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曆2109年9月10日,“永久之謎”。

“也不知道青華前輩要閉關多久!而且,都第11天了,依維斯和璐娜還都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哎!”莫問怨聲連連。

“青華說至少一個星期,就是說有可能要超過一個星期,耐心等待吧!”楊秋說道。

“師父,不知不覺,我已經在這裏呆了兩個多月了。”莫問說道,“也就是說,我已經苦苦等待兩個多月了!再等多一秒我也忍受不了了。”

楊秋笑了笑,“兩個多月都過去了,還在乎這幾天?”

“哎!”莫問重重歎了一口氣。

“莫問,別唉聲歎氣的,我可沒教過你這樣啊!”

“是,師父。”莫問立刻正色道,“我隻是後悔當初怎麽就留在了‘迷惘之霧’,不和依維斯一起出來,要是一起出來,一定不會鬧出這種事情了。”

“你那時不是受傷了嗎?”

“輕傷而已。”

“輕傷?”楊秋說道,“魔武可不是這樣說的。”

“隻要可以複原,傷就不是重傷。”莫問滿不在乎。

“要是你當初和依維斯一起出來,恐怕還會拖累他。”楊秋說道,“還是青華說的好,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數。”

“師父?”莫問疑惑不已,楊秋可不象會相信青華那一套理論的人。

“天行剛才說璐娜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了。”楊秋也不搭理莫問的話,轉移話題道。

問一副並不在意的樣子。

“你不想去探望探望?”

“弟子要跟師父一起守衛在這裏。”莫問頓首。

“你和璐娜不是好朋友嗎?”楊秋說道,“璐娜這小女孩在‘死神之渴望’可真是飽受煎熬,就連我看了也感到心酸。”

“哦,師父也心酸了嗎?”莫問點了點頭,“不過,總之,我要和師父你一起守衛在這裏。”

“那你在這裏守衛吧,我自己去看璐娜了。”楊秋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莫問眼睜睜地看著楊秋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陣心裏泛起一陣莫名其妙的顫動。而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為什麽。

“我明明很想去看看璐娜,為什麽我不去呢?”莫問腦海裏布滿了問號。在依維斯動手術之前,跟璐娜相處的那段日子,使他對璐娜產生了一種感情。起先,他以為是憐憫和敬佩,因為璐娜那麽深愛著依維斯,依維斯卻並不喜歡她,而她又可以為依維斯犧牲一切。但後來,莫問又隱隱覺得有點不對頭,自己對璐娜的感覺好像有別於憐憫和敬佩。通常,想到這裏,他就再也搞不出所以然,這些問題在旁人看來或許簡單,但卻超出了莫問的理解能力。這也難怪,又怎麽能要求一個自小和楊秋這個孤老頭生活在一起,過著極端自閉的生活的人一下子理解感情是怎麽一回事呢?

“當然了,相對於依維斯來說,璐娜還是比較次要一點,所以我才要留在這裏啊!”莫問給出了這樣一個解釋,雖然心中隱隱覺得自己是在逃避著某些東西。

※※※

在夢中,依維斯不停地看見阿雅走向一個黑暗的深淵,一步接著一步,輕盈而飄曳,花瓣散了一地,在微風之下,翻卷著。

“阿雅,你要去哪裏?”依維斯感覺到自己欲喊無聲,拚命地想招手,但手臂也顯得沉重無比,他怎麽用力也抬不起來。

但阿雅隻是微微扭過臉龐,眼睛裏隱含著笑意,嘴唇緊緊抿著,然後又轉身開始向前走,象一葉在波濤上滑動的孤舟。

“阿雅!”依維斯聽見自己心底裏發出龐大無比的聲音,那音量足足可以把他的耳朵震聾,可是阿雅沒有回頭,依舊一直往前走。

“阿雅,我是依維斯啊!”依維斯欲哭無淚,“你快回來,快回來啊!”

阿雅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直覺告訴依維斯,她那樣一去之後便不會再回來了。

即使是在夢中,依維斯也能感受到那種徹骨的冰冷、絕望,令他心碎將絕,“阿雅,你不能去!不能!”

