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那時初遇,身在局中

嗯?

他思維轉得太快,秋明月一時沒有回過神來。

“老洛王妃?她是誰?”

“皇上的姐姐,我的祖姑姑。”鳳傾璃說這話時沒有半分表情,但是秋明月卻從他語氣裏聽出了異樣。她突然想起來,他似乎從未在她年前稱呼皇上為皇伯伯。

“你跟皇上感情不好?我怎麽覺得,你好像跟他有仇似的?”

“有嗎?”鳳傾璃雙手箍在她的腰肢上,不以為意的問。

“當然有。”秋明月想掙脫來他的桎梏,可他卻緊緊抱著她,未鬆懈一分一毫。

“你先放開我。”她臉色有些不自然的紅暈,活了二十六年,從未與男子這般親密相擁。可自從認識眼前這個妖孽,她卻總是被他占盡了便宜。

鳳傾璃卻固執道:“不放,我就不放。”

秋明月氣結,“你這人怎麽這麽…”

“怎樣?”他又湊近她,溫熱的鼻息噴在她臉上,語無言的誘惑。

秋明月啞然,心裏把他給罵了幾百遍。

“對了,你剛剛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跟皇上有仇嗎?”

鳳傾璃眼中有幾分笑意,“跟皇上有仇這種話,也隻有你敢說出口。”

秋明月不以為然,“不是你說的嗎?在你麵前,我可以暢所欲言,肆無忌憚。”

鳳傾璃眼神亮了起來,在她耳邊道:“對,就是這樣,你現在終於學會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了。”

秋明月白了他一眼,“難道你真的跟皇上有仇?”

鳳傾璃把頭埋在她脖子裏,悶悶道:“總有一天,我會把我所有的事都告訴你。現在不能,還不是時候。他們已經盯上你了,我不能再把你置於險境之中。”

“你總是這樣…”秋明月歎了一聲,搖搖頭,“罷了,不想說就算了,反正我自己的事情都還搞不清楚,也沒心思管你那麽多。對了,你剛剛說的‘他們’是誰?我怎麽覺得,好像我認識你以後,總是會發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鳳傾璃身體僵硬了一下,淡淡道:“因為我跟你一樣,總是莫名其妙的就被人記恨上了。我也很無奈。”

秋明月哼哼兩聲,“我看你那個不是莫名其妙吧,好歹你還占著一個世子之位呢。告訴你啊,這個世界上,富人總是遭窮人記恨的。你身在其位,那是應當的。”

“那你不是也一樣嗎?身在其位,躺著也挨槍。”鳳傾璃淡淡的說著,眼神含著一絲自嘲。

“我跟你可不一樣,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庶女而已,無權無勢的。而且吧,女人所嫉妒的無非就是容貌才情還有榮華富貴,而男人所向往的卻是權力和野心。就是本質的差別。”

“有什麽區別嗎?說到底,還不是虛榮心在作祟。”鳳傾璃眼神淡然語氣譏諷,“人心都是貪婪而不知足的,永遠都嫉妒比自己過得好的人,永遠覺得自己本來應該擁有更多。不然又何來的追逐名利,又何來的那些恩恩怨怨呢?”

秋明月怪異的看著他,“你才多大?怎麽說話這麽老氣橫秋的?像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兒一樣。”

鳳傾璃笑笑,不說話。有時候,人的成長是不自主的。很多人,注定了一生不平靜。樹欲靜而風不止,有些人從一出生就具備了某些東西,雖然那些東西或許是他不在意的,然而卻總是有在意的人。所以,就有了那些是是非非爭爭奪奪。

拉回恍惚的思緒,才發現懷中的女子正看著他。

“怎麽了?為什麽這樣看著我?”

秋明月坦言,“我覺得你很矛盾,有時候幼稚得像個小孩兒,有時候又深沉得仿佛曆盡蒼穹得老人。可是偏偏擁有這樣矛盾性格的人,居然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你先別說我,你自己又何嚐不是?”鳳傾璃麵色柔和,眼中帶著酒香般癡醉的笑意。

“我一直覺得,你不止十三歲。”

秋明月閉了閉眼睛,“身未老,心已老。”

二十六歲的靈魂,能不老嗎?

