頭上的朱釵步搖閃閃發亮,卻不若她臉頰自然暈開的胭脂動人心弦。

然而對於秋明軒本人來說,卻沒什麽情緒。隻是聽到笑聲,下意識的回過頭去,卻見眾芳匯聚,張張笑臉中,秋明月恬淡素雅的容顏,臉上掛著淡淡的淺笑,眼睛似乎看著他,又似乎沒看他。隻眼底露出的神色讓他有些看不懂。他腳步動了動,似乎想要走向她。秋明月卻在這個時候開口了。

“果真呢,嫂子這麽美,跟仙女一樣,誰見了不得失魂落魄?”

她巧笑嫣然的說道,眨了眨眼睛。

“四姐,我們還是走吧。大哥今日新婚之喜,咱們還是不要打擾了。要紅包嘛,也不急,還有明日嘛,總歸是跑不掉的。”

秋明軒腳步頓住。

秋明珠笑著點點頭,“五妹說得對,大嫂都害羞了,咱們還是別再這兒了,快走吧,外麵還有那麽多客人呢,走吧走吧。”

秋明容等人雖然有些意猶未盡,但還是也跟著走了。

秋明軒站在原地,神色有些恍惚的看著秋明月離去。

窗戶紙很薄,如今正是正午,陽光灑下來,更是透薄如明鏡。明鏡中,那女子纖腰曼妙,蓮步微移,模糊的容顏如雕刻的玉一般,在碧紗窗戶上朦朧而現。她一貫喜歡身著素色,今日卻著了一件水紅色的長裙,群芳匯聚,她自其風華。便是茫茫人海,一眼望過去,就能看到她的身影。

耳邊響起喜婆的聲音。

“請新娘新娘喝合巹酒,從此長長久久。”

秋明月走了幾步路,便聽得喜婆的聲音傳來,在這鑼鼓喧囂中,尤為突兀,卻又相得益彰。

長長久久?

她嘴角不覺抿出了一絲不冷不熱的笑意。這樁婚事本就是陰謀的開始,又何談什麽長長久久?隻是看那李蘭芝,一顆芳心早就寄在秋明軒身上了,秋明軒對她無意,日後也隻落得紅顏涼薄的下場。

走到前院,看著賓客盡歡,她突然覺得這真是一場笑話。

喧鬧直到晚上方才罷休。

秋府舉辦婚禮,沈從山自然也來了。午膳的時候,老太爺拉著沈從山在旁邊交談著,時而歎息時而惆悵又時而歡笑,兩個年近花甲的老人,似乎找到了共鳴之處,暢談甚歡。

用了晚膳,秋明月送沈從山出府。

沈從山歎道:“明月,明年這個時候,你也已經嫁人了吧。”

秋明月低著頭,“嗯。”

沈從山摸了摸胡須,抬頭看天上的月色,眼神有些恍惚而飄渺。

“你出生的時候是子時。那段時間,接連下了幾天的雨,唯有那一晚,明月如盤…”

秋明月抬頭看著他,目光也隨之移到空中那一輪清冷的月色上。

“所以外祖母給我取名為明月,對嗎?”

“嗯。”

沈從山點了點頭,看著地上的影子,語氣有幾分悵然。

“你生下來的時候很安靜,既不哭也不笑。”他笑了笑,回頭看秋明月。

“當時你外祖母抱著你,說,這孩子生來眉清目朗,日後定然是個有福之人。又逢明月當空照,寓意明月之心,便以明月與你命名。”

這件事秋明月自然是知曉的。

“外祖父可是想起了外祖母?”

