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響起了一陣陣鏗鏘如鐵的馬蹄聲。起初,置身於戰場之中的士兵們殺得腦袋發熱,耳朵轟響,對馬蹄聲置若罔聞。但後來,隨著那聲音越來越響,塵土也越卷越高,越來越濃,有某些士兵們開始如夢初醒:那是誰的軍隊?來幫誰的?但更多的還是隻顧埋頭高呼酣鬥。

“來者到底是何方神聖呢?陛下給我的指示之中,可並沒有說要給我增派援軍。”薩德一頭霧水。

“難道是來支援風楊的?”費爾登自己也被自己的話嚇了一大跳。

“對方來自‘永久中立之地’,怎麽可能是風楊的援軍呢?”對於費爾登的話,薩德不屑一顧。

“不管如何,或是支援我們,或是支援他們,兩者之中總有一個是正確答案。”

“好像挺不對勁的。”薩德揮了揮手,皺著眉道,“偵察兵,有沒有查出後麵來的那些軍隊是屬於那一方的?”

“報告薩德團長,屬下也還不知道呢!”偵察兵邊說邊看著薩德的臉色。

“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我還要你們來幹什麽?狗娘養的。”薩德心中急噪,臉色一沉,訓斥道,“快給我去察看一下到底是哪一方的軍隊,速去速回。”

風楊則是皺緊了眉頭,臉色十分凝重:那軍隊來自薩德後方,看來一定是薩德的援軍,難道坎亞這一次真的為了將自己一戰滅掉,而不惜從別處調來軍隊?對方兵力本來就比我方雄厚得多,再加上這支軍隊,那自己不是處於更大的劣勢之中了?而且,士兵們若是經過他們的這一衝擊,恐怕會軍心渙散,大敗而逃。

“預備隊,準備!”風楊大聲喝道。他準備用他本來想用在雙方相持不下之際使用的八千名騎兵來對付薩德的援軍。

預備隊“唰”地一聲,一齊跨上了馬背,舉起了長槍,隻等風楊一聲令下,便要衝過去。

天空驟然變暗,濃密的烏雲把太陽遮得密密實實,閃電乍現,雷聲開始響起,涼風也隨之刮起,吹起草屑和灰塵。很多士兵的眼睛被這些東西弄得淚水直流,但由於怕被對方趁機殺死,卻又不敢停下手來揉捏眼睛。肉搏戰中的士兵身上沾滿了同伴或對方的血液,汗水依然涔涔而下,隻是比剛才少了很多。

“報告薩德團長。”剛才薩德派出來的偵察兵稟告道,“是索特的軍隊。”

“什麽?”薩德這一驚非同小可,幾乎從馬上跌了下來,“是索特?”

“是的,薩德團長。”那偵察兵問道。

“怎麽辦?”薩德望了望身邊的費爾登,心想:怪不得剛才自己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前一段日子,坎亞也有提醒自己索特帶有少量士兵從羅絲維特城往這邊逃來,隻是他們行走的路徑十分偏僻,截殺不到,要自己多加注意。想不到自己還是大意了。

“薩德團長,現在我們沒時間再思考了,隻有調出一部分後備兵力,應付他們。”費爾登低頭說道。

“後備兵力?就那麽幾萬人,管用嗎?大部分士兵都已經被我們投進戰場之中,無法回調了。”薩德不禁後悔不迭,自己剛才一時急於求勝,幾乎把所有的兵力都投了進去,想以多打少,一舉擊潰風楊,完全沒有考慮後麵有沒有敵軍。

其實,薩德投入的兵力有許多顯得很多餘,在戰場上根本沒起到什麽作用。很多時候,由於陣形很不合理,或者被風楊軍隊衝垮,擁擁擠擠你推我嚷的,反受其累。

“陛下不是說索特隻有一小部分軍隊嗎?如果真是如此,幾萬人也就足以對付他們了。”費爾登也看過坎亞的來信。

“聽這聲音、看這種陣勢恐怕兵力不少。”薩德麵有憂色,轉向偵察兵,“對方大概有多少兵力?”