鳳傾璃呼吸一滯,心口微微的疼痛。

“你不說一直問我為什麽要娶你麽?”

“嗯?”

她抬頭看他,目光疑惑。

“什麽?”

他伸出手來,溫柔而細致的撫摸她的容顏,手指白玉晶瑩,仿佛雪山冰雕般透明。從她的眉眼一一劃過。“因為我第一眼見到你,就知道你和我一樣,是個有故事的人。”他臉上微微笑著,腦海中卻似又浮現起那日初見。她利落的跳下馬車,眼神一瞬間的叛逆和淩厲。

那不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女還有的眼神。那一刻,他知道,她是特別的。

秋明月更加疑惑,接著又恍然大悟。

“你還說呢,那天你暗中懲治三姐,害得她以為我是妖孽呢。”她不免有幾分抱怨。

鳳傾璃笑笑,“我說的不是那一次。你忘了,之前你進京的時候,在寶華寺…”

秋明月蹙眉,“可是那天晚上你沒有見過我啊!”

“是你沒有見到我,我早就見到你了。”他幫她捋了捋耳鬢的發絲,道:“如果沒有見過你,在書雪對你起了殺心的時候,我也不會出口相救了。”

秋明月抿唇,“你從那個時候開始,就盯住我了?”

鳳傾璃搖頭又點頭,“算是吧。”

秋明月顰眉,“什麽叫做‘算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來那麽多麻煩?”

鳳傾璃道:“因為我聽到你對皇祖母說起你的經曆…”

秋明月挑眉,“你同情我?”

鳳傾璃搖頭,“像你這樣驕傲的女子,同情是對你的侮辱。”

秋明月不置可否,淺笑道:“你好像,真的很了解我。”

“不,我隻是從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他看著她,目光靜若湖水。

秋明月微微訝異,“感同身受?”

鳳傾璃低頭,“或許吧,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秋明月似明非明的點頭,“你說我是個有故事的人,我卻覺得,你身上的故事應該比我多許多。”

鳳傾璃沒有否認,反而點點頭。

“嗯,是很多,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的。”

秋明月擺了擺手,“罷了,我自己都還有那麽多事情沒有解決呢,哪裏管得了你那麽多?對了,你之前說起那什麽洛老王妃是怎麽回事?我跟她素不相識,你跟我提她幹嘛?”

“當然有用意了。”鳳傾璃道:“你嫁給我了,以後就是她的曾侄孫媳婦。祖姑姑是個很強勢的人,我很小的時候見過她。”

秋明月對皇家的事不感興趣,便道:“你別給我說這些,依我目前的處境和經驗煩死。凡是強勢的人,都與我八字不合。說不定你那個祖姑姑也是一樣。”

她退出鳳傾璃的懷抱,理了理衣衫,道:“你們皇家的人天生高貴且高傲,很多都是自負目空一切的。你說的祖姑姑,應該就是先皇的那一位姐姐太長公主吧。我以前倒是聽說過她,很傳奇的一個女人。在這個時代,算是幸福而幸運的吧。”

鳳傾璃詫異的看著她,“知道你博學古今,沒想到連這些事情也知道。祖姑姑的一生的確夠傳奇,但也不至於已經於史書聞名了吧。”

“你說什麽涽話?”秋明月瞪他一眼,道:“她可是你祖姑姑,你在背後居然對她如此不敬?就不怕你鳳氏祖先雷霆震怒於你這個不孝子孫?”

古往今來不少名人於少年聞名天下,也有許多文人墨客未來他們編寫傳記。但是如果史書留名的話,那也要等仙逝以後,將生平事跡交由吏部通政史層層向上級交呈文件,再整理成冊,流傳於民間。身未死,便有通政內史流傳於民間的話,那便是欺君之罪了。

鳳傾璃說這話,豈非詛咒自己的祖姑姑嗎?