沈從山低頭又歎息了一聲。

“你外祖母…”他又住了口,不願再繼續說下去。

秋明月回頭看他,見他雖然眉目清明,但是麵容卻不乏蒼老。恍然中這才發現,外祖父早已不是從前那個時時教她讀書習字的清俊男子了。時光已經磨滅了他的容顏,卻磨滅不了他的記憶。

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感情一直是她羨慕和期待的。這個以男人三妻四妾為理所當然的封建社會,有多少男人甘願一生隻守著一個女人?外祖母早逝,她記憶之中隻剩下那女子灼灼其華的容顏。

“好了,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沈從山從回憶裏回過神來,對秋明月擺擺手。

“今日你也累了,早日休息吧。”

秋明月笑了笑,“好,您慢走。”

沈從山不再回頭,走向沈府的馬車。

秋明月看著他的馬車離去,夜幕如稠,月色如銀,街上行人如流水走過,湖邊楊柳春情,碧波繾綣。這樣的良辰美景,這樣的夜晚,她有多久沒有見到過了?

她轉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吩咐人不要來打擾她,徑自走到了臥室。剛剛坐在軟榻上,香凡就出現了。

“小姐。”

秋明月抬頭看她,“有發現了?”

香凡搖頭,“屬下這幾天一直盯著三小姐,並未有什麽人出現。但是從她和丫鬟的談話中,屬下發現,三小姐背後真的有高人相助,小姐當日的猜想是真的。隻不過那人卻沒有再出現了,三小姐正在為此事而惱怒呢。”

秋明月臉上並無意外之色,“那人是什麽時候開始為她出謀劃策的?”

“賞花宴前幾日。”

秋明月冷笑,“難怪。”她一拂衣袖,道:“我道她那天為何如此冷靜呢,原來是早有所謀,否則的話,她怎麽敢在鎮南王府玩那樣的把戲?不過我很奇怪,照她那天的舉動來看,她背後那個高人應該很厲害才是,怎麽會教了她如此蠢笨的方法?還讓她不得不嫁到薛國侯府去?”

香凡說,“這件事應該隻是三小姐和二小姐的主意。屬下聽到她和丫鬟的對話,那個人似乎讓她不要輕舉妄動,可是她不甘心,非要孤注一擲,在鎮南王府欲害小姐丟失清白,哪知偷雞不成蝕把米。回來以後,那人又出現了,並且將雪巧給抓住了,告訴她以退為進,先保住大夫人的正室之位,嫁到薛國侯府去。”

“原來如此。”

秋明月點點頭,想著,那個人還真不是簡單的角色。不過那人究竟想做什麽?

她眼神微微沉了沉。

“下個月初,二姐和三姐也要出嫁了。過了這段時間,秋府應該就能安靜下來了。隻是等到大皇子大婚那一日,隻怕有要起風波了。”

香凡道:“小姐請放寬心,世子必有應對之法。”

秋明月笑了笑,“也是,那個時候,他的傷應該也好得差不多了。不過祖母之前答應了二叔,待大哥成婚後,就搬離秋府,到他自己的府邸去住。”

她忽然住了口,麵色晦暗不明。

香凡看著她,“小姐可是在擔心什麽?”

秋明月向後靠了靠,“我在想,二叔能否逃過此劫。”

香凡溫言道:“世子必會安排的,請小姐放心。”

秋明月揉著太陽穴,唇邊一絲苦笑。

“我就怕二叔太固執了,甘願以死抵罪,到時候就麻煩了。”

香凡抿唇,似乎欲言又止。

秋明月抬眸看了她一眼,“還想說什麽?”

香凡似乎猶豫了一會兒,道:“剛才賓客走後,大少爺沒有去新房,而是去了書房,到現在都沒有出來,並且吩咐丫鬟去飛蛟閣告訴大少奶奶,今晚他在書房休息。”

秋明月目光微愕。

“你說什麽?”

她坐了起來,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香凡。

“新婚之夜,他居然丟下新娘子,跑到書房休息?”

香凡點頭,“是的。”

秋明月皺眉,“這事兒二嬸子可知道?”

“有丫鬟把這事兒告訴了二夫人,二夫人去了一趟書房,卻沒有見到大少爺。”

秋明月眉頭皺得更深,“大哥想做什麽?新婚第一日,他居然睡書房?這對大嫂來說,乃是奇恥大辱啊,明日府裏的丫鬟還不知道得傳成什麽樣呢。”

她有些懊惱的說道:“他既然不喜歡人家,為什麽還要娶了人家?娶回家又放在一邊不理會,這不是存心讓大嫂以後在這秋府裏抬不起頭來嗎?”