“依維斯,我走了,我必須走了,人都總要走的,不是嗎?”阿雅發出如同水滴打著石頭清脆的聲音,在依維斯的耳畔響起。

“阿雅,你對我說話了麽?”依維斯惑然不已,“阿雅,真的是你對我說話嗎?抑或僅僅是我的一廂情願,我的錯覺?”

“好好保重!依維斯。”阿雅吐氣如蘭。

“阿雅,我要你留下來陪我。”依維斯聲嘶力竭地嚷,“這個世界太淒涼,隻有你,阿雅,隻有你,是我的陽光,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阿雅再沒有說一句話,衣袖拖在地上,長長的影子,仿佛也隨風飄動著。

“阿雅,你去,我也去!”依維斯象邁開步伐,追上阿雅,卻發現雙腿象是灌了鉛一樣,難以移動半步。

“阿雅,等等我,等我啊!”依維斯仆倒在地上,兩手抓著地,向前緩緩爬著。

阿雅停了一停,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佇立許久,終於,轉過頭,又望了依維斯一眼,“依維斯,不可能的。”

“這個世界,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依維斯喊道,“隻要我們在一起,一切不可能便都可能!”

“世界?”阿雅苦笑了一下,“依維斯,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

“為了你的世界,我願意舍棄一切其他的世界,包括我的世界。”依維斯定定地說道。

“晚了,太晚了,依維斯,終究,我們都逃不過命運的安排。”阿雅咬了咬嘴唇,終於跑過來,把手放在依維斯頭上。

“阿雅,我們永遠在一起,好嗎?”依維斯低聲而激動地說著,“阿雅,我好像發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我怎麽走也走不到盡頭,而四周光亮無比,我那時感到寂寞、孤獨、沮喪,我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我知道了,我見到你我便知道了,因為,那裏沒有你。”

“阿雅,也許你不知道沒有你這個世界是多麽可怕,但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世界好空、好空,有時,我看到很多人,但是,我一伸出手,卻什麽也觸碰不到,一點溫度也沒有,就連自己的身體,也仿佛空無一物。

“阿雅,你不要離開我!我要一直陪在你身邊。”依維斯拉住了阿雅的手。

“依維斯,你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呢!”阿雅故作輕鬆地說道,“然而,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不!”依維斯象一個固執的孩子,咬著牙。

“依維斯,我對不起你,你怪我嗎?”阿雅幽幽一歎。

“我愛你,我愛你,我有什麽理由怪你?”依維斯把頭搖得象貨郎鼓。

“那你一定恨我,恨死我了。”阿雅聳動著肩膀。

“我隻是愛你,愛是不可能有恨的。”依維斯說道。

阿雅從依維斯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站起身,一滴淚水象珍珠般地滴在依維斯的手背上,“依維斯,我走了,真的走了。”

“不,我不要你走。”依維斯拉著阿雅的衣服,幾近哀求。

“別這樣,依維斯!”阿雅拂了拂手臂。

“阿雅!”依維斯絕望地叫了一句,放開了緊攥在手心的阿雅的衣袖。

阿雅移步而去,背影一點點地消失、慢慢隱沒,象是走進了一片濃重的霧。依維斯瞳孔越縮越小,淚水在裏麵打轉,象是一枚葉子在水麵上漂流。

“阿雅!阿雅!”依維斯張開雙手,卻隻抓到空氣,他沒有張開眼睛,嘴巴卻在不停地低聲呢喃著。

“依維斯,依維斯……”突然之間,璐娜蒙朧的影子漸漸顯現,漸漸清晰地映出來。

“璐娜,是你?”依維斯抬眼望著,許久不見,璐娜是那麽的憔悴,清瘦,就好像一朵枯黃的小花。

“依維斯!依維斯!”璐娜反複地叫著依維斯的名字,表情看起來明顯是在竭力地忍住眼淚。

“璐娜,我對不起你。”依維斯頹然如喪。

“依維斯。”璐娜苦笑一聲,“我知道無論我怎麽做都無法取代阿雅的位置,然而,我願意,我願意為你付出一切。”

“璐娜……”依維斯呈現出苦惱的神色,叫了一句之後,便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你過得好,我也就心滿意足了。”璐娜語氣盡管悲愴,卻也透露出無比的滿足感。

依維斯呼吸艱難,胸膛起伏不定,“璐娜,我欠你太多……太多了。”

“我們誰也沒有欠誰,你沒有欠我,我也沒有欠你。”璐娜說道,“你讓我為你付出,對我來說便已經是莫大的收獲了,依維斯,你知道嗎?在我‘給’的時候,我獲得了多大的快樂!”