“都說你脾性怪哉,我今日可算是領略到了。”

鳳傾璃怔了怔,以為她真的生氣了,便湊過去,輕聲道:“你真的生氣了?”

秋明月懶懶的看他一眼,“你家裏的事,我生什麽氣,沒得讓人笑話。”

鳳傾璃低低笑了起來,“好了,不要生氣了,我不是那個意思。祖姑姑是皇爺爺的長姐,也是太上先皇第一個女兒,太上先皇自幼就寵她,簡直視她為掌上明珠。隻可惜她生母身份低賤,隻是一個舞女,不然…罷了,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罷。”

他想一筆帶過,秋明月卻聽起了興致,道:“等等,自大昭開國以來,後宮不是有明文規定,正宮皇後未生子之前,嬪妾以下的妃子是不可以生子的嗎?就連普通的大家族,在正室生子之前,都不會讓小妾生下子嗣,不然就視作辱沒家門,甚至會被禦史上奏朝廷,前途堪憂麽?先太上先皇怎麽能讓一個舞女先皇後之前生下庶公主?”

鳳傾璃解釋說,“那個舞女是太上先皇在做太子的時候太子府的舞姬,聽說因舞姿出眾且容顏絕麗而受太上先皇喜愛。不過那個時候宮廷頃壓,太子雖然早封,但是其他幾個皇子仍舊不死心,在暗中互相較勁。所以,在敏感時期,太上先皇自然不能在生活作風上出現問題讓人抓了把柄去。為了穩定地位,太上先皇娶了一名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

“後來太上先皇登基為帝,把那舞姬也帶進了宮,待朝綱穩定後,他就封那舞姬為妃。當時朝中大臣幾乎群起反對,皇室宗親,何等尊貴?怎能讓一舞姬為妃?可是先皇卻一意孤行,硬是力排眾議的封了那舞姬為妃,賜號‘珍’。也就是後來寵冠後宮的珍妃。”

“珍妃?”秋明月呢喃著這個字眼,“珍惜,想必太上先皇是真的喜愛那珍妃吧,不然的不會給予她那麽大的殊榮。”

鳳傾璃點頭,“當然,太上先皇對那珍妃的寵愛幾乎讓整個後宮震怒。那個時候,太上先皇登基不久,後宮妃嬪也不多,皇後不得寵,一直未有子嗣。太上先皇獨寵珍妃,幾乎為了她虛設六宮。沒多久,珍妃就誕下了庶長公主。先太上皇很高興,當即就賜予封號‘景華’。”

他說到這兒,頓了頓。

“你應該知道吧,庶出的公主是不能有封號的。所以可想而知當時又有多少人反對了。先太上皇不為所動,朝中大臣也沒辦法。好在生的隻是個公主,不然若是皇子,先太上皇還不得封他為太子?這事兒鬧了半天沒結果,也就那麽過去了。好在那珍妃倒也是個寬厚善良的女子,沒有恃寵生嬌陷害後宮妃嬪之類的事情發生。太上先皇也因此對她更為寵愛癡迷。”

他歎了一口氣,“珍妃是孤兒,聽說是太上先皇一次出行時偶然在揚州翠微湖邊…”他說到這兒忽然住了口,皺了皺眉頭看向秋明月。

秋明月也知道他想起了那個裴思頎,難免心中不快。又想到今日流言一事,她又蹙了蹙眉。

“你今天到底幹嘛來了?那些流言是誰放出去的,你應該知道吧。”

鳳傾璃笑了笑,“你怎麽就那麽肯定我知道?”

秋明月道:“你受了這麽重的傷,沒道理在這個時候不在家養傷還天天往我這兒跑。你便是任性,你父王隻怕也不會應允。除非你是有要緊事要告訴我。”

“你真的很聰明。”

鳳傾璃隻淡淡說了這麽一句話,卻是沒有下文了。

秋明月盯著他,也不催促。

半晌,他才道:“這件事已經不單單隻是秋家內部的爭鬥了,已經牽連到了朝堂後宮。”

秋明月早就猜到了,“似乎有人不希望你娶我呢。”

鳳傾璃冷笑,“對於貪得無厭的人來說,退一步不是什麽海闊天空,而是萬丈深淵。”

秋明月立即聽出這句話的不同尋常之處,“他們想借著我來打擊你?”