香凡低頭不說話,心中卻想著,難怪世子要將小姐看得死死的。那秋明軒對小姐的情誼,連她都看得出來,世子又如何不知?如今秋明軒都已經成親了,新婚之夜居然不洞房,可見心裏還是想著小姐的。這對於世子來說,還真是一個威脅。

秋明月想著許多年前,大老爺被迫娶了大夫人,新婚之夜也是將大夫人一個人丟在新房裏,自己喝了個酩酊大醉。大夫人好長一段時間成為了整個秋府的笑柄。如今秋明軒這麽做,李蘭芝怕是要步大夫人的後塵了。

她想起方才在飛蛟閣見到的李蘭芝,麵若芙蕖,眉目如煙,眼神純澈而清明,倒不是個偽善之人。若就此讓她淪為笑柄,秋明軒於心何忍?她站起來,有一瞬間的衝動想去書房將秋明軒拉出來,讓他去飛蛟閣。可是剛抬起腳步,又生生的頓住了。

香凡抬頭看她。

“小姐?”

秋明月眉頭鎖緊,透過珠簾看向門外,眼神沉寂像一汪幽譚。

半晌,她揮了揮手,“罷了,你下去吧,讓我再好好想想。”

“是。”

香凡退了下去。

秋明月閉著眼睛,響了一天的歡笑聲已經漸漸散去。寂靜下來過後,隻覺得無盡的空虛和落寞。

她睜開眼睛,屋內燈火通明,將整個屋子照的亮如白晝,靜謐的空氣中有清香飄浮而動,漸漸驅散了她心中的愁悶。

罷了,還是不要去想那麽多了,順其自然吧。

這樣一想,她便走到床邊,躺了下去。

一夜無話。

翌日,秋明月又一大早就起來了。昨日秋明軒和秋明琦大婚,今日新婦是要上門敬茶的。她作為府中掌事,自然是要去的。穿戴整齊,她坐在梳妝鏡前,任由綠鳶給她梳頭。突然想起一件事,問:“昨夜東苑那邊一切可正常?”

她本來是想問,秋明軒是否真的在書房裏呆了一晚上。但是話到嘴邊,又給改口了。這種事,總歸是不太光榮的。

綠鳶一愣,然後點頭。

“一切正常。”

秋明月有些意外。昨夜秋明軒在書房呆了一晚上,難道今早府中竟未傳出什麽流言蜚語來嗎?

綠鳶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便道:“昨夜大少爺先去了飛蛟閣,不過沒過一會兒又出來了。他說秋闈要到了,他要專心讀書,讓人好好伺候大少奶奶。卯時的時候,大少爺才回房。”

秋明月點點頭,“走吧,祖母和祖父怕是已經在壽安院等著了。”

她站起來,帶著綠鳶和紅萼來到壽安院。

老太君老太爺以及大老爺大夫人等已經全都聚集在了壽安院,滿滿的一堂。她走進去,先給老太爺老太君請安問禮。老太君揮手示意她坐在旁邊。大夫人沒有來,坐在大老爺身邊的是沈氏。二夫人和三夫人都麵色和緩,倒是沒有給她臉色看。大老爺看了她一眼,對著她笑了笑。二老爺依舊如從前一般,也不說話,麵無表情。三老爺坐在二老爺下方,目不斜視,也不理會旁邊的三夫人。

秋明玉看著她進來,臉色有些難看。手指緊緊拽著錦帕,努力克製住心中的怒火。

秋明月垂眸,想著秋明玉果真是朽木不可雕。那一日送大夫人去祖廟,難得她表現得那麽冷靜。她還以為,秋明玉以前都是在演戲呢。

過了一會兒,門口的丫鬟呐喊道:“大少爺到,大少奶奶到,二少爺到,二少奶奶到。”

