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相約醉仙,紫兒有喜

時間匆匆而過,一個月如流水般劃過。沈氏懷孕已經三個月,胎象逐漸穩固。而在幾天前,西苑傳來消息,周若蘭有了身孕。老太君知道後很開心,連忙賞賜了好多東西到西苑。

三老爺雖然不是老太君的親兒子,但好歹也姓秋。三老爺以前混蛋,隻好酒色,但是自從上次發現三夫人給秋明韻下毒以後,變了很多。不久前更是將一屋子的那些姨娘給驅散了,他沒什麽本事,所以規規矩矩的在家修身養性。

周若蘭腹中的孩子,是秋家第一個曾孫輩,自然得到全府上下的照顧和喜愛。

秋明月依舊掌管著中饋,短短一個月,好像改變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麽也沒改變。

或許值得一說的,便是秋明玉。自她嫁入薛國侯府後,與夫家不睦,三天兩頭的往娘家裏跑。一來二去,老太君對她很是厭惡。大夫人在秋家早就大勢已去,自己女兒又這般不爭氣,她更是沒臉,再也不敢囂張。大老爺沒有再納妾,北苑裏沈氏獨大。

而自從那一晚秋明月跟老太君徹底的翻牌以後,秋明月倒是改變了主意,沒有將沉香的養父母交出來。她和老太君達成了一致協議,讓沉香跟在她身邊,日後借著榮親王世子妃的名號,也可以嫁一個好人家。其實不是秋明月有多好心,沉香雖然也有私心,貪慕榮華。但是這個世界上,又有幾個人沒有私心不貪?每個人的追求不一樣,她沒資格置喙。她幫沉香,除了那麽點血緣關係以外,沉香也是個聰明的人,有她在身邊,日後也多了一個助手。

老太君前幾天找周若蘭以及秋明月商議著給秋明浠選了一門婚事,對方出身一個五品小官,卻是家中的嫡女,姓薑,為人品性都不錯。幾人商議以後,很快就定了下來。老太君本來還想給秋明錦也議一門親事,但是秋明錦說他還小,過兩年再說,老太君倒也沒有勉強。

秋明珠與葉家四公子葉尚宏的婚事已經定了下來,待秋明珠及笄後就嫁過去。

所有的事安排好以後,秋明月倒是徹底的鬆了一口氣。

今日是七月初十,她受到了一份請柬,來自洛王府。

看著右下角洛竹音三個字,秋明月目光沉澱住。

“小姐?你要赴約麽?”

紅萼見她久久不說話,輕聲問道。

秋明月合上喜帖,“去,為什麽不去?”

她笑了笑,目光燦然,看向窗外,幽幽道:“人家盛情相邀,我豈能拒絕?”

“那奴婢現在去給你備車。”

紅萼匆匆下去了。

秋明月起身,走到窗邊,目光深幽。

還有五天就是七月十五了,也就是洛竹音嫁給大皇子為側妃的日子。那麽今日,洛竹音邀請自己做什麽?

七月已是炎炎夏日,早上晨光破出雲層,灑在樹枝上,斑斑駁駁的光。

馬車咕嚕嚕的行駛著,秋明月挑開窗簾,看著街上行雲流水。想著,無論京城怎樣變化,這繁華的程度,卻是一成不變的。

洛竹音約她的地方是醉仙居,二樓雅間。

下了馬車,看著醉仙居幾個大字,秋明月有些恍惚的笑了笑。算起來,這個酒樓雖然是她開的,她還是第一次來這兒。門口行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在這裏也聽得見裏麵的喧囂繁華聲。可見生意是極好的。

“走吧。”

她將帷帽的白巾放下來,遮住了臉,帶著紅萼走了進去。

大昭國雖然民風保守,但是也不是說閨中少女就不能出門。所以她進去的時候雖然客人有些驚訝,但是卻也不至於驚世駭俗。小二走過來詢問,紅萼說了有約,小二立即帶著她們上了二樓雅間。