“屬下遠遠望過去,怕是有十來萬。”偵察兵答道。其實他根本就估計不出索特到底有多少兵馬,很多時候,五萬兵馬看起來跟十萬也不會有什麽區別,特別是當去看的人本身已經是心寒膽顫的時候。

“十來萬?真有十來萬之數?”薩德大驚失色,有退縮的意味。

“薩德團長,萬萬不可輕言放棄。”費爾登說道。

薩德臉色依然陰晴不定。

“目前我們並不處於下風,回撤豈不是前功盡棄?”費爾登又說道。

“對方氣勢如虹,恐怕……”薩德遲疑不已。

“我們用後備軍隊去對付他們,士兵們一旦攪入戰局,根本就不知道對方到底有多少人馬,我們隻需要告訴我們的士兵,對方人馬很少就行了。”費爾登詭笑道。

“然後士兵們就會拚盡全力,爭取勝利。即使到時他們被打敗了,但索特的勢頭也被我們阻遏了一陣,我們很可能在同時已經將風楊擊潰,那麽索特也就不足為慮了。”薩德接著說道。

“團長英明!犧牲一小部分軍隊,贏取整場會戰的勝利,何樂而不為呢?”費爾登氣吞鬥牛,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好!”薩德本來也是想贏,被費爾登這麽一慫恿,立刻一拍大腿,“就照你說的辦。”

※※※

風楊遠遠望過去,見到敵方後麵好像微微起了一陣騷亂,心中不禁暗自奇怪:如果來的軍隊是來幫他們的,他們理應興高采烈、士氣大振才是,怎麽反倒好像是自亂陣腳?不可能是來幫自己的吧?有誰會從薩德的後方繞過來幫他們這一方呢?

緊接著,風楊看到對方有一支軍隊掉頭而去,煙塵漫天,“肯定是有人來幫我們了!不然的話他們為什麽要轉過頭去,而不是加入這邊的戰團呢?”風楊大喜過望。同時嚷道:“預備隊,全上!”

“衝啊!”預備隊的騎兵們蓄勢已久,馬蹄轟隆作響,發了瘋一樣地殺入戰團,如同一把把銳利的匕首,凶狠地切入對方的心髒。四千把亮晃晃的大刀和四千支長長的槍像漲潮的海水一般卷殺過去。刀光四起,槍尖如雪花般潔白,挑起一朵朵美麗的血花。

“逃命啊!”薩德的士兵甫一交鋒,就心生懼意,發出一陣陣恐怖的呼喊,麵對著這群嗜血鬼般的騎士,幾乎沒有人敢再做任何的抵抗,一個個隻顧丟盔棄甲、倉皇失措地掉頭逃跑。

本來在戰局上他們已占有一定的優勢,但,世界上的事情往往都是如此,一瞬間的畏縮,便足以把他們拚殺了很久才爭來的微弱優勢一下子全部斷送。

“後退者,殺無赦!”望著自己的士兵突然全都退了回來,薩德不禁大聲吼道。費爾登也是目瞪口呆,他沒料到這事情竟然會變成這副模樣。

“管他呢!媽的,他們自己都在後退,叫我們別後退,我們又不是有病。”一士兵看到薩德剛才調去對付索特的軍隊,以為後麵的軍隊已經後撤了,便嚷道。

“有多快跑多快。”另一士兵應聲說道。

“轟隆”一個響雷驚天動地般炸了下來,竟然在戰場上劈開了一個大坑。有一堆士兵正在那裏,猝不及防,全被炸得骨肉橫飛,支離破碎。還有一個士兵抱著被炸掉的右腿,血肉模糊,在地上翻滾不休,哀號連連。

傾盆暴雨隨之瓢潑而下,地上的血跡被雨水衝洗無遺,汨汨地向低窪處流去。橫七豎八的屍體也被水流衝得發白。仿佛天見到戰場上如此慘狀,也發怒了,拚命地將上麵的水傾瀉下來,要衝洗掉這些汙跡,使世界恢複原來的清淨和潔白。

士兵們臉上掛滿了雨珠,盔甲、鞋子裏也裝滿了水,剛剛下雨時他們覺得渾身舒服,但時間一久,竟開始渾身發抖。馬蹄在水流中打滑,人們在草地上跌跌撞撞,刀砍進人們的身軀,鮮血噴出來,染紅了它,暴雨又將刀洗得幹幹淨淨,光鮮潔亮。