秋明月抬頭看過去,隻見門口走進來四個人。秋明軒走在最前麵,李蘭芝走在他旁邊。她今日穿了一件水影紅密織金線合歡花長裙,上身一件粉紅玫瑰香緊身袍袍袖上衣,外麵一件胭脂色綃繡海棠春睡輕羅紗衣。粉麵玉潤,肌膚如水,頭上明晃晃的金步搖隨著她的步伐晃動出清脆的聲音。

秋明軒依舊一身錦衣華袍,麵色看不出絲毫喜悅,腳步從容而淡定,眼神平靜如水,連昨日看向秋明月略帶痛楚的眼神也已經消散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秋明月眼神輕閃,又看向後麵的秋明琦。這兩人明顯略有不同,特別是周若蘭,麵如春水,眼含紅霞,三分嬌怯七分幸福,典型的初為人婦的摸樣。她今日穿了一件淡藍色暗花長衣,外罩一件金絲薄煙翠綠紗,下身是一條湖藍色掐金色柳絮碎花長裙。頭上珠翠略顯素雅,配上她不算極美的容顏倒也是相得益彰。

幾人走進來,便跪在地上。丫鬟端著托盤走過去,幾人端了茶杯,對著老太爺老太君。

“明軒(蘭芝)給祖父、祖母請安,祖父、祖母長壽無極。”

“明琦(若蘭)給祖父、祖母請安,祖父、祖父長壽無極。”

“好好好。”

老太君顯然很高興,按照長幼順序,依次喝了茶,然後又分別給幾人身邊丫鬟的托盤上放下一個厚厚的紅包,並且還分別賞給李蘭芝和周若蘭一隻纏絲點翠金步搖和白銀纏絲雙扣鐲。

幾人各自謝了禮。

秋明軒又帶著李蘭芝走到二夫人和二老爺麵前,跪下,給兩人敬茶,得了紅包。秋明琦和周若蘭亦如是。

新婦初入夫家,不認識家中人員。秋明軒作為長兄,便帶著妻子和弟妹依次介紹。

“這是大伯和大伯母。”

周若蘭和李蘭芝又給兩人敬茶,“請大伯父和大伯母喝茶。”

大老爺和沈氏麵色柔和的接過茶,抿了一口,然後在托盤上放了一個紅包。

給幾位長輩敬過茶以後,秋明軒又帶著李蘭芝介紹府中的幾位兄弟姐妹。

“這是三弟秋明浠,旁邊的是四弟秋明錦。”

他聲音溫雅,不急不緩的介紹著。

“這是五弟秋明瑞。”

李蘭芝和周若蘭依次給幾位小叔見了禮。

秋明軒又看向眾女眷,正欲開口。秋明珠卻突然笑了笑,“大哥,你說了這麽大半天,怕是口渴了吧,我看我們姐妹幾人還是自我介紹吧。大嫂二嫂臉皮子薄,對咱們這些姐妹也放得開些。”

李蘭芝和周若蘭臉色紅了紅,神色倒是如一個模子刻出來般的羞澀甜蜜。

老太君則是笑罵道:“沒個知禮的,你大嫂二嫂可是長輩,由得你這般打趣?”

秋明月笑著站起來,一手拉過李蘭芝,一手拉過周若蘭。

“長嫂如母,大嫂二嫂是長輩不錯。可是若論起年齡來,與我們也差不了多少。自大姐出嫁以後,咱們府中可好久沒這樣的喜事了。四姐是喜歡大嫂二嫂得緊,言語才放縱了些,哪有像祖母說的那般?”

她目光在周若蘭臉上流連過,道:“上次寶華寺一別,再次相見,你我可是姑嫂了。小妹見過嫂子,二嫂以後可得多多關照啊。”她作勢就給周若蘭行了個禮,俏皮的眨眨眼,語氣帶著幾分笑意和親切。

周若蘭本來還有些害羞的,一聽她這般輕鬆的語氣,倒是放鬆了不少,捂唇輕笑道:“上次見你還覺得你是個沉穩的,卻沒想到,性子也是這般頑皮,到底還是小女孩兒心性。”

秋明月不置可否,直接伸出手道:“二嫂,我的紅包呢?”行為舉止頗像個小孩兒。

周若蘭輕拍了一下她的手心,道:“哪有你這樣問著人家要紅包的?也沒得羞人。”

秋明琦在一旁笑道:“五妹這是真性情。平常她不多話的,也就合她眼緣的人她才這般沒拘束的。”

周若蘭輕笑,“這麽說我還榮幸之至了?”