“不要為我付出任何東西,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我真的不值得。”依維斯說道,“你該去找一個真正愛你的人,而不是我。”

“假如我們真的不能在一起,那就讓我一輩子都思念你吧!”璐娜慘然說,“即使是想念,我也可以從中得到無限欣悅呢!”

“不要,不要!”依維斯痛苦地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樣悲傷。”璐娜淒然說道,“我走了,依維斯,你要可珍重哦!”

依維斯雙手抱著頭顱,璐娜倏忽而去。

“阿雅,阿雅,阿雅。”依維斯不斷地重複著,他怎麽也不明白感情為什麽會是這樣,他愛阿雅,但阿雅卻又離開他,璐娜愛他,但他又心有所屬。

“阿雅,我不要什麽天下,我隻要你!隻要你陪著我!”依維斯一聲大嚷。

“哎!”依維斯緩緩睜開了眼睛,在沉睡了將近4個月之後,依維斯終於醒了!

“我這是在哪裏?”依維斯的心裏一點也沒有死而複生的歡快感,隻感到無限的愁苦,心情鬱鬱。他並沒有立刻爬起來,而是依舊平躺著,望著屋頂的木頭。一隻接著一隻螞蟻從上麵爬過,結群結隊的。

“他們多麽熱鬧,然而我,是孤獨的。”依維斯連眼珠兒也沒有轉動過,隻是瞪著。木頭上一滴水滴了下來,剛好滴在依維斯的臉頰上,大概是猛烈的陽光從木頭裏麵把水逼出來的,因此,那水滴打在肌膚上,絲毫冰涼的感覺也沒有,反而是熱熱的。

屋頂是平的,而且,轉角也都是直角,很明顯,建造屋子的人隻是為了實用而一點也沒有考慮到美觀。那些木頭上麵甚至布滿了幹枯的苔蘚。

“依維斯究竟什麽時候才會醒過來?”窗戶有一線小小的縫隙,聲音便從那微小的縫隙中鑽過來。

“是莫問?我這是在哪裏?”依維斯一驚,“我不是死了嗎?難道莫問也……”

“快啦,快啦。”另一個人答。這個人自然是楊秋,但依維斯隻是在繈褓之中見過他,現在還哪裏記得?他隻覺得似曾相識,卻又實在想不起是誰的聲音。

然後,那兩個人又不再言語,樹葉跌落在地上發出的“哢哢”響聲和腳踩在樹葉上麵的聲音混合在一起,時不時幾聲清脆的鳥叫,更襯托出這片森林的幽深、靜僻。

但依維斯依然不想動彈,甚至不想呼喚莫問,他隻感到渾身乏力,懶得開口。屋外的腳步聲越來越慢,越來越輕,最後竟然悄無聲息,大概是他們都坐在地上,沒有走動了吧。

阿雅的形象又從依維斯的腦袋裏闖出,那麽淡雅秀麗,動人魂魄,“阿雅!”

“即使是在夢中,我仍然要失去你!”依維斯無可奈何地苦笑,“我可以看透一切,但卻就是看不透你。”

“璐娜呢?”依維斯自責不已,“璐娜,我隻能喜歡阿雅一個人。”

依維斯側過頭,把右手放在頭下,望向窗外,隱約看見一個白色的衣角在移動著,“大概,那個人就是莫問了。落葉嘩啦啦地從樹枝上掉下去,仿佛永遠也不想停止。地上鋪著厚厚的落葉,蓬蓬鬆鬆的,而從樹皮看來,這些樹的樹齡恐怕有不會太小了,都是滿樹幹疙疙瘩瘩的,摸起來一定感覺非常粗礪吧!”