鳳傾璃深深吸了口氣,拉過她的手放在手心裏,低眸看著她手上纏著的繃帶,輕聲問:“這傷要多久才好?”

秋明月還等著他的回答,卻見他跳轉話題,有些不滿的抽出自己的手。

“先回答我的問題,你怎麽得罪那些人了?”

鳳傾璃沒回答,隻是反問了一句。

“那你是怎麽得罪你的嫡母和嫡姐嫡妹?”

秋明月啞然,鳳傾璃嘴角又是一縷譏嘲。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很多時候,便是你不爭不奪,別人也不會放過你,這就是貪婪而自私的人性。”

秋明月有些恍惚的看著他。玉雕般精致的容顏,眼神永遠明澈如雪水,然而雪水之下,卻是無盡的深淵。晨光透過窗紗灑進來,照亮他的容顏風華,驚豔得竟然讓人覺得一股冷意從腳底升起,直達心扉。

“我覺得,你身上好像藏著許多秘密。”

鳳傾璃低頭,眼神沉寂,一片黑暗。

“窩說過,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但,不是現在。”

秋明月聳聳肩,“好了,別再廢話了,你先告訴我。那些流言到底誰放出來的?你之前跟我講那麽多,是有用意的吧?之前我就覺得這事兒有古怪,不過剛才聽你那麽一說,我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什麽想法?”鳳傾璃挑眉,眼中隱隱有著笑意。

“就像你剛才說的,皇嗣之爭。我思來想去,這事兒如果不製止的話,發展到最後的結果就是。我和三姐被流言所逼,隻有死路一條。然後秋家留下汙言,林府、中山侯府、薛國侯,都會受到影響。而這些家族,所聯係起來就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網。它們保護和牽連的,統統都隻有一個人,就是大皇子。也就是說,有人想用這件事來打壓大皇子。”

見鳳傾璃沒有反對,她又道:“大皇子是長子嫡出,理應是太子人選,可皇上遲遲為冊封太子,這其中的深意,不免讓人深思。這是不是也就代表,皇上不喜歡大皇子,或者說,其他皇子也是有競爭資格的?要知道,人對權利的追求,是無限瘋狂的。”

“還有啊,你剛說那個洛老王妃對吧。我突然想起來了,洛老王妃,不就是德妃的母親麽?洛王府不在京城,聽說這位太長公主也好多年沒有回京了,此次為什麽突然回來了?德妃,可還生養了一個皇子呢。”

鳳傾璃眸光跳躍了一下,如燭光在夜晚冷風中快速的那麽一閃,突然又明亮如初。

“記得在其他人麵前不要說起這些事,當權者,最忌諱有人在背後議論這些事。”

秋明月不置可否,“這麽說我猜對了?洛老王妃進京目的果然非同尋常。”

鳳傾璃道:“她是借著聯姻的幌子來的,她的孫女兒要入大皇子府了。昨天皇祖母才找了德妃商議此事。”

秋明月沉吟一會兒,道:“大皇子受挫,洛老王妃進京。這兩件事加起來,那麽…”

“你猜得沒錯。”鳳傾璃向後靠了靠,神色沉寂而冷漠,眼神依舊如水一樣平靜,可眉宇間隱隱卻有些微的暗流湧動。

“皇後正在著手給大皇子選正妃以及填充側妃。也就是說,大皇子拉攏朝臣的幾乎增多了。皇後曆來精明,這一次怎麽可能不借著機會壯大自己的勢力呢?將來爭儲才會有更大的資本。所以有些人耐不住寂寞了,想要提前下手了,甚至不計後果。”

“不計後果?”秋明月疑惑問道,“怎麽個不計後果法?”