一屋子人也都笑了笑,老太君道:“好了明月,別再逗你二嫂了,這一屋子人都等著呢,你大嫂可沒見過你們。”

秋明月又看向旁邊的李蘭芝,“祖母可是說錯了,昨兒個洞房花燭夜,我們可都去了飛蛟閣的。雖然我們在門口沒有進去,但是大嫂肯定見到了我們的。隻不過當時大哥在,隻怕大嫂分不出心思來。”

她說著,捂唇輕笑起來。

李蘭芝到底臉皮子薄,被她一番嬉笑,臉色立即就紅了起來。

“五妹,你怎的…”

秋明珠這時候走過來,親密的拉過李蘭芝的手,道:“昨天被大哥給擋住了,沒看仔細,這才看清大嫂的容貌,當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呢。怪不得大哥不讓我們瞧見呢。哎呀呀,有了這般美麗的妻子,大哥以後就不疼我們這些妹妹了,這可怎麽是好?”

她故意做出一番哀戚的樣子來,歎了一聲。

一屋子的人又笑了起來,氣氛溫馨而輕鬆。

李蘭芝臉色更紅了,求助的看向秋明軒。

秋明軒走過來,握了握她的手,含笑道:“這是四妹明珠和五妹明月。她們是喜歡你,才跟你開玩笑的,不要怕。”

他眼神溫和,似天然的溫潤玉石,聲音清雅如風,吹在李蘭芝心裏,她的心立即柔話成水,點了點頭。

“嗯。”

二夫人看著二人,麵色略微柔和了幾分。

“好了,明軒,你還是帶著蘭芝見過你幾個妹妹吧。上次在寶華寺,若蘭見過明月她們,彼此都熟悉,就隻有明珍或許她不認識罷了。”

她話音落下,秋明珍主動站了起來,對李蘭芝和周若蘭福了福身。

“明珍見過大嫂二嫂。”

秋明玉秋明蘭以及剩下的幾位小姐都依次站起來,走到二人麵前。

“明玉(明蘭)(明容)(明韻)(明珊)(明絮)見過大嫂和二嫂。”

兩位新婚少婦依次給幾人送了見麵禮,老太君才吩咐幾人坐下。

秋明琦很體貼的扶著周若蘭坐了下來,自己隨後也坐到她旁邊。

秋明軒雖然對李蘭芝算不上冷淡,但是也絕對算不上熱情。看著她的眼神不像是一個新婚丈夫的柔情蜜意,溫和卻也疏離。但即便是這樣,李蘭芝仿若未有察覺,依舊嬌怯滿麵。

秋明月想著方才秋明軒看李蘭芝的眼神,溫和而愧疚,壓抑而無奈。李蘭芝隻怕一片芳心錯付了。

這時候,韓嬤嬤拿著一塊方巾走到老太君麵前,展開。秋明月這個位置剛好對著老太君,韓嬤嬤展開方巾,她立即就看見了上麵一點嫣紅,如桃花綻放。

她端著茶杯的手一頓,自然知道這是新婦的落紅。古代大家族娶媳婦,第二天都會讓府中的老人檢查床上的白巾,如果上麵有落紅,便證明新婦乃清白之軀,稍後還會放鞭炮慶祝,以示娶了個清白之婦。

老太君看見那落紅,點了點頭。

韓嬤嬤又拿出另一張方巾,上麵同樣一點落紅綻放如桃。

秋明月將茶杯放在唇邊,眼睫輕輕顫動,不動聲色的看向秋明軒。見他麵色無波,很是坦然。在看他身邊的李蘭芝,一直低著頭,貝齒咬著唇瓣,眼神有些惶惑和受傷。白玉般的下巴精致而秀美,卻似乎白得有些透明。手指緊緊拽著手中絲帕,似乎有些緊張。

她立即明白,昨夜新婚的落紅,隻怕是假的。

秋明軒昨晚真的沒有與李蘭芝行周公之禮。老太君如此精明,怎會看不出來那落紅有假?