依維斯收回視線,看了看周圍,發現除了自己躺著的這床以外,屋內還有另外一張床,床上有一些淡淡的血跡。除此之外,整個屋子都是空空蕩蕩的,一點東西都沒有。憑著直覺,依維斯知道這些斑斑血跡一定和自己有關。

“血?為什麽會有血呢?”依維斯皺了皺眉頭,他隱約記起在蒙朧之中,聽到了某些聲音好像是一把銳利的刀在自己身體裏遊動著。

“胸膛?”他伸出手來,摸了摸胸膛,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異樣,那胸膛平滑如同往昔,即使扯開了衣服,也看不出任何異樣。

“難道都是我的錯覺?”依維斯又想起仿佛有一個陌生的人影曾經在自己眼前晃動著。依維斯開始四處摸索自己的身體,因為他明明感覺到在半夢半醒的時候,自己被別人用刀剖開了。

“沒有,一點痕跡也沒有!”依維斯索性住手不動,隻是喘著氣。

門緊緊地閉著,依維斯視線剛一接觸到,又馬上閉上了眼睛,仿佛就連門也使他受到了刺激和傷害,因為,打開門便要去和外界交流,便要去麵對外界。依維斯不是不敢去麵對,而是不忍心去麵對,不忍心去想去看外界到底又有了什麽新的變化。

“那麽,我到底死了沒有?”任是依維斯天生聰明,此刻也是難以參透,“要說這是另一個世界,那這個世界又怎麽會跟原來的世界差不多呢?”

依維斯閉目冥思,阿雅、璐娜的身影又交叉在他的眼前出現,甚至,就連他的師兄卡亞臨死前的慘況也浮現出來。種種景象,紛繁複雜,象是要將他的頭腦攪成漿糊。想著,想著,依維斯隻覺得自己好像是不停地墜入一個黑暗的深淵,哀傷從依維斯的心上象潮水般漫了出來,彌漫著整個屋子,整個森林。就連屋外的楊秋和莫問也被這巨大的悲哀包裹進去。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問個清楚!”依維斯意念一動,翻身起床,雙腳顫巍巍地點在地上。幾個月的躺臥不起,使走路也變成了一種罕有的東西,一時之間,依維斯竟覺得腳步有點虛浮。

依維斯走向門邊,用右手輕輕一拉,門嘎然而開。一道強烈的光線照射進來,依維斯忍不住伸出手遮住太陽光,眨巴著眼睛,“太久太久沒有接觸到太陽光線了,變得如此難以適應哦!”

莫問和楊秋不知道正在低聲談論著什麽,聽見門開了,條件反射般抬起了頭,以為是風吹,又垂了頭,但立刻又再度仰起頭,雙眼發直,呆住了。此刻的他們,就好像兩個弱智兒童般,雖然事先便知道依維斯終究會醒轉過來,但現在居然連說話也忘記了,隻是那麽盯著。

依維斯終於適應了耀眼的光線,望了望,看見楊秋和莫問,便揚了揚手,權當是打了招呼。但楊秋和莫問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就好像是中了邪一樣。

依維斯張了張嘴巴,但是馬上又合了起來,高一步低一步緩緩地向莫問和楊秋走去,雖然精神尚算不錯,但他單薄的身體,略顯蒼白的臉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大病初愈。

“依維斯,你醒了?”楊秋和莫問終於醒悟過來,強自壓抑著內心的興奮,差不多在同時輕輕地叫道。

“莫問。”依維斯沒有去理會楊秋生平最有愛心最慈祥的笑容,隻是無力地笑了笑,“這是哪裏?”

“‘永久之謎’。”莫問也不知道用什麽言語來表達自己激動的感情,簡短地答道。

“‘永久之謎’?”依維斯雙眉微鎖,竭力地在腦海中搜索著這個地名,“我師父?我師父在這裏?”

“他奉青華前輩的命令去整頓‘幻嵐’部隊了。”莫問不假思索。

“太師父?”依維斯訝異地說,“這是人世?我怎麽會到這裏來?”

“本來你已經死了,後來我把你帶到這裏來,青華前輩醫好了你。”

“我還活著?我沒有死?我還活著?”依維斯的語氣中竟然有說不出的遺憾,仿佛他根本就不想活著一樣。

“是的,依維斯,你還沒死,還活著!”莫問還處在依維斯複活的振奮之中,並沒有聽出依維斯口氣之中的意味。

“我居然還活著!”依維斯補上了一句,嗒然若喪之情溢於言表。

莫問沉重地點了點頭。

“現在是什麽時候?”依維斯又問道。

“聖曆2109年9月1問答道。

依維斯望了望天空,非常勉強地笑了一笑,“原來我失去知覺差不多有四個月了。”

“依維斯,這是我師父楊秋。”莫問指了指楊秋,轉移話題。

“楊秋?楊秋?”依維斯喃喃自語著,“師父提過你,楊秋前輩!”

