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區六棟206宿舍內。

周歲雙手交疊放在腿上, 乖巧地並攏腿靠坐在她自己的座位裏。

阮書微不在,宿舍裏隻有程諾和低著頭擺弄手機的秋雙。

麵前程諾踱著步從她的左邊繞道右邊,最後又轉回身子定在她麵前。

像審問犯人似的, 冰冷的拷問無情壓迫下來:“你和我的男神, 真的不認識?”

周歲木著臉往旁邊桌上那隻喝了一口的礦泉水瓶望去。

某人惹的禍,能不能不要讓她來背鍋啊。

幾分鍾前。

就在陳昭問出“學姐, 請問你要喝水嗎”這之後,所有視線幾乎都在第一時間齊聚在她身上。

她艱難地挪動目光想看下這裏在軍訓究竟的是誰。

先不說程諾,幾步之外,方才同她們衝撞的那兩位的眼神可以算得上是“窮凶極惡”。

周歲不敢接, 她壓下那抹異樣的躁動,倔強仰頭:“謝謝, 我不渴。”

陳昭順著話收回,就在她長舒一口氣以為這場危機解決時——

陳昭擰開瓶蓋, 重新將水遞來:“幫你開了, 喝不喝。”

“不喝”倆字就要從嘴裏蹦出來時, 陳昭挑著眉盯她,眼神裏大概表露著“你敢不接我還能更過分”的意味。

周歲硬著頭皮接過,動作遲緩地將瓶口貼近唇邊, 輕輕抿了一口。

伸手觸到瓶蓋時,還能隱約覺察出方才某人留下的餘溫,不知是午後的悶熱還是麵前這人的緣故。

她覺得臉和耳朵都滾燙, 像在燃燒。

陳昭眼裏閃去一絲得逞, 從胸腔裏哼出一聲低低的笑,轉而退開, 從水箱裏拎出兩瓶未開封的礦泉水, 分別遞向程諾和阮書微。

阮書微還算淡定, 接過來後對著他微微頷首,意為感謝。

程諾抬著手想接又不敢接地蹦出一句:“我配喝嗎?”

“?”

疑惑打滿頭頂。

可以看得出,陳昭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對他的主動不是欣然接受而是要問配不配的…腦殘迷妹。

最後是阮書微替程諾解的圍,幫她把水接過來塞進她手心,又幫她跟陳昭道謝。

陳昭抬頭看了周歲一眼。

女孩低著頭躲在後邊,手裏攥著礦泉水瓶的指節微微泛白,因為用力壓得瓶身癟下去一塊。

還是膽小,跟以前沒兩樣。

他喉結滾了下,想笑,但努力忍下了。

另一邊滿臉期待得就差把手伸出來的倆女生,本以為下一個收到水的就是自己。

結果眼睜睜地看著她們心心念念的人扭頭,走得幹脆,絲毫不拖泥帶水。

最後把怨氣發泄在周歲一行人身上。

走在前邊的人怒氣衝衝的用肩膀撞開程諾,轉頭惡狠狠地瞪了眼周歲。

跟在她後麵的反倒沒那麽衝,但還是在經過幾個人時小聲罵了句“傻逼”。

阮書微眼疾手快地扯住程諾,但凡再慢一秒她大概就要追上去指著人鼻子大罵特罵了。

回宿舍路上阮書微接到班長的通知,讓她去輔導員辦公室取個文件。

於是此刻宿舍裏隻剩周歲一人孤軍奮戰地抵抗了。

“我真不、不熟。”周歲敗下陣來,暗戳戳地罵自己怎麽就不會撒謊。

“不熟?意思是你認識咯?”程諾冷笑一聲,“勸你如實招來,速速投降。”

周歲咬著唇思考,怎麽說才能讓程諾不至於抓狂得跳起來,於是她用了聽起來最不熟的說法:“我和他,隻做了一年同學。”

同學。

她沒敢說同桌。

“我靠!”程諾驚呼一聲,“你都跟他做同學了,你有什麽好瞞著我們的,老實交代又不會把你吃了。”

“我這不是…有點怕嘛。”周歲想悄悄地拖著凳子離開,被程諾伸手勾住。

“所以他不是晚上一年大學,他跟我們是一屆的?那他為什麽現在才讀大一?”