風楊乘勢掩殺,天空上的雷越來越響,卻絲毫也澆不滅他的昂揚鬥誌。另一邊的索特也已經碰上了潰逃的薩德,兩相夾攻之下,薩德本的軍隊更是潰不成軍。此時的薩德已經六神無主,隻顧催趕戰馬往故卡爾山脈方向逃逸而去。

“逃到那裏就不會有事了,逃到那裏就不會有事了。”費爾登牙關打顫,在心裏不停地對自己說道。他的兩條腿也在抖動著,就好像地上被水流衝激的草。

“殺!”索特大聲喊道。他的頭盔不知道何時已經跌落在地上,頭發飛濺著水花,眼睛血紅一片,揮舞著慣用的大砍刀追殺了過去。

雨漸漸的小了,哀鳴聲卻越來越清晰起來。許多受傷的戰士趴在地上,看著自己無法止住的血在草屑下麵順流而去,眼神中夾雜著痛苦和悲傷。

“追!”風楊也殺得興起,舉起自己的武器,朗聲嚷道,神情無限陶醉,殺人,的確是會上癮的。

馬蹄踢踏著被暴雨浸過的草原,把草皮踐踏得不成樣子,血水四散而流。慘叫聲依然在不停地響起。

※※※

雨終於停了,追殺也宣告結束了。天空顯得明淨異常,草原上刮起一陣陣涼爽而清新的風。風楊用鼻子狠狠地吸了幾吸,一股沁人心脾的氣息滲入他的胸中,他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打了一個嗬欠,表情無比平靜。

“終於又結束了一場戰役。”風楊喃喃地說道,“為什麽人一到了戰場就會變得不會思考,隻想殺人、不停地殺人呢?難道說人都有嗜血的一麵?”

“風楊團長,我終於找到你了。”索特用手抹去了臉上的水和血的混合物,大聲叫道,“依維斯總統領和西龍大人他們幾個走了之後,我想想留在那裏也不是個事,難不成等著坎亞來羞辱我們嗎?所以就帶領著一幫兄弟逃了過來,哎!總算是熬過來了。”

“索特!”風楊動情地說道。看起來索特經過這一次長途跋涉也成熟了很多,這讓風楊感到很欣慰。

“風楊團長!”索特本來是個大老粗,已經習慣了風楊的責罵,但突然見到他那個樣子,一時之間感到非常不習慣,竟然扭扭捏捏起來。

“索特,你這副模樣可真是……”風楊大笑不已,說道。

“哎!可惜給薩德這個狗賊逃了。”索特表情憨厚地搔了搔後腦,轉移話題道。

東方露出魚肚皮一樣的白色,太陽從西邊慢慢沉下去,帶著一抹雨後特有的虹彩。被雨水洗得發亮的青草尖,像孩子的眼睛,晶瑩而剔透。從這個角度來說,似乎,剛才發生的戰役根本就不存在。

史載:聖曆2109年6月2日,原“前進軍”風楊和索特兩路大軍前後夾擊薩德所率領的軍團,薩德大敗逃逸回到故卡爾山脈。因為這一場戰爭的轉折點是在暴雨來臨之時,所以這一場戰役被稱之為:曼特切爾大雨戰。

大戰過後。

“風楊團長,下一步我們該怎麽辦?”索特一本正經地問道。

“索特,我看你最近也有了很多曆練,我想聽聽你的看法。”風楊也正色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既然犯我們了,我們也可以借這個理由堂而皇之地把他們消滅。”索特表情嚴肅,“不過,依維斯總統領臨走之前叮囑我們不要與坎亞他們為敵,所以,我覺得,暫時來說,我們還是按兵不動較為合適。”

“我也有同感。”風楊見到索特果真長進了不少,麵露喜色,“依維斯總統領也不知道現在怎樣了,不過,以他的武技,我相信應該沒什麽危險的。”

“應該沒什麽事吧!”索特皺了皺眉頭。

“一點消息也沒有,哎!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好像會有什麽不祥的事情發生。”風楊說道。