還未進門,裏麵就傳來琴聲。不似一般閨中女子所彈奏的柔和,而是充滿了淩厲與戾氣,讓人想到戰火紛飛,兵馬策騰,廝殺遍布,血流成河。

這曲音是秋明月熟悉的,正是那日在鎮南王府她讓鳳傾瑤彈奏的‘風起天闌’。然而卻隻有音,沒有詞。

秋明月沒有推門進去,而是等著這曲音落幕,裏麵傳來洛竹音清雅的嗓音。

“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

門被人從裏麵打開,一個穿碧色衣裙的丫鬟走了出來。

“秋小姐,我家小姐等候多時了,請進。”

秋明月示意紅萼綠鳶在門外等著,自己走了進去。

這是天字第一號雅間,布局精致而典雅,輕紗帷幔,玉石地階,朱紅碧瓦,大氣而華麗。她掀開珠簾,看到一個白色背影坐在窗邊,腰間佩戴的流蘇墜落地麵,隱入裙擺間。她前方擺著一架上好的古琴。她的手放在琴弦上,保持著彈琴的動作。

秋明月頓住。

洛竹音低低淡漠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這曲子可有錯漏之處?”

“沒有。”

秋明月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是嗎?”

洛竹音似乎低笑了一聲,又道:“知道為什麽我隻彈琴而不唱曲麽?”

秋明月不語。

洛竹音又笑了一聲,“因為我天生五音不全,隻會彈琴不會唱曲。洛陽第一才女,不過隻是一個空頭名號罷了。”

秋明月挑眉,往前走了一步。

“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你不用妄自菲薄。”

“是麽?”

洛竹音看著窗外,這間房麵朝南,從窗外望出去,可看百裏遠的風景,當真雲山霧罩,風景如畫。

“那為什麽,他就那麽完美呢?”

秋明月已經走到她身邊,聞言側頭看著她。

洛竹音低著頭,纖細白嫩的手指又在琴弦上輕輕撫過,低沉而濃厚的琴音緩緩溢出。

“我努力讓自己變得完美,隻期望有一日能夠站在他身邊。可惜…”

秋明月抿唇,已經知道洛竹音口中的他是誰。

“既然心中另有所係,為何還要嫁給大皇子?”

洛竹音手指停頓了一下,琴音一止,而後又緩緩從指間流瀉而出。

“我五歲的時候隨祖母參加太後的壽宴,第一次見到了他。”

她閉上眼睛,沉浸在柔緩的琴曲中,聲音似飄渺似夢幻又似無限蕩漾的春情迷夢。

“十年了,已經十年了…”

她突然睜開眼睛,轉過頭來看著秋明月,從來沒有這一刻這麽認真的看過她。

秋明月低著頭與她對視,眼神不躲不閃。

洛竹音忽然又轉過頭看向窗外,目光似乎隱著一重哀傷。

“我曾以為,這世上沒人更夠配得上他。我曾以為,那樣的人,是無心的。”

他本來就無心。

這句話秋明月沒有說出來,隻是目光多了幾分涼薄和冷淡,以及不明的嘲諷。

“可是如今我發現我錯了。”

洛竹音又幽幽說了一句。

秋明月下意識的想笑,也真的笑出了聲來。

“錯了?”

“對,大錯特錯。”

洛竹音將目光落在她身上,裏麵有她看不懂的情緒。她收了笑,漠然的看著她。

“竹音今日讓我來,莫非就是告訴我這些的?”

洛竹音目光定在她身上半晌,又緩緩移開,指尖琴聲流瀉如水,洗滌著看不清的渺茫未來。

“秋明月,你有心麽?”

她突然不高不低的問了一句。

秋明月一怔,淡定的回答。

“自然,無心如何活?”