周歲搖頭:“不知道,他高三就出國了。”

“出國?”程諾忽地抬高音量,“去哪了?”

“不知道。”

“一問三不知,你到底還是不是他同學了。”

“你問點別的或許我還知道,這個我是真的不知道。”

“……”

最後程諾也沒來得及問出她知道的問題,就被阮書微一個電話叫走了,說是東西太多拿不下,讓她去幫忙。

目送她出門,周歲才鬆了口氣。

縮在角落裏一直未曾出聲的秋雙卻突然看過來:“你和那人,應該不是同學這麽簡單吧?”

“——!”

周歲都忘了,宿舍裏還有這麽一號明白人的存在。

經過一年的相處,她對秋雙多多少少也有足夠的了解。

譬如她周末幾乎不住在宿舍,而是在學校附近自己租的房子裏跟她的小男友過日子。

再譬如她換男友跟換衣服似的,每次她們出去玩碰上秋雙時,身邊跟的人都不一樣。

跟程諾這個母胎單身至今的戀愛腦不一樣的是,秋雙幾乎從不把百分百的真心拋注在任何一個男人身上。

為此她的解釋是,戀愛不能陷得太深,要給自己留條退路。

她那雙眼看透太多,周歲知道自己壓根瞞不過去。

她老老實實點頭:“確實不是普通同學。”

秋雙招招手讓她過去:“跟我說說?我可從不給人分析感情上的事,這是第一次,你賺大了。”

周歲很久沒跟人提起過這些事了,現下確實需要一個開導者,加之她對秋雙不知從何而來的信任。

心下一動,將她的所有心事全盤托出。

秋雙認真聽完,反應了兩三秒:“所以,你倆就這麽硬生生地失聯了兩年?”

周歲輕輕點了下頭。

秋雙又問:“你還喜歡他?”

她愣怔了好幾秒,在秋雙審視的目光裏,低低“嗯”了一聲。

“想聽我的建議麽。”

周歲抬眸:“想聽。”

秋雙右手搭上她肩頭,一把攬過去:“要我說,他要是追你,你就和他試試唄,不合適再分,不吃虧的。”

周歲從她臂彎裏掙脫出來,慌亂又心虛:“他又沒在追我。”

“喂。”秋雙覺得好笑,“你沒談過戀愛吧,剛聽程諾說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別對自己的魅力進行否定哦,他追你這事絕對板上釘釘的。”

周歲思緒一片混亂。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的越來越快,頭頂空調的涼風掠過她**的小臂,但她仍覺得身體裏有股怎麽也吹不散的熱。

秋雙重新套上她的外套,不怕熱似的,她衣櫃裏有很多薄薄的顏色各異的襯衫。

對著鏡子旋開口紅,望唇上抿了點,又伸手抓散交纏在一起的發尾。

“你要出去麽?”周歲不自覺的被她的美豔吸去目光。

“是。”秋雙彎著腰低下來,一隻手揉在她發頂,“姐姐要去跟男人約會了,希望你早日拿下那位計科院學弟哦。”

於是宿舍隻剩下周歲一人,以及剛才秋雙離開前散出的淡淡柑橘味。

手機消息聲響起,像是久旱逢甘霖的那場及時雨,成功製止她在安靜環境中亂飄的思緒。

【徐暮遲:一會去圖書館嗎?】

【徐暮遲:給你帶了奶茶。】

又來了。

手指懸停在屏幕上方半晌,最後還是回了個“好”。

【徐暮遲:十分鍾後你宿舍樓下見。】

這條她沒回,看了眼便把手機丟在桌上,悶著頭整理一會去圖書館需要帶上的書本。

從抽屜裏摸出個咖色抓夾將懶得打理的頭發隨意挽起,最後檢查了一遍背包,便帶著手機出門。

徐暮遲看樣子已經等了一會,背對著她的宿舍樓大門仰著頭出神。

還是周歲站到他麵前時,才回過神來,把手裏的奶茶舉起來遞給她。

視線輕掃過她的指節時,下意識和剛剛遞礦泉水瓶的手對比。

沒那人的好看。

反應過來才覺得懊惱。

本以為分開兩年能把他忘得幹淨,如今僅僅見了兩麵,那蒙塵心底的死灰似乎即將重新複燃。

徐暮遲看她光咬著吸管,半天不喝一口,問道:“怎麽了?奶茶不好喝?”