鳳傾璃道:“她們起先隻是想將事情的矛頭慢慢對準大皇子,也好讓皇後有所收斂。可是如果有心人要刻意將這件事情擴大話甚至鬧得不可開交的地步,那麽皇上肯定會派人查。其實這就是做給百姓看的,誰都知道,這種事查來查去還不就那個樣子?左不過,抓個替死鬼出來頂罪也就過去了。然而這件事卻永遠模棱兩可,結果曖昧不清。所以,大皇子那邊必定元氣大傷。等到他費盡心思擺平了一切麻煩,洛老王妃已經進京了。等待他的,又將是另一場挑戰。”

秋明月苦笑,“曆來皇室爭鬥最為殘酷不忍。我從未想過,此次事件,竟是因我而起?作為一個在今天之前還隻是萬丈紅塵中一粒小塵埃的我,是否該感到榮幸?”

“萱萱…”

秋明月突然抬頭,目光銳利而焦急。

“替死鬼?你剛剛說替死鬼。”她突然站起來,“不,你還沒有說完。這件事鬧得那麽大,絕對不可能是一方勢力做的。而這幾方勢力,都在謀劃著自己的利益。其中就有人不想要我外公升遷,更不希望我嫁給你。然而謠言終究有散盡的一天,事情真相總有大白的一天。可是…”她忽然全身發冷,臉色蒼白。

“外公…如果我外公出事了,如果有人想要永遠把我和我娘踩在腳底下,那麽外公…外公有危險。”她說著就要跑出去,卻被鳳傾璃一把抱住。

“萱萱,你冷靜點,聽我說,你外公沒事。相信我,他沒事。”

秋明月慢慢放棄了掙紮,回過頭來就抓住了他的衣領,眼神死死的看著他。

“你沒騙我?外公真的沒事?你沒騙我?”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鳳傾璃目光澄淨,聲音平淡,卻逐漸安撫了秋明月的情緒。她深吸了一口氣,問:“你派人去保護我外公了?”

鳳傾璃點頭,“從你弟弟墜馬開始,我便派了人去揚州。”

秋明月一怔,“明瑞?”

鳳傾璃點頭,目光有些複雜,幾次欲言又止。

秋明月突然覺得好累,腦海中許多的片段交織在一起,如纏繞在一起的亂麻,如何也找不到頭緒。她手上漸漸無力,癱軟了下來。

鳳傾璃伸手一撈,將她抱在了懷裏。看著她有些空茫的眸子,不禁有些擔心。

“萱萱…”

秋明月苦苦一笑,“鳳傾璃,你老實告訴我,上次到底是誰要刺殺明瑞?如果硬要趙一個牽強的理由,那麽便也隻有身為皇室的你了。可是在那之前,我和你並不熟悉,更何況我弟弟?”

“我…”

“別說什麽不告訴我是為了我好,我要知道真相。”她突然眼神犀利,直直的盯著鳳傾璃的眼睛,不容許他有絲毫的退怯。

鳳傾璃在那樣的眼神下無法逃避,隻得低低一歎。

“萱萱,我有時候在想,如果你不要那麽聰明,或許就不會活得那麽累了。”

“當然。”秋明月嘴角一絲冷意的弧度,“那我在這裏呆不到一個月就會死無葬身之地。所以比起死來說,我寧願活得累一點。”

鳳傾璃又是一歎,憐惜的撫著她的臉。

“上次你在寶華寺給皇祖母治病,被人給知道了。”

秋明月不語,隻是眼神冷漠的看著他。

鳳傾璃低下頭,“你也知道,皇祖母其實是中了毒,太醫皆束手無策。”他頓了頓,“所有人都知道天下第一公子居無定所,我和容燁自幼相識。所以那天,我提前聯係了容燁,讓他到寶華寺給皇祖母解毒。可是沒想到,會遇上你。”

秋明月鬆開他,站起來,眉目清冷如霜。

“這麽說,我多管閑事了?”