洛竹音低低笑了起來,伴隨著低悅的琴音,竟有著說不出的悲傷寂寥。

“是啊,無心,如何活?所以,這些年來,我竟錯了。”

她閉上了眼睛,窗邊薄紗窗簾隨風起伏,在她臉上投下一片暗影,她本如花似玉的容顏似乎黯淡了不少。

“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鏗的一聲,琴弦斷。

秋明月眸色一動,洛竹音已經睜開了眼睛,怔怔的看著斷裂的琴弦…和,被劃破的手指。血,如罌粟花般匯聚,滴滴成殤。

“你受傷了。”

秋明月站著不動,隻是淡淡說了一句。

洛竹音仿佛沒有聽見她說的話,仍舊恍惚而迷茫的看著自己正在滴血的指尖,一寸寸衝散目中的霧色重重,破碎出絕望的悲戚。

良久,她閉了閉眼,一滴清淚落下,與指尖鮮血相容,滴倒琴弦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那一瞬間,秋明月能夠切身感受到她極致的心痛和絕望。

“琴斷,情斷。嗬嗬嗬…”

秋明月看著她,終於蹲下來,從懷中掏出一塊娟帕,替她包紮好,動作絲毫都不溫柔,口中淡淡道:“為了一個沒有將你放在心上的男人,值得麽?”

洛竹音睜開眼睛看著她,眼前水霧彌漫。

秋明月已經給她包紮好,目光與她直視。

“命是自己的,身體是自己的。你還年輕,青春年華,以後的路還很長,何必就此蹉跎,了此殘生?你是聰明的女子,應該懂得什麽是自己應該所求所得,什麽是自己永遠不可企及的奢望。放下,或許是另一片海闊天空。”

“秋明月,你愛過麽?”

洛竹音突然開口,目光遊離又似清明如鏡,仿佛能夠看穿她的靈魂深處,讓她避無可避。

秋明月別開臉,不回答。

洛竹音猛然抓住她的手,目光如熾。

“你說,你有沒有對他動心?更或者,愛上他?”

秋明月皺眉,看著她抓著自己的手。修剪的圓潤的指甲幾乎刺入了她的皮肉裏。

“你冷靜點。”

“你告訴我,有沒有?”

洛竹音卻似乎突然有些瘋狂了,抓著她的手非但沒有鬆動,力氣卻越來越大,在她嬌嫩的肌膚上劃下深深的印痕。

秋明月鳳目冷淡了下來,聲音也微冷。

“你情緒過激了,看來今天不適合說其他的事,我還是走吧。”

她微微用力,揮開洛竹音。

“站住。”

洛竹音猛然站了起來,重新拽住她的手,目光犀利的看著她。

“你心虛了。”

秋明月這次倒是沒有掙脫,目光清涼的看著她,忽然笑了一下。

“這個答案對你來說很重要?”

洛竹音抿唇不語,緊緊的盯著她的眼睛。

秋明月目光看向窗外,山重水色,霞光印染如畫。

“或者,你想證明什麽?”

洛竹音抓著她的手顫了一下,秋明月突然回頭,冷冷的看著她。

“洛姑娘。”

洛竹音渾身一震,手一鬆,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臉色有些白。

秋明月依舊用那種溫涼的目光看著她,眼底似乎還含有幾分譏誚。

“我以為你跟世俗膚淺的女子不一樣,我以為你選擇這條路是智者而為。卻不想,你也是給自己下了一重迷障。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洛竹音站在原地,喃喃自語著。她臉色蒼白,身影瘦薄如紙,隨時都可以隨風破滅的瓷器娃娃。衣袂飄飄如影,青絲拂動如弦。明明是天生麗色,此刻看起來卻恍若地獄幽冥的女鬼一般嚇人。

秋明月蹙眉,想著,愛情真是毒藥,能把一個理智的女人毒害成如今的摸樣。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洛竹音閉了閉眼,清淚簌簌而落。

“嗬嗬嗬嗬,對啊,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嗬嗬嗬…哈哈哈哈…”

她從最初的低笑,慢慢的變成大笑,笑聲淒厲而哀絕,任誰也能感受到她的痛苦悲愴。

“可是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希望遇見他。”

秋明月收起眼中的同情,冷聲道:“你無藥可救了。”

“是麽?”

洛竹音轉身走向窗邊,聲音低喃如風。

“人生那麽漫長,生命那麽短暫。如果沒有令自己狂熱追求的目標,又有何意義?”