“你活過來我就放心了,總算沒有辜負了朋友……”話到嘴邊,楊秋忽然想起有些事情暫時還是不要讓依維斯知道為好,便硬生生地把後半截話吞了回去,他話中的朋友自然是指依維斯的父親洛河了。

“朋友?”依維斯重複了一下。

“就是你師父達修。”楊秋臉色陰晴不定,隨口胡謅道。反正達修現在不在這裏,而且,他替達修照顧他的弟子,說是受達修所托,也言之成理。

“為什麽要救活我?”依維斯猛地問道。

“依維斯?”莫問頭暈腦眩,他實在想不到依維斯會說出這樣的話。

依維斯自我嘲笑般地說道:“原來,我連死也沒有自由呢!”

“依維斯,你要振作起來。”楊秋滿懷心酸地望著依維斯。

楊秋也是顧慮重重:這就是洛河之子,兩父子都是一個樣,情,到底是種什麽東西,竟然能使他們都沉迷難以自拔。而我,又怎麽能把關於洛河的事實告訴依維斯呢?

“振作?”依維斯茫然地望了望楊秋,“振作有用嗎?”

“有……”楊秋一接觸到依維斯那淒然如絕的眼神,語氣竟顯得有些猶豫。作為一個對這個世界早就失望了的人,他又怎麽能斷然地說振作有用呢?

依維斯笑了笑,再不說話,兀自望向天空,一朵朵白雲飄過,幾隻鳥拍打著翅膀飛過。心裏有徒生了許多感慨:人,又怎麽能自由得象鳥呢?更不用說是變幻莫測的雲朵了,可是,人遇到的事情卻總是變幻不定,難以捕捉。生命好像是在不停地追逐著渺遠無蹤的事物,人生從一開始,便注定是個悲劇啊!

“依維斯,你醒了?”一個人影飛了過來。

“這是天行前輩。”莫問介紹道,“你太師父青華的助手。”

“你好!”依維斯低下頭,看了看天行,又自顧自抬起了頭。白雲散開了,展露出一角海水一樣的藍天。

“依維斯,你怎麽了?”天行剛才聽見了這裏有第三個人的聲音,便馬上飛過來看看,見到是依維斯,心裏本來很是歡暢,沒有料到依維斯似乎一點也不將他放在眼裏,內心不禁有點著惱。在救依維斯的過程之中,他覺得自己也算是仁至義盡,在他看來,依維斯無論如何都不能隻是淡然地說一句“你好”,便將自己打發。

依維斯依然望著天空,目送著一隻鳥飛向遙遠的天際,“沒怎麽!”

“天空有什麽好看的?”天行順著依維斯的視線望上看,十分不解。

“天空。”依維斯臉色沉靜。

楊秋不禁宛然一笑,天空本身就是一種景致,正如自己在沙漠中,別人都說煩悶無比,但自己卻能自得其樂,因為沙漠也象天空一樣是一種景致。而有些人,給他們十輩子也領悟不到,他們總認為萬事萬物都要有新奇的地方,若是永遠保持不變,便不值一觀。

“天空?”天行大惑不解,“依維斯,你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哦?”依維斯若無其事地張口應了一句。

“這個世界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去做呢!”天行說道。

“哦!”依維斯有一搭沒一搭,對一個從鬼門關裏走出來的人,世界這個名詞已經失去了原先的意義。活著不過是苟延殘喘,每一個人最終都要死去,這樣說來,又還有什麽事情值得去為之奮鬥呢?

“你要明白你肩負著解放世界的重任!”天行肅然道,“人民,受苦受難的人民正等待著你去把他們從水深火熱之中打救出來!”

“我自己尚且不能夠得到自由,又談何解放世界呢?”

“這是你的責任,你無可推卸。”天行下了重話。

“天行前輩,為什麽你自己不去拯救世界?”莫問憤憤不平地插嘴,“這個破世界,又有哪個地方值得我們去拯救?”