索特笑了笑,“風楊團長過慮了吧!屬下倒是沒有這種感覺。”

“對了,你有沒有星狂的消息?他到底突圍了沒有呢?算算也有兩個多月了。”風楊定了定神。

“我來的路上,好像聽說星狂團長已經突圍了,是玻利亞放他走的。不知道到底是真還是假的。”索特說道。

“玻利亞放星狂走?不大可能吧?星狂‘侵略’了他們的國家,殺了他們那麽多人,使他們的國家元氣大傷,他應該是恨不得把星狂碎屍萬段才對啊!怎麽反而放他走呢?”風楊臉色越顯凝重,“難道真的發生了什麽變故?”

“我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出走了,現在應該到達他們的目的地——不言山了。不會出什麽事情吧?”索特半是懷疑半是解釋道。

“照理不會有什麽事情發生才對的。”風楊說道,但心中那股疑問和莫名其妙的恐懼感卻越來越強。

“報告風楊團長,有緊急來信。”正在這時,一個士兵飛快地跑進來說道。

會是什麽事情呢?風楊的心不禁“咯噔”了一下,展開一看,隻見信裏麵寫著:風楊:在這裏,我們要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你要先做好心理準備,千萬千萬不要激動。因為這個消息非同小可,我們到現在都還沉浸在極度悲傷之中。我們想讓你知道的就是——依維斯死了!

依維斯是被坎亞害死的,我們估計你還蒙在鼓裏吧?坎亞這個人心狠手辣,為了殺害依維斯不僅請了很多高手助陣,還把阿雅也扯了進來。依維斯也正是為此而死,坎亞就是罪魁禍首,我們一定要為他報仇雪恨!否則我們便枉為依維斯的好友了。

在發信給你的同時,我們也發信給傑倫,希望他能助我們一臂之力,一起揮軍攻擊坎亞。見信速回。

西龍、星狂

聖曆2109年6月1日“依維斯總統領死了?!他死了?這怎麽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絕不相信,絕不!”風楊大喊,如同遭受五雷轟頂般,眼前一黑,竟然一頭栽倒在地上。

“什麽?依維斯總統領死了?風楊團長,你說的是真的?我是不是聽錯了?”索特大聲嚷道,卻見風楊暈倒在地上,忙大聲叫道:“快,快來人,幫我把風楊團長扶到臥室去。”

※※※

“依維斯死了?總統領死了?”風楊終於從昏睡中醒了過來,他哀哀地呻吟著,腦中浮現出依維斯略顯瘦弱的身軀,滿頭的紅發,黃色的皮膚,還有那閃著笑意的眼睛。

依維斯怎麽可能會死呢?他武技那麽好。往事一幕幕地在風楊腦海中浮現,他想起當初依維斯初當帝國士官學院總教練時,自己和其他一幫同學和他決鬥的情形。接著,又想起他怎樣力排眾議,讓自己當軍官;更想起自己當時幾乎被佛都砍掉了頭,都是依維斯一力承擔,在萬軍之中把自己背走。而最後一次見到依維斯,是自己離開羅絲維特城來這裏的時候。

仿佛是那麽接近,卻又無限遙遠,不可觸及,風楊雖然在口頭上把依維斯稱之為總統領,可在心裏早把他當成最好的朋友。

“總統領!總統領啊!”風楊放聲大哭,狂噴出了兩口鮮血。

“風楊團長,悲傷無益。為今之計,我們應該替依維斯總統領報仇,為他討回公道。”索特強忍著眼淚,一邊哽咽著說,一邊用幫風楊擦去了他嘴邊的血跡。

“是,報仇,我要報仇,報仇!”風楊連聲說道。

“風楊團長,保重身體!”索特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哼!我要把坎亞碎屍萬段,把他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地切下來,方可泄我心頭之恨。”風楊咬牙切齒,麵目猙獰無比。

“風楊團長?”索特不無擔憂地說道,一向反對暴力的風楊竟然說出這樣的話,雖然是在暴怒之下,但還是令索特覺得難以接受。

“依維斯總統領,你安息吧,我一定會替你報仇!我一定會!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風楊對索特的話置若罔聞。

“風楊團長,既然要報仇,那現在我們就應該進攻薩德了。”索特見到風楊好像發瘋一樣,便岔開話題道。

“是的,我們要進攻、進攻、進攻,把這些王八蛋全部滅掉九族。就算他們死了也不能放過,要剝他們的皮,抽他們的筋,挫骨揚灰,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風楊沙啞著聲音,握著雙拳,麵色赤紅,悶喝道。

“風楊團長,我們都是看著你行事的。”索特的意思是風楊如此激動,叫做屬下的怎麽保持清醒?