秋明月眯了眯眼,不語。

洛竹音長歎一聲,聲音幽幽如雲。

“曾經我以為,他那樣的男子,世間沒有女子能夠對他心如止水。”

秋明月突然抿唇,目光深如海。

“我自問心智成熟,冷靜理智,卻還是為他所動。直到那天遇見你。”

洛竹音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秋明月的手指動了動。

“我看著你,覺得你跟他好想好想。一樣的微笑從容,卻也一樣的冷血無情。他看你的眼神…”

“夠了。”

秋明月突然出聲打斷了她。

洛竹音側首看著她,輕笑一聲。

“你在怕什麽?”

秋明月冷笑,“我有什麽好怕的?倒是你,聖旨已下,還有五天,你就要嫁入大皇子府為側妃了,如今卻還對其他男人念念不忘。在這個朝代,視為不貞不潔。”

“不貞不潔?”

洛竹音似乎又笑了一下,三分散漫三分嘲諷四分漠然。

“我以為,你和我一樣,最討厭這個時代一切對女子不公平的禮教束縛。”

秋明月抿唇不語。

洛竹音又長長吐出一口氣,語氣有幾分悵然。

“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麽約你來這兒麽?”

秋明月轉過身,“我現在不想知道了。”

洛竹音轉過身來,看著她,目光浩淼如煙波,無數翻滾的海浪刹那平靜。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讓你來。”

秋明月回頭看著她。她目光有些迷茫和恍惚,仿佛入了一個誤區,看不清前路。

洛竹音低著頭,聲音幾分自嘲。

“你看不起這樣的我吧?我也看不起這樣的自己。”

她突然又背過身去,聲音恢複了從前的淡漠清冷。

“有些東西我可以學,但是有些東西,是我這輩子都無法學會和擁有的。”她仰頭深吸了口氣,臉上淚痕未擦,已經被風幹。

“秋明月,你可知我有多羨慕你?”

秋明月笑了一下。

“人生百態,紅塵百變。就如這四季交替,沒有什麽是永恒不變的。唯一可堅守的,便是自己的心。如果你連自己的心都受不住了,那麽就的學會去承受。無論是歡笑還是哭泣,無論是甜蜜還是痛苦,那都是你自己選擇的後果。你剛才不是說了嗎?就算重來一次,你還是不後悔。既然如此,又何懼相思之苦?”

洛竹音渾身震了一下,緩緩回身看著她。

秋明月姿態慵懶,神色有些漫不經心。

“世事總不會盡如人意。當我們無法改變這個世界,就隻能改變自己,或者去適應這個世界運行的軌道和生存法則。有些人,有些事,隻能珍藏在心底,是永遠也不能觸及的。不然就是鮮血淋淋的痛。你既然觸及了,就該承受那樣的痛。”

洛竹音目光縮了一下。

秋明月笑了笑,“與其在這裏自怨自艾,還不如想想自己該做什麽。這個世界上不止是你一個人有自己的無可奈何,在你看不見的角落,還有很多人,連吃穿都成問題。你出身在王府,或許有諸多不如意,但是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卻是比這世上無數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人好太多。”

她走到窗邊,遙目看向遠處景色,目色朦朧幻滅。

“在你羨慕別人擁有你渴望的東西之時,你也是別人羨慕的對象。”

她收回目光,落在洛竹音身上。

“所以,永遠不要認為你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因為你沒有那個資格。”

類似的話她對鳳傾璃說過,今日她又對洛竹音說起,也是在告訴自己。

人世蒼涼,浮沉百變。有多少人在紅塵裏掙紮求存?相較起來,其實她擁有得已經很多了。

“其實你也不用羨慕我。比起這個世界上的大多女子,你有傲人的美貌和才學,有常人難以企及的身份,有過人的心智聰慧。隻要你應用得當,何愁一生之幸?自怨自艾隻會作繭自縛,坦蕩開明才會海闊天空。”

她頓了頓,道:“能說的我都已經說了,就看你自己如何做了。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你永遠都這麽理智到近乎冷血嗎?”