“不,沒有。”鳳傾璃抬起頭來,拉住她的手道:“皇祖母並不知曉容燁的身份,我原本打算讓容燁以藥王穀穀主的身份出現,皇祖母也不會起疑。”

秋明月目光看向窗外,沒有說話。

鳳傾璃頹然的鬆了手,“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所以,那件事還是被人知道了。皇祖母在後宮生活了大半輩子,精明了大半輩子,誰敢對她下毒而讓她毫無所覺?誰又有那個膽量和勢力?所以,這件事是秘密,是皇家不能公開的醜事。”

“你救了皇祖母,同時也得罪了其他人。所以,她們才會對付你弟弟。上次你去寶華寺祈福,她們也動過手。隻不過你不知道而已。”

秋明月眉梢微動,微移動目光看著他。

鳳傾璃抬起頭來,目光真誠。

“萱萱,我不想把你拉進這些是是非非當中。可是…事到如今,我也無能為力了。”他低頭,聲音喑啞而黯然,帶著的莫可名狀痛苦和自責和不甘。他恨自己如今還沒有足夠的力量與那些人抗衡,恨自己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他口口聲聲說娶了她會對她好,會保護好她。可是卻一次次眼睜睜看著她入陷阱而無法援手。這樣的感覺讓他無力而憤怒。就像十年前…

眼前又是火光縈繞,淒厲的呼喊聲和張狂的大笑聲伴隨著淒厲如龍的火光直衝天際…

他渾身又開始顫抖起來,臉色蒼白如雪。

秋明月發現了他的異樣,臉色一變,手腕翻轉,一枚銀針就插進了他的後頸窩。

鳳傾璃悶哼一聲,慢慢恢複了平靜。

秋明月走到他麵前,看著他。

他抬頭,仰著頭,卻不會給人一種仰視的錯覺。這就是皇室的尊貴,天生的威嚴,便是仰著頭看別人,也無法讓人覺得自己在俯視他,反而會從他目光中看到自己怯懦卑微的影像。

秋明月忽然就笑了起來,“其實我沒理由責怪你的。因為你根本沒做錯什麽。其實你和太後都知道,我救太後,不過是有利可圖而已。隻不過我太高估自己了,不知死活的將自己牽扯到皇宮爭鬥之中。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我很感激。真的,所以你不必自責。”

秋明月這話絕對不是出於應付,可鳳傾璃聽到這些話卻更加難受。

“萱萱,我…”

秋明月搖搖頭,“什麽都不必說了。雖然你什麽都沒說,但是我知道,其實你比我過得更艱難。”她垂眸,低歎一聲,唇邊苦澀連連。

“或許就像你說的,我們是同類人,天生就是麻煩精。無論我們做了什麽,命運給予我們的那些我們所不在意的一切,或許就成了別人眼紅嫉恨的理由。哪怕我們根本無辜。”

鳳傾璃重新拉過她的手,“萱萱,你別…”

“我隻想知道。”秋明月抬頭,目光鄭重而堅決的看著他。

“要殺明瑞的人,到底是誰?皇後,還是德妃?更或者…”

鳳傾璃搖頭,“不,都不是。最開始我也懷疑是她們兩人其中的一人,可是後來發現錯了,大錯特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牽動這一切事情的發展,那個人好像很樂意玩這場遊戲,又似乎在借刀殺人。皇祖母,皇後,德妃,都是那個人欲處之而後快的對象。”

秋明月皺眉,“是什麽人,難道你也沒有頭緒嗎?”

鳳傾璃嗓音有些沙啞,道:“前段時間本來有了些眉目,可是被姬敏慧的事情給絆住了手腳。今早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所以…”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她。

秋明月無聲歎息,“也就是說,薛國侯夫人之前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他人做嫁衣。”

鳳傾璃眼神突然銳利如刀,“對。”

秋明月似笑非笑,似嘲非嘲。

“那麽,今日這件事你猜出有哪些人在背後煽動?”

“皇後、德妃都脫不了幹係。不過…”他緩緩抬頭,眼神仍舊清泉似雪,緩緩一笑中又風華絕代。

“這件事,卻是從秋府流傳出去的。”

秋明月目光一縮,“你是說…”

“對。”鳳傾璃似已經猜到她想說什麽,“就是姬敏慧。”

“可是她這麽做有什麽好處?”秋明月想不通,“至少如今她還是秋府的二夫人吧。秋府如果受了影響,她又有什麽好處?再怎麽著,目前來看,秋府還是她的暫居之地吧。”

“那如果她不想呆在這兒了呢?”