她低著頭,不動聲色的飲茶。

一番寒暄以後,老太君驅散了眾人。秋明月向老太君稟報了這段時間府中的開支等事宜,便借口離開了。

“五妹。”

秋明珠在後麵喚住她。

秋明月回頭,“四姐?”

秋明珠揮了揮手,示意香草退開。她走上來,“五妹,方才看你心神不定,可是有心事?”

秋明月笑了笑,“我哪有什麽心事?四姐多慮了。”

“是嗎?”

秋明珠仍舊有些懷疑,“可剛才早膳的時候,你一直不說話,心不在焉的,可是出了什麽事?”

“四姐,我真的沒事。”

秋明月眼神輕閃,道:“可能是這兩天為了給大哥二哥準備婚事,有些操勞了吧。”

秋明珠想想也對,“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過幾天,二姐和三姐也要出嫁了,不然我去稟了祖母,這件事就不要你操心了,讓你好好休息?反正如今有大伯母,還有母親和月姨娘,她們自然會操心這些事的。”

秋明月想了想,“也好。”

秋明珠點頭,“那你趕快回去吧,我也要去大嫂那兒了。”

“嗯。”

秋明月轉身,向雪月閣的方向而去,回到雪月閣,她走進臥室。

“綠鳶,紅萼,待會兒你們給大嫂和二嫂分別送一些補品過去,就說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是。”

綠鳶領命而去。

秋明月躺下來,一隻手支撐著頭,沉思著。

接下來的幾天,秋明月與李蘭芝和周若蘭關係相處得倒是不錯,隻不過偶爾隱隱有幾分隱憂。因為秋明軒和二夫人,似乎越來越神秘了,她們的籌謀快要逼近了吧。到時候作為新嫁婦的李蘭芝,又該何去何從?

並不是她心軟仁善,對李蘭芝這個也不過名義上的大嫂有什麽同情心。她隻是厭惡這個封建的三從四德。

幾日匆匆而過。

七月初二,這一天同樣天朗氣清,秋明玉出嫁的日子。

本來是秋明珍和秋明玉一起出嫁的,不過秋明珍是妾。按照規矩,要等到主母過門以後,妾室隻需一頂粉轎從側門抬到夫家去。

這一次,秋明月完全充當了過客,沒有操辦任何事宜。

出嫁的女子,要由兄長背著上花轎。秋府的男丁雖然少,但是也有那麽幾個。秋明軒作為長兄,這背著新娘上花轎的人選,自然就落到他身上了。

秋明月站在門口,看著秋明軒將秋明玉背上花轎,想著昨天晚上,秋明玉跑來找她,對她說。

“秋明月,你等著,咱們倆之間的恩怨不會就這麽了結了,你別高興得太早。”

她唇邊溢出一絲笑意,很淡定的倒茶。白霧繚繞,遮住了她的眉眼,她的聲音淡雅而疏離。

“三姐,我以為這一次,你會學聰明不少。沒想到不過才幾天,你就本性暴露了。”

秋明玉憤恨的瞪著她,“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哼,我倒是忘記了,如今這秋家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我要是有什麽動作,怎能逃得過你的眼?”

秋明月將手中的茶杯遞給她,“三姐,不要動氣,不然很容易變老的。”

秋明玉臉色極其難看,冷然的拂袖而去。

耳邊喧鬧聲不斷,秋明月看向逐漸遠去的花轎,眸色深遠而深思。

“很得意吧,五姐。”

秋明蘭走到她身邊,目光同樣看著遠去的花轎,眼神幾分嘲諷。

秋明月側眸,目光從靠在丫鬟身上哭泣的大夫人身上移到秋明蘭的臉上,淡漠道:“得意?”