洛竹音在她身後突然開口了。

秋明月腳步一頓,“我但願我如此。”

“他在隔壁。”

洛竹音忽然聲音變得輕柔下來。

秋明月猛然回頭,洛竹音笑了起來。

“你沒想到吧。”

秋明月漠然而同情的看著她,“你簡直自作自受。”這牆壁的隔音效果自然是好的,不用擔心隔壁的人聽得見與否。但是洛竹音明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在隔壁,還對自己說起多年情事。而想到那個人就在咫尺之遙,一堵牆卻似乎隔了萬水千山。於洛竹音來說,可謂痛不欲生。

洛竹音飄忽的笑了一下,“是嗎?我隻是想他知道我這一刻的痛。哪怕隻是那麽微小的一點影子,我也希望能刻在他心裏。哪怕他聽不見,我也想要自欺欺人一回。”

秋明月轉身就走,打開了房門,正好看見從隔壁出來的鳳傾玥。

他依舊一襲月白牙長袍,依舊衣袂飄飄,形容如畫,氣質如塵。他走出來,對於出現在這裏的她絲毫沒有意外,而是對她笑了笑。

“秋五姑娘。”

秋明月斂眉,福身一禮。

“小女子見過鎮南王世子。”

鳳傾玥正欲說話,裏麵又傳來一個聲音。

“柏雲,你在和誰說話?”

沉穩的、霸氣的、帶著幾分壓抑的張狂。這個聲音秋明月記得,大皇子鳳傾寰。

鳳傾玥淡定回道:“哦,遇見了一個熟人。”

裏麵再未傳出鳳傾寰的聲音,隱隱約約卻有杯盞相碰的聲音傳來,可見裏麵不止大皇子一個人。她突然想起那一次明瑞墜馬,突然出現的鳳傾玥和大皇子,還跟著一個薛雨華。

這房間裏麵,是否有薛雨華?

珠簾撩動,洛竹音走了出來,神色從容,再不見方才任何痛色和瘋狂。

“竹音見過鎮南王世子。”

她緩緩福身,聲音清淡,未有絲毫情緒波動。

鳳傾玥隻是淡淡點頭,“洛姑娘不必拘禮。”

他微微斜眼,似乎看了屋內一眼。

“大皇子在裏麵,洛姑娘是否…”

洛竹音眼睫顫動了一下,“不用了,時間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世子請自便。”

她沒有再逗留一分,也沒有再多看秋明月一眼,帶著丫鬟下了樓,離開了醉仙居。

“小姐。”

紅萼和綠鳶這時候也走了過來,看到鳳傾玥,都有些驚訝,而後連忙對之行禮。

“奴婢參見鎮南王世子。”

鳳傾玥虛扶了一把,“二位姑娘不必多禮。”

“謝世子。”

紅萼綠鳶站到秋明月身邊,“小姐。”

秋明月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鳳傾玥這時候又問,“姑娘是應邀而來麽?”

秋明月淡淡笑了笑,“對。竹音邀我在此品茶,卻不想,世子也在這裏。”

鳳傾玥瑩潤的目光似乎有笑意傾瀉而出,“這個地方清淨雅致,適合品茶論詩。想必醉仙居的老板,也是個頗為高雅之人,隻是一直無緣得見,實為憾事。”

秋明月目光閃了閃,總覺得鳳傾玥這話有些一語雙關。他似乎,知道了什麽。

她低頭,淺淺笑道:“是嗎?據說這個酒樓才開幾個月,生意卻是極好,想必這幕後老板,也是個奇人。”

“嗯。”

鳳傾玥也輕輕而笑,眼底那一重深意似乎消散又似乎無處不在。

秋明月想著,這個人果真如雲山霧罩,看不透,摸不著。這樣的人,實在太過危險。洛竹音一顆芳心係在他身上,隻怕終究痛苦收場。

打定主意,她不動聲色的後退一步。

“時間不早了,恐家中之人擔心,就此告辭。”

她福了福身,帶著兩個丫鬟下了樓。

鳳傾玥沒有挽留,負手站在二樓憑欄上,目光如流光溢彩的看著秋明月離去。

“柏雲。”

鳳傾寰又喚了一聲。

“嗯。”

鳳傾玥應了一聲,又走了進去。

出了醉仙居,秋明月方決定之前伴隨著鳳傾玥目光而來的那股沉悶的壓抑才逐漸消散而去。她拍了拍胸口,上了馬車,馬車咕嚕向前走去。她在馬車上閉上了眼睛。想起方才與鳳傾玥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說了一句話。