鳳傾璃這話問得有些突兀,也有些奇怪,然而仔細一想,便又覺得理所當然。

秋明月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說,她想渾水摸魚?”

“沒錯。”鳳傾璃點點頭,“她隱瞞身份在這裏呆了那麽多年,不過就是為了寶藏。如今趁著這事兒鬧大了,她正好渾水摸魚,攪亂大昭內部各個府係,最好讓皇宮內部也起紛爭。等到大家都焦頭爛額的時候,她就趁機偷竊寶藏圖,然後借機潛回軒轅國去。”

秋明月沉默了半晌,道:“為什麽是這個時候?軒轅國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鳳傾璃揚眉,目中帶笑。

“聽說軒轅國君要封後了。”

“封後?”秋明月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

鳳傾璃解釋道:“軒轅國君登基近二十載,卻一直沒有封後。如今突然封後,必然有古怪。”

秋明月眯了眯眸子,“二嬸子想要回去阻止軒轅帝封後?可是這好像不太現實。”

“沒什麽不現實的。”鳳傾璃沉寂的眉眼散發出寂寞的暗光,“找到寶藏圖,一切皆有可能。”

“可是你不是說,寶藏圖沒有在秋府嗎?”

鳳傾璃看著她,通透的眼睛倒影著她的容顏,似要銘刻心底。

“其實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寶藏能否找到,真的那麽重要麽?得到一筆意外之財,不是更讓人習慣不勞而獲麽?人的劣根性,就是因為這許多的不勞而獲而無限延伸的,不是嗎?”

秋明月笑著坐了下來,長發披散,遮住了半邊容顏,隻露出一雙妖冶卻又清澈的鳳目。

“誰知道呢?人各有誌,每個人的追求都不同。有些人渴望平平淡淡過一輩子,有些人想要建功立業,有些人想要青史留名,有些人想要活得轟轟烈烈…誰能說得清呢?”

“那你想要什麽樣的人生?”鳳傾璃突然開口問她。

秋明月一手支撐著下巴,明眸微轉,不經意間流露出瀲灩波光,嫵媚而妖嬈。

“那你呢?”

鳳傾璃沉默,眼神仍舊停留在她臉上。

秋明月不動,微啟唇瓣,目光帶笑的與他對視。

稍刻,鳳傾璃斂眉。

“我想平平淡淡,可是…”

“可是命運卻要你的人生轟轟烈烈對嗎?”秋明月截斷他的話,“這就是人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最無奈最不可選擇也最可悲的事。有時候我們想盡一切辦法想要與天抗命,但是卻發現自己不過是在以卵擊石。我們的殊死搏鬥,在命運麵前,隻是一個笑話。然而人性的叛逆和倔強讓我們不甘屈服於命運的捉弄,所以原本平淡無味的人生,也可以轟轟烈烈。”

她又低低笑起來,垂眉斂目,長睫輕覆,唇邊一絲笑靨。

“其實有時候想想,人活著真累。不斷的去爭取,又不斷的去放棄。不斷的去追尋,又在旅途中茫然掙紮。”她輕拂著腰間垂釣的黃色流蘇,流蘇之上,套著一枚銀白色半圓形的玉佩。玉佩的紋理很簡單,簡單得幾乎沒有任何特色。手指觸摸上去,卻是光滑一片。

“既然注定不平淡,何不轟轟烈烈一回呢?這亂世紅塵,錦繡江山,若是隻做其中一片可有可無的沙粒,豈非白白來這世間走一遭?”她忽而坐起來,湊近鳳傾璃,眸光如水,刹那間又似有電流層層湧動,也不過片刻,又化為深海寂靜。

“既然咱們已經身在局中,何不將這一局棋下得更精彩些,讓它有個完美的落幕?”