秋明蘭譏誚的看著她,“不是嗎?如今三姐嫁給薛雨傑那個庶子,你卻已經被下旨賜婚給榮慶王世子,如此天差地別,你自然該得意。”

“你說得對,我的確該得意。”

秋明月忽而一笑,“不過我覺得,我得意的時機還沒到。”

秋明蘭眯了眯眼,“什麽意思?你還想得到什麽?你娘如今升為平妻了,而且還是皇上下的聖旨,你也成為嫡女了,三姐不得不嫁給一個庶子,而我也背上了不孝的罪名,我娘的中饋之權被你奪去了,你還嫌不夠麽?你當真要將我們趕盡殺絕你才甘心對不對?”

“趕盡殺絕?”

秋明月嘴邊的笑意忽然變冷,“當初可是你們想方設法的要對我趕盡殺絕。怎麽?如今我隻是給予小小的還擊,你就受不了了嗎?六妹,你以為你殺了曾祖母這件事就這麽煙消雲散了嗎?我告訴你,沒那麽簡單。”

秋明蘭臉色有幾分白,眼神有些驚恐慌亂的看著她。

“你想做什麽?”

秋明月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不想做什麽,我隻是想告訴你一句話。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她轉身,冷冷道:“在我出嫁之前,如果你能夠安分守己,那麽以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如果你還要繼續胡作非為得寸進尺的話,就別怪我不留情麵。”

她微微側臉,道:“這一次讓你們沒有到祖廟就回來了,我也可以讓你真正被關入祖廟,這輩子都別想出來。”

秋明蘭腳步踉蹌了一下,臉色更白了幾分。

秋明月沒有轉身,朝著裏麵走去。

“還有,告訴你的好母親,最好不要打我娘和她肚子裏孩子的主意。你也知道,如今在秋家,我娘是祖母祖父和爹最重視的人。一旦我娘有個好歹,那麽祖母第一個饒不了的就是你和你娘。你最好記住,我說這話絕對不是危言聳聽或者威脅你。你是個聰明人,該怎麽做,自己好好思量吧。”

她說完就離去,腳步毫不停頓。

秋明蘭腳步有些軟,她知道,秋明月絕對不是在恐嚇她。這些時間發生的事情來看,秋明月絕對不是個心善仁慈的人。如果她真的要算計自己,就像這幾次一樣,自己討不了什麽好。想到大夫人,想到沈氏腹中的孩子。她心中不甘,但是想到方才秋明月冰冷徹骨的眼神,她又從心底感到畏懼。

她咬了咬牙,道:“走,回去。”

三日後,秋明玉回門。薛雨傑陪同之。

翌日,秋明珍由一頂粉轎抬去了薛國侯府。

這事兒早就傳遍了京城,所以當年秋明珍走的時候,外麵倒是沒有多少流言蜚語。而月姨娘,卻哭昏了過去。當天晚上醒了過來,開始胡言亂語,神誌不清。

秋明月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院子裏修剪花枝。聽到紅萼的稟告,半絲意外也沒有。月姨娘猖狂了這麽久,二夫人豈能不動手除去她?如今她的女兒已經出嫁了,再將她除去,就剩下了一個秋明浠。

短短不到三個月的時間,秋府裏的人,瘋的瘋,死的死,嫁的嫁,好像突然變了天,又好像隻是在順應著某種潮流變化著。但是其他的人,該如何過日子還如何過,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秋明月幾次去拜訪李蘭芝,見她眉宇未散,便知道她和秋明軒仍舊有名無實。而周若蘭,卻正處在新婚蜜月期,秋明琦對她很是尊重,事事周到體貼。而周若蘭本人也是溫和知禮,善良大度,對下人也從無責罵毆打。所以府中的下人對她也都很是尊重愛戴。