“文建也在裏麵,這兩天他心情不好。”

文建,薛雨華的字。

剛才她下樓的時候,鳳傾玥的目光也隻是清淡的看了她一眼,她甚至都可以想象,那目光靜如湖水,就像許多次與他對視一樣。然而她就是覺得那樣沉靜的目光中,隱藏著泰山般的壓力,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人,緊緊隻是一個淡淡的目光,就讓人心中慌亂而畏懼。

初見他的時候,他給她的感覺就如高山遠止,聖潔而出塵。或許隻是第一眼的心悸,讓她忘記探索和防備,以至於忘記了美麗的背後,隱藏的危險氣息。

回到秋府,就聽前院的丫鬟憐兒稟報。

“五小姐,三小姐回來了。”

“她又回來了?這次又是因為什麽事?”

秋明月懶散的問。這一個多月以來,這種事情已經是屢見不鮮了。

憐兒道:“三姑爺這段時間隻進二小姐的房,而且還接連納了好幾個侍妾。三小姐空有個正室的名分,卻整天被那些妾室欺負。三姑爺不喜三小姐潑辣,也不幫她說話。侯夫人更是覺得上次在鎮南王府的事情三小姐給她丟了臉,對她也不甚喜歡了。”她悄悄湊近秋明月耳邊,“二小姐懷孕了。”

秋明月心思一動。

“多久了?”

“聽說快兩個月了。”

秋明月揚眉,秋明珍比秋明玉晚出嫁幾天,算起來,也接近兩個月了。看來是嫁過去不就就懷孕的,難怪秋明玉如此氣惱了。按照規矩,妾室是不能比主母先有孕的。可是秋明珍身份特殊,與主母是姐妹,這倒是不好辦了。

“侯府那邊怎麽說的?”

“薛國侯和薛國侯夫人都很高興,天天將二小姐當成寶一樣的養著,要星星不給月亮的。而且二小姐剛檢查出有了身孕以後,立即就做主將身邊的貼身丫鬟海棠開了臉做了三姑爺的通房,三姑爺甚為欣喜,誇讚二小姐知禮大度。反之,三小姐就越發不受待見了。”

秋明月想著,薛雨傑是庶子,卻比薛雨華先成親有了孩子。如果這個孩子是秋明玉先生的話,估計薛國侯夫人是斷然不允許留下的。這嫡出和庶出的差別可不是一點兩點的大。秋明玉再是她的侄女,也不如親生兒子來得親厚。秋明珍不同,雖然是貴妾,但到底還是一個妾而已。她生出的孩子,也就是一個庶子。庶子,是沒有機會繼承侯府的。

不過這樣一來,薛國侯夫人應該急著給薛雨華安排婚事了吧。

她想到方才在醉仙居與大皇子喝酒的薛雨華,想起鳳傾玥說他這兩天心情不好,莫非…

“薛國侯這兩天有什麽消息傳來麽?”

憐兒想了想道:“別的倒是沒有,隻是剛才奴婢聽三小姐和大夫人說,薛國侯夫人正在給薛國侯世子商議婚事。”

薛雨華是大夫人的侄兒,照理說應該稱呼他為表少爺。但是如今大夫人在秋府當中也就空有一個稱呼而已,府中丫鬟幾乎都唯秋明月命令是從,所以這薛國侯府嘛,自然被她們聰明的摒棄在秋家之外,隻稱呼為世子。既恭敬,也疏離。

秋明月倒是沒有絲毫意外,“可知道是哪家的女子?”