鳳傾璃渾身一顫,卻見她已經端坐好身姿,目光靜然如水,神色淡然自若,然而眉宇間卻有一股威嚴隱隱而生。那是屬於,強者的霸氣。

一個女子,居然有這世間無數男兒都沒有的霸氣。這,到底是福是禍?

早就知道,她非同一般,心思玲瓏有七竅,謀略過人才智豐。外表恭順而內心叛逆,不安於室。

若非時下封建禮儀教條給予女子變態的束縛,以她之才,便是上戰場指點兵將也不為過。他甚至可以想象,千軍萬馬,狼煙四起,戰鼓擂擂。她就坐在營帳中,纖纖玉指隨手一指,便是一場血腥廝殺。淺笑從容間,城破國滅。

鳳傾璃忽然被自己這樣的想法給嚇了一跳。再次看眼前的女子,隻覺得她嫻靜如朝花似水,眉目溫和而絕麗,連喝茶的動作,都是那麽優雅而淡定。菱唇微微一抿,便是傾國傾城的笑意。

這樣的女子,如何適合那戰場血腥?

他失笑的瞬間,秋明月的目光已經落在了他身上。

“為何發笑?”

不知道為什麽,鳳傾璃特別不習慣她端坐姿態優雅淺笑的樣子。明明那樣的美,可他卻覺得,那樣的她,忽然就離自己好遠好遠。

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不喜歡。

“你笑起來…很美。”

她沒說謊,秋明月本就生得冰肌玉骨容顏絕美,笑起來更是羞煞百花。再說了,情人眼裏出西施,便是她不美,看在鳳傾璃眼裏,也是仙女兒一般的人物。

秋明月倒也不扭捏作態,很自然的放下茶杯。

“這個時代,女子生得好皮囊除了供男人消遣,還能做什麽?紅顏易逝,到頭來也不過白骨森森,如斯寒涼。倒不如生得一副醜顏,雖有罵名,但也可平安一生。”

鳳傾璃又是一怔,而後就笑了。

“嗯嗯,對,你說的很對。”他明明在笑,可是秋明月卻從他眼中讀懂了兩個詞。寂寞,和悲涼。

“生就一副好皮囊,確實不是什麽好事。尤其是女子,說不定就突然成了紅顏禍水的妖孽了。嗬嗬嗬…”

秋明月斜睨著他,靜寂的眸子流動如煙霞,在黑暗中輝煌,又在寂寞中湮滅成灰。

“紅顏禍水?嗬嗬嗬嗬,你不知道女人便是要做紅顏禍水,也要有一定的本事才行嗎?要不然男人流血流汗的打下萬裏江山。卻抵不過美人一滴淚水,頃刻間高樓奄奄一息傾塌。”

鳳傾璃臉上的笑意僵住。

秋明月遙看窗外暖風如醉,笑意傾瀉如假山流水。

“任那高樓紅牆,任它錦繡輝煌,任它江山如畫。最終,也不過一抔黃沙。”

沉默,死寂一般在空氣蔓延。

鳳傾璃緩緩抬眸,看著她。

“你讓我突然想起了前朝最後一位皇後。”

秋明月回眸,明明神色並無任何異樣,然而鳳傾璃卻偏偏覺得,那一瞬間,晨光絢麗,在她眉眼中傾瀉一道流光,而後迅速注入她的瞳孔深處。那一道流光,很快,快到他根本無法捕捉。

“哦?那位被稱為亡國妖孽的—花神皇後?”

鳳傾璃沒有笑意的笑了一下,“史書上稱她為妖孽,可百姓卻叫她花神。嗬嗬,這是不是很矛盾?”

秋明月隻是微微抿了抿唇,並沒有給出回應。

鳳傾璃擺了擺手,“這個話題太沉重了。”

秋明月忽而一笑,“說得也是,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何必去追究那麽許多。那麽,給個不沉重的話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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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這個珍妃的故事,後文會繼續解釋清楚,在這裏提起她其實就是為後文做鋪墊,讓大家稍稍了解一下太長公主洛老王妃。咳咳咳,這個老太太很關鍵,後文會有很大的作用,包括她那個孫女洛竹音,都是關鍵性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