“如果不是為了拯救世界,那我們救活依維斯又有什麽用?”天行幹脆說道。

“依維斯剛剛蘇醒過來,你就這樣逼他,你不覺得這樣很不人道嗎?”莫問詰問道。

“我這是為了世界,為了這個集體!”

“集體?莫非為了集體就應該犧牲個人?”莫問怒道。

“當然!”天行絲毫也沒有猶豫。

“那依維斯也已經為了你們所謂的集體犧牲過一次了,你還想他怎麽樣?”莫問冷笑不已,在這種情況之下,他才不會去管天行是什麽長輩。

“可他也被集體救活了,他仍然要為這個集體貢獻自己的一切。”天行說道,“我也一樣。”

“如果說個人主義是一個人的自私,那麽集體主義,也不過是一群人的自私。難道一群人的自私就比一個人的自私偉大?”莫問說道,把集體主義解釋成一群人的自私,大概也隻有莫問這種人才想得出。

“強詞奪理。”天行一時語塞,也不知道如何辯解,隻是瞪了楊秋一眼,意思大概是:你教的好徒弟,目無尊長!但楊秋隻裝作什麽也沒看見,楊秋自己本來就目無尊長,要讓他教徒弟尊師重道,那也太難為他了。

“天行前輩,容我無禮,你自問你能夠為你所謂的集體付出一切嗎?”莫問譏笑般地問道。

“能!”天行斬釘截鐵。

“那你為什麽不自己跑去解放世界,拯救人民,偏偏要讓依維斯去?”莫問說道,“難道是天行前輩你修為不夠,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底細,所以不敢去?”

“別說是我,連青華對此也無能為力。”莫問這句話也忒直接了,天行怒極反笑,把青華也扯了進來。

“你們都不能做到,依維斯一人又怎能做到。”莫問說道,“難道你們救活他隻不過是為了讓他去死?”

“這是他的命運!”天行拂袖而去,拋下了這樣一句話。

“命運,又是命運!”莫問狂笑著,聲音直衝雲霄,象是要把天上的行雲也震跌下來,周遭的樹葉落得更加密密麻麻了。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依維斯紋絲不動,象是用釘子固定在地上一樣。他對莫問和天行的爭論根本就置若罔聞,完全置身事外。

“莫問,剛才你是有點過分了。”等到天行走遠了,楊秋才低聲說了一句,“不過為師聽得很是爽快。”

“哼!這些家夥,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世界,完全不顧依維斯的生死,早該好好地駁他一駁了。”莫問依然沒有脫離激憤。

依維斯目不轉睛地望著天空,一朵白雲正好凝聚成駿馬的形象,“莫問,你知道阿雅的消息嗎?”

“阿雅?”莫問猛地一驚,剛才的憤怒一下子煙消霧散,他又怎麽能對剛剛才獲得新生的依維斯說阿雅已經死去了呢?弄不好,依維斯再次心碎,要想再次救活他那可就太難了。

依維斯臉色凝重地看著莫問的眼睛,象是要看進莫問的靈魂裏麵去,“阿雅怎麽了?”

“依維斯,阿雅……”一向直率的莫問變得結結巴巴,望著楊秋,向他發出求救的信號。

“阿雅怎麽了?快點告訴我!”依維斯臉色漲紅,好像是要馬上飛了起來,撲向莫問,然後抓住他的前胸。

“阿雅,阿雅她……”莫問躊躇不決。楊秋也在考慮著措詞。

“告——訴——我!”依維斯一字一頓地說道。

“依維斯,你要冷靜。”楊秋打定了主意,“你的那個阿雅死了。”

“死了?不可能!阿雅不可能會死!阿雅怎麽可以死?”依維斯抓著自己的頭發,如同要把自己從地上擰起來。

“你在不言山昏迷之後,阿雅便死了!”莫問也再無顧忌,說道。

“坎亞殺的?”依維斯明知道不可能,卻還是禁不住要這樣問。

“鬱鬱而終。”莫問說道,“坎亞也死了。”

“他也死了?都死了!”依維斯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腦袋裏一片空白。

“冷靜,冷靜啊!依維斯!”莫問和楊秋麵麵相窺,他們對依維斯胸膛中的那個心是否會一下子破裂而出完全不知情。

“哈哈哈哈哈哈!原來最終我還是一個人,就連死亡也不想讓我和阿雅在一起呢!”依維斯臉孔赤紅一片,一大滴一大滴分不出是血還是汗水的東西從他臉龐上垂落下來,緊接著,是一陣陣熱度逼人的煙霧騰升而起。