憐兒悄悄說,“奴婢聽說,大夫人還是準備將六小姐嫁到薛國侯府去,卻被老太君給斥責了一頓。說秋家已經兩個女兒入了薛國侯府,給一個庶子做妻做妾,再嫁一個嫡女過去,秋家日後還如何抬得起頭來?大夫人不甘心,但是也不敢再堅持。”

秋明月輕笑,“她這是剃頭擔子一頭熱。她想將自己的女兒嫁入侯府做世子夫人,也得看看人家同不同意。”

憐兒也笑,“是啊,如今薛國侯夫人和大夫人的關係可不比從前了。六小姐名聲也早已毀了,若不是仗著秋府嫡女的身份,隻怕難以嫁得好人家。”

秋明月淡淡瞥了她一眼,不冷,卻極淡。

“不該說的話不要說,切記禍從口出。”

憐兒臉色一白,連忙低頭。

“是。”

“好了,你下去吧。”

“是。”

憐兒匆匆退下。

“小姐,要去看三小姐麽?”

紅萼問道。

秋明月朝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我看她幹嘛?沒得給自己找罵。”

她踏上走廊,淡淡道:“三姐的脾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她本就覺得以嫡女的身份嫁給一個庶子委屈,如今又在侯府處處被打壓。而且她恨我入骨,我如今過去,指不定她以為我幸災樂禍,特地去嘲笑她的呢。我才不會給自己找罪受呢,她愛怎麽樣就怎麽樣。”

綠鳶也道:“三小姐自出嫁後,三天兩頭往家裏跑,而且每次都在大夫人那兒拿好些好東西。”

秋明月揚眉,“她的嫁妝不夠麽?”秋明玉出嫁的時候,嫁妝可有一百二十抬呢。這才嫁過去幾天,就花光了?

綠鳶說,“三小姐花錢一貫奢華浪費,而且打賞下人又大方。她的嫁妝雖然多,但真金白銀卻不多,她打賞下人總不能用那些古玩玉器名人字畫吧?她還舍不得呢。她每個月的月例也就那麽幾十倆,如何夠用?”

“不是還有好幾個店鋪麽?當初大夫人死活給了她幾個府中盈利最大的幾個店鋪,還不夠她開銷麽?”

“三小姐那幾個店鋪是賺錢,但是既然能在大夫人這兒淘金磚,她為什麽還要自掏腰包?小姐,大夫人掌著中饋那麽多年,焉能沒有一筆積蓄?”

秋明月腳步頓了頓,又繼續向前走,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弧度。

“也對。既然如此,就隨她吧。我倒是想看看,大夫人貪的那些銀子,夠給她的寶貝女兒解幾次囊。”

綠鳶和紅萼都捂唇低笑,隨著秋明月回到了雪月閣。

晚間的時候,秋明珠來到雪月閣。

“五妹。”

“四姐,你怎麽來了?”

秋明月走了出來,招呼她坐下,吩咐丫鬟給她斟茶。

秋明珠笑了笑,“剛才在祖母那兒用晚膳的時候,祖母說起三哥的婚事。”

秋明月抿了口茶,道:“三哥不是說不著急麽?”

秋明珠道:“如今二哥都有孩子了,祖母也希望三哥能為秋府添丁。”

“哦,那三哥是怎麽說的?”

“三哥說,秋府接連辦了好幾場婚事了,好不容易把前段時間辦婚禮後那些雜事理清楚了,至少得緩和幾個月再說。再說了,再過幾天,大皇子也要迎娶兩位側妃了,總不好與大皇子的婚事相撞吧。”

秋明月笑笑,“三哥性子倒是收斂了不少。”

她伸手去拿點心,秋明珠卻抓住了她的手,低聲道:“五妹。”

“怎麽了?”

秋明珠看著她,抿了抿唇。

“紫兒懷孕了。”

秋明月手指一頓,“紫兒?”

她自然記得,幾個月前,被她抓住在後院花叢中與秋明錦偷情的,正是紫兒,當初還是她做主讓秋明錦收了紫兒為妾的。如今正妻未入門,小妾先懷孕了。這在大家族當中,可是不好聽的。

秋明月皺了皺眉,“此事當真?”

“嗯。”

秋明珠點點頭,“三哥那麽多通房,最寵愛這個紫兒。今天下午我去看二嫂的時候,二嫂說,她早上無意間看見紫兒在嘔吐。看那個樣子,與懷孕的症狀相差無幾。後來我又去問了紫兒房裏的丫鬟,得知她近些天確實嗜睡,而且她這個月的月事已經遲了好多天了,隻怕十有八九是懷上了。”

本來這種事不應該跟秋明月一個未出嫁的少女說起,最好是跟三夫人說。隻不過三夫人一直被老太君以吃齋念佛為理由給禁閉了起來。如今秋府又是秋明月當家,她自然應該知道。

“祖母可知道這事兒?”