“啊,沒有。”周歲吸了一口手裏的奶茶,沒加她喜歡的珍珠,還有些過分的甜膩。

基本的禮貌不能少:“好喝的,謝謝你啊,下次我請你喝東西。”

徐暮遲連忙擺手:“沒事,你喜歡喝就行。”

周歲悄悄翻開奶茶的包裝袋,露出粘貼在杯壁上的標簽。

全糖,怪不得這麽甜。

圖書館人不多,兩人找了個靠窗邊的座位,能看見窗外成排並列著的香樟樹。

進入學習狀態之後,時間便過得飛快,直到圖書館內的頂燈亮起,周歲抬頭望向窗外,才發覺太陽都落山了。

徐暮遲在他對麵收拾書包,輕聲詢問:“走吧?”

周歲小幅度地點頭,把攤開的書本合上後裝進包裏,起身時順手將座椅推進桌子下方。

傍晚溫度稍微降了點,沒了那種令人煩躁又黏膩的濕熱感。

圖書館離宿舍有一段距離,兩人並排走著,徐暮遲突然出聲:“陳昭是不是,來南大了?”

周歲腳步頓了下,扯著書包帶子的手緩慢垂落:“是。”

“你和他見過了?”

如果偶然遇上的那兩麵算見過的話,她點頭:“見過幾次。”

之後便陷入沉默。

周歲不知道他問這些問題是什麽意思,也沒有想去探究原因的意願。

安靜一小段路後,徐暮遲轉頭問:“一起吃晚飯嗎?”

周歲腦子裏還在飛速轉動該找個什麽理由拒絕時,麵前刮過一陣細小的風,有人停在她麵前——

“她跟我有約了。”

不意外,又是陳昭。

他應該是剛剛下訓,身上還穿著軍訓的統一迷彩服,頭頂也是一樣的帽子,壓著幾綹黑發從後腦勺翹起。

“?”

雖然這時她確實需要一個借口,但——

她什麽時候跟陳昭約好了?

徐暮遲疑問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她幾乎下意識的逃避。

陳昭把手裏的東西塞進她懷裏,扯過她擋在身後,衝著徐暮遲打招呼:“好久不見啊,老同學。”

周歲被她扯在身後,看不到徐暮遲的反應,隻能低頭看向自己懷裏冰冰涼涼的一瓶奶茶。

這是今天的第二杯,透過透明的外包裝袋,能看見沉在杯底的黑色珍珠,順勢瞥了眼瓶口標簽——

去冰,五分糖,加珍珠。

是她的喜好。

身邊兩人麵上和和氣氣的打招呼,氣氛裏卻浮著些說不清的劍拔弩張之意。

“好久不見,你不是在國外嗎?”

“我想回就回了,不行麽?”

“你怎麽來南大了?”

“當然是考進來的唄。”

“……”

徐暮遲說不下去了,往旁邊邁了一步,衝著躲在陳昭身後的女孩說話:“那我先回去了,改天見。”

“嗯。”周歲應聲。

等人走了,陳昭轉過身來,低啞著開口:“改、天、見?”

周歲招架不住那股強勢的壓迫感,試探性地邁出一條腿。

“又想跑?”陳昭眸子裏隱出淡淡笑意,“不是真的要和你去吃飯的,別跑了。”

她收回腿,努力不露出任何一分異常:“那你來做什麽?”

“給你送奶茶啊,來還上次欠你的那包餅幹,夠不夠?”陳昭用指尖點了兩下她懷裏奶茶的頂部,“再順便賄賂一下你。”

周歲不明白:“什麽?”

陳昭推了下壓得極低的帽沿,碎發下的眸子盡含笑意:“就是想求你一下——”

“能不能把我從你的微信黑名單裏,放出來?”

作者有話說:

陳昭:求你。

周歲:(看在你可憐的份上)(高傲抬手)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