莫問和楊秋連連退後了幾步,忐忑不安地望著依維斯。

轉瞬之間,依維斯全身便都被那種紅色**浸透了,水滴淅淅瀝瀝地落在地上的樹葉上,煙霧也越發濃密起來,將依維斯整個人籠罩在裏麵,象是蠶吐絲將自己裹進繭裏一樣。

“依維斯?”楊秋和莫問怎樣也無法相信眼前的景象,驚叫道,心中都害怕依維斯走火入魔,但卻又束手無策。

依維斯的頭發一根根地豎直起來,然後,頭發從紅色又慢慢褪化成白色,眼睛流露出無比嚇人的光芒。

“天啊!”依維斯厲聲喝道,然後踉踉蹌蹌地走回密室,狠狠地關上了門。

“依維斯!”莫問喊了一句,正想追進去,卻被楊秋攔住。

“他需要時間。”楊秋在莫問耳邊這樣說了一句。

師父說的也是吧,依維斯現在的確需要時間,莫問抬頭望了望樹木,臉上流露出駭然已極的神色,“不可思議!”

“威力竟然如此巨大?!”楊秋一看也是驚疑不定。

原來,周圍的樹木,本來雖然落葉不斷,但都還有旺盛生命力,不過,在依維斯那麽一小會過後,莫說是樹葉,就連樹枝、樹殼也在不停地剝落下來。

※※※

“阿雅死了!”依維斯覺得世界真的塌倒下來了,在他上一次在不言山被阿雅刺中之時,他也沒有顯得如此垂頭喪氣,因為,他知道,阿雅一定是在坎亞的巧言令色之下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而現在,阿雅已經死了,這個世界還有什麽意義呢?就算是世界末日,此時此刻的依維斯一定也會絲毫不以為意。

隻要阿雅還沒有死去,便還有希望,盡管那希望是那樣的微弱,然而,畢竟是希望,但現在,阿雅居然已經去了。依維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阿雅,阿雅!”依維斯無助地看著牆壁,阿雅的身影在他的腦海裏晃動著,還象以往一樣活靈活現,蝴蝶一樣,在空氣中張開雙翅,揮灑自如。

“阿雅!”依維斯低聲呻吟著,“不,不,你不可能會死,我都沒死,你怎麽會死?”

“為什麽這世界總是如此,該死的人不去死,不該死的人卻死了?”霎時之間,依維斯滿腦袋充塞著無盡的痛苦和怨恨,“為什麽我死不了?為什麽?”

“阿雅,你不該死,你不能死,你怎麽可以這樣一聲不響地就拋下我,正如在我夢中給我的預示一樣?

我活得好辛苦,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一刻停止折磨我,但我從來沒有為此抱怨過。隻要有你在,隻要有你,隻要遠遠地看你一眼,我的人生再這麽無趣也變得生趣盎然,我的天空便充滿了五光十色。

真的,我隻是希望,可以永遠默默地喜歡著你,愛著你。但是,現在,卻連這個權利也被剝奪了。莫非,我隻配得到無盡的沉淪,而不能有絲毫的幸福?

阿雅,我恨上天,我恨這個世界,我甚至恨我未曾謀麵的父母,為什麽他們要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來?為什麽?假如沒有他們,我便不用受到這樣的折磨,我甚至恨我自己,但我從來就深深地眷戀著你,對於你,就連一丁點的恨意我也沒有過。

是的,我愛你,雖然我從來未曾將這份愛意形諸言語。隻要有你,世界上的一切苦難厄運我都可以默默忍受,這個上天,本來有讓我感激的機會,然而它讓你降生,又將你帶走,我恨它,我恨死它了!”

“阿雅!”最後,依維斯高叫了一聲,緊緊地摟抱著自己的身軀,跌坐在牆角的陰影之下,象是承受著極大的刺痛。

整個屋子被一種莫大的仇恨籠罩著,那股仇恨之中夾雜著刻骨銘心、痛徹心扉的悲苦,無窮無盡的失落。無論是誰,隻要在這種氛圍之中站上一分鍾,恐怕都免不了要潸然淚下並無比地痛恨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