秋明珠搖搖頭,“我沒敢告訴祖母。二嫂讓我來給你說一聲,看這事兒該如何處理。大嫂說,孩子總歸是無辜的,看能不能…”

秋明月自然知道秋明珠的意思,如今周若蘭自己有了身孕,更能體會一個當母親的心情。隻不過…

“你找個機會試探一下紫兒,如果她自己知道懷孕卻隱瞞不報,那麽這個孩子就不能留。”她目光有些冷,有些涼。

秋明珠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四姐,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秋明月看了她一眼,“那個紫兒我見過。看著乖巧,實則頗有幾分小聰明。我想,她應該是想拿這個孩子上位。你想,如果這個孩子是個兒子,一旦生下來,就是三哥的長子。三哥未娶妻,妾室卻誕下了子嗣。這件事若是傳出去,你可想過對秋府有何種影響?這諾大個京都,誰家沒有點醃臢事兒?誰家的少爺公子沒有與丫鬟有了首尾?但是如果讓主母未進門丫鬟卻先有了孩子,這種事傳出去不單單隻是有損三哥的名聲那麽簡單。這幾個月來,秋家出了多少事?敗壞了幾個小姐的名聲?如今三哥的名聲若是被敗壞了,隻怕於其他幾個還未出嫁的妹妹們也有影響。”

秋明珠垂頭默然。

秋明月又道:“四姐,不是我狠心。如今我娘也懷著孩子,我知道幼子無辜。若紫兒是一個單純的小丫頭也就罷了,可是偏偏她不安於室,想要利用孩子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如此利欲熏心的女人,如何配做母親?這個孩子即便是生下來,有這樣的生母,品性也好不到哪兒去。”

秋明珠沉默了一會兒,道:“那如果她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了呢?”

“那就告訴她,看看她有什麽反應,再做定奪。”

她不動聲色的飲了茶,淡淡說道。

秋明珠看著她,“如果他不知道,你打算怎麽做?”

秋明月低著頭,看著茶中霧氣繚繞,眉眼又幾分昏暗和低沉。

“兩個選擇,第一,留子去母。第二,打掉孩子,提她為良妾。”

秋明珠輕呼一聲,茶杯打翻在桌子上,茶水流了一地。

“五妹?”

相較於她的大驚小怪,秋明月卻顯得很淡定。

“四姐,身在高門大院,別告訴我你沒見過或者聽過這種事情。”

秋明珠抿唇不語。

秋明月又道:“我給了她兩個選擇,如果她但分有半點良心,就可以選擇生下這個孩子。如果她覺得榮華富貴比較重要,那麽她也可以不要這個孩子,選擇給三哥做良妾。”她頓了頓,繼續道:“還有,把這件事告訴三哥。孩子是他的,我相信他也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麽做。”

秋明珠低著頭,似乎在思索她的話。

“四姐,你覺得這樣做不妥嗎?”

秋明珠依然低著頭,“我隻是在想著,祖母定然不允許這個孩子打掉的。”

秋明月輕笑,“嗯。”

“那麽…”

秋明珠抬頭,“紫兒,必須死。”

秋明月漠然。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命運。”

早在紫兒勾引秋明錦的時候,就注定了她有今天的結果。

秋明珠沒再說話,默默離去了。

翌日,秋明月收到北苑傳來的消息。紫兒大病,需要靜養,老太君破格讓人給她送去了不少補品。這樣的舉動,雖然讓府中不少人驚詫,但也聰明的知道什麽事該說什麽事不該說,都乖乖的閉上了嘴巴。

秋明月躺在軟榻上,心中莫然。

大家族的內院裏,同情心永遠不夠用。

紫兒至少留下了一個孩子,無論這個結果是她願意還是不願意的,她這輩子也隻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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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轉折點來了,大皇子大婚,二夫人和秋明軒有動作了,呼呼。女主的大婚快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