“放心,我會保持冷靜的!我會的!我一定會的。”風楊的眼睛裏像是要噴出火熱的岩漿來。

“風楊團長?”索特張口結舌,風楊這副樣子,要讓索特相信他是清醒的,難度實在是太高了。

風楊深深呼吸了幾口,“不知道在‘迷惘之霧’的莫問和魔武知道這件事情沒有?”

“西龍大人的信並沒有提到有人去通知他們,想必不知道吧!”索特說道,心中又想:風楊團長真不愧是埃南羅帝國士官學院的高材生,一下子就可以回複冷靜。

風楊表情,“哎!又有什麽信鴿能飛過藍達雅,然後去到‘迷惘之霧’呢?”

“藍達雅的防護那麽嚴密,估計是不可能的了。”索特悲觀地說道風楊咬了咬下唇,眼中露出無限惡毒的神色,雙拳狠狠地在桌麵上砸了一下,“沒錯,他們肯定不知道。”

“風楊團長?”索特嚇了一跳,心中歎道:埃南羅帝國士官學院的高材生原來情緒也是如此激烈多變,時好時壞的。

“哎!要是璐娜知道了這個消息,不知道會傷心到什麽程度?”風楊忽又悠悠一歎道。

“哦?”索特一臉惑然道,心中隻暗自提防著風楊又突然爆發。

“人同此心,我隻是在想璐娜姑娘那麽喜歡依維斯,怎麽能夠經受得住這樣的打擊。”風楊喟然一歎。

※※※

死神之渴望。

璐娜早晨醒來的時候,覺得依維斯正坐在自己的身邊笑吟吟地撥弄著她的長發,親吻著她的眼睛。她感覺自己似乎是被屋外的駱駝鈴聲驚醒的,爬起來走到門外,才發現鈴聲不過是自己的幻覺。哪有什麽駱駝啊!隻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黃沙,空氣中也布滿著沙粒子,像灰塵一樣跳動著。遠處有幾棵仙人掌在倔強地生長著,真不知道它們是從哪裏來的生命力,在這種地方,一滴水也沒有,居然也可以活下去。

璐娜被這一景象震住了,這麽久以來,她第一次發現仙人掌的美麗之處,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刹那之間如醍醐灌頂般充滿她的整個身體。她回過頭,想叫依維斯一起出來看看,卻發現房間裏空空如也。

難道依維斯的存在也是自己的幻覺?璐娜不甘心,她放聲嚷道:“依維斯,依維斯!你在哪啊?你是不是藏起來了?你出來啊!”嚷到最後,她甚至哭了起來,眼淚滑過鼻尖,冰涼而滑膩,有一種極端柔媚的感覺。

但是,四周沒有一絲回音,楊秋則是充耳不聞,他知道這個時候的璐娜並不需要別人去打擾她。隻需要給她足夠的寧靜,讓她去思考、自己去澄清一切便可以了,她不是一個小孩子了,她會照顧她自己。

璐娜赤著腳走出門去,踏著柔軟的沙子,獨自走在空曠的沙漠上。她漫無目的地走著,世界上仿佛就隻剩下她一個人了。她抬頭四顧,認真地看向遠方,盼望著海市蜃樓幻境的出現,雖然她知道這種情況極端稀少,但她還是不想放棄。她心中有一個狂熱的願望,就是想看到別人,即使看到的人隻是些幻影,但是就連幻影也可以給她的心靈以莫可名狀的溫暖,也比她自己孤獨一個人好啊!她繼續默默地走著。