七日後,二老爺再次提出分家。這對於秋府內部已是人盡皆知的事,對於剛剛嫁進秋府的李蘭芝和周若蘭,卻是晴天霹靂。周若蘭還好,畢竟她是三房的媳婦。而李蘭芝,則是屬於二房嫡係一脈的秋明軒之妻。二老爺一脈如果被劃分出了秋家,那也就意味著,她也要跟著秋明軒搬出府去。

這對於剛剛才嫁入秋家,連自己丈夫的心都沒抓住的她來說,這無疑又是一個打擊。然而老太君和老太爺卻極其漠然的應允了此事。

李蘭芝臉色蒼白,看著屋內所有人,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什麽。她不再多言,第二日默默的跟著秋明軒離開了秋府。

離開前的頭一晚,秋明軒破天荒的來到了雪月閣。

時間尚早,秋明月還未入睡。秋明軒來的時候無聲無息的,甚至連香凡都沒有發現。

窗外明月入水,院子裏海棠花的枝椏繁茂密盛,空氣裏飄散著清幽的花香。秋明月挑開燈罩,正準備吹滅蠟燭入睡。忽然清風襲來,她抬眸看去。隻見月色下,立著一個頎長的身影。如鬆如竹,芝蘭玉樹。便是一個側臉,卻也能讓人驚豔到窒息。

秋明月動作一頓,從沒想過,秋明軒在這樣的夜晚出現,從沒想過,她會因為他的出現而驚豔。

她頂著他,隔著窗戶,好似千山萬歲遙遙相望。她突然想起某一天某一日,她踏著滿地的芬芳,他在枯藤下俯身作畫。眼前落英繽紛。少年俊美如玉,溫潤如水。

那一日,她也是這樣,隔著不遠的距離,遙遙相望。

隻是世易時移,彼時心境不同。昔日兄妹,今日…不是兄妹的兄妹。

她低頭,沒有說話。香凡沒有出現,想來已經被他製住,雪月閣的其他人,也應該被他點了穴道。

空氣似乎在那一瞬間靜默,時間就此定格。

“明月,你就這般不想見到我麽?甚至連看我一眼都覺得多餘?”

秋明軒緩緩轉過身來,目光定在她身上。

秋明月抿著唇,依舊不回頭。

燭火朦朧,她的身影映在碧紗窗戶紙上若隱若現,纖細而柔美。她站在案台前,微微低著頭,微醺的空氣中,她靜靜而立。一抹倩影,如此瑰麗絕豔又如此小巧玲瓏。這漫天的繁星,都似因她而燦爛的幾分。

秋明軒苦笑一聲,“我明天就要走了,今晚來向你此行,你還是不見我麽?”

秋明月不動,隻幽幽歎了聲。

“何必?”

“是啊,何必?”

秋明軒眼角澀然而滴落,聲音很輕,輕得如同一陣風。

“明月。”

他似在努力壓抑著什麽,半晌後才開口。

“你可恨我?”

秋明月笑了一聲,終於回過頭來看他。

“你未做任何讓我痛恨的事,我又為何要恨你?如果是因為上次你對明瑞見死不救,我之前是埋怨過你,但是後來又一想,明瑞與你並未任何血緣關係,你沒這個必要和責任去救她。所以,我不恨你。”

秋明軒呼吸一滯。隻覺得她用那般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這番話,一字一句卻似鋼刀一樣剖裂著他的心。

疼痛,不期而至。

他嘶啞著聲音低聲道:“如今,你便是連恨,都吝嗇於給我了麽?”

他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她。目光受傷而壓抑。

“是不是從今以後,你對我就隻剩下了漠然和無動於衷?”

秋明月心境平和,所有的情緒似乎在這夜的冷風寸寸吹散,隻剩下了一片漠然。

“本就該如此,如今隻是恢複到了七點而已。”

“本該如此?”

秋明軒突然笑了起來,“原來…”

他閉了閉眼,猛然轉身,背影寂寞而蒼涼。

“我明白了。”

秋明月抬頭,他已經終身一躍,消失在黑夜裏。

------題外話------

呼呼呼,這一章過後,女主娘就該生孩子了,然後女主就出嫁,沒幾章了,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