她突然想,會不會在這個世界的另一個地方,也有一個人像自己一樣孤身一人,走在沙漠裏;會不會有人通過海市蜃樓看見自己。“會嗎?”她冷冷地對自己笑了一笑,用腳踢了踢沙子,“一定不會!我是在癡心妄想。”

來這裏這麽久,她從沒有像此刻一樣感到這麽孤獨、寂寞。她覺得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存在,自己就好像這沙漠上的一粒沙子一樣毫不起眼。

有一個人,他叫依維斯,他在璐娜的生活中早已絕跡了。但是,她的心裏卻偏偏還殘留著他的影子,他的一顰一笑。她惱恨著自己這種無謂的執著,既然已經說過要放棄並下定決心離開了他,卻又為了什麽要苦苦地思念他呢?她對自己的神魂顛倒感到深切的痛恨,卻又無可奈何。

她繼續徘徊著,她抬頭看了看天空,光線十分眩目。她忍不住用雙手揉了揉眼睛,淚又湧了出來,她有點恍惚了,分不清自己是因為光線而流眼淚,還是因為思念一個人而流眼淚。

璐娜幻想著依維斯向自己走來,微笑著,依然是不大愛說話,鬱鬱寡歡的樣子。他走過來,將她攬入懷中,輕輕地托起她的臉龐,凝望著,像注視一個月亮一樣,柔和而美麗。

此時,璐娜想著自己開始熱情奔放地跟依維斯講她今天早晨的夢境,講她離別之後對他日夜的掛念,講她生活的每一個細節,走過的每一步路。她要把生命裏任何一個有趣或無趣的情節都跟他講述,把有趣變得更加有趣,讓無趣變成有趣。然後,她要讓依維斯也把離別之後發生的事情講給她聽,她也不會漏過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眼神。

“我當初離開依維斯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呢?”她突然懷疑道。她感到很絕望,一種再也無法見到依維斯的絕望。她感到自己在不停不斷地向下墜落,向著一個無盡的深淵,她想抓住點什麽,可是什麽都沒有抓住。她想喊停,可是卻停不了。

“為什麽要愛?為什麽偏偏要愛上依維斯呢?為什麽?全世界的男人那麽多,我為什麽偏偏要喜歡他呢?”她反複對自己說道。雙腳開始感到一種灼燒般的疼痛,沙漠裏的沙子在陽光的照耀下,變得越來越燙腳了。可是她仍然繼續走著。

“小叮當,不知道小叮當現在怎樣了?”璐娜想起了自己的弟弟,總是一副那麽調皮的樣子,突然覺得很對不起他,自己整天都在想著依維斯,卻從來就沒有想過他,他怎麽樣了呢?是不是長高了?還那麽調皮搗蛋嗎?

她的心緒有些亂了,隱隱有一種不祥的感覺籠罩住。此時,天上,正好有一片烏雲遮住了太陽,隻有幾縷散碎的陽光透過雲層,照在沙子上。她要是知道小叮當和依維斯都已經死了,不知道會怎樣的哀痛絕望呢?

遺忘,遺忘,她忽然想把過去的一切全部從自己的腦子裏衝刷出去,完完全全地遺忘。“如果可以選擇,我一定要選擇自己不願意記住的事情去遺忘。”璐娜心想,“有人說時間可以使人忘記一切,在歲月的流逝之中,我們的記憶會自動地把我們遺棄。可是,我的記憶卻為何總是這般清晰呢?一天接著一天,被記憶的碎片折磨著;一天接著一天,在回憶之中感傷、哭泣。這到底是為了什麽啊?”

“不行,我必須對自己說停止,我必須忘記依維斯。”璐娜在心裏說道。然後她又大聲喊道:“啊……”企圖用嘴巴上的聲音將頭腦裏的影子,將過去的每一個生活片斷都一一驅除出去。可是,無濟於事,她再一次感到自己對自己的無能為力,她很想大哭,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

愛一個人本來就是沒有錯的,隻是,這個世界上的愛情卻總是那麽陰差陽錯,比如說,璐娜愛依維斯,依維斯卻又愛阿雅,而阿雅卻又總是與依維斯擦肩而過。不管如何,傷心的總是那些人,那些癡情的人,卻不知道冥冥之中是誰在擺弄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