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莫名情愫

“看來你對金碧堡有什麽誤會啊?”老頭又仰頭喝了一口酒,眯了眼睛看著落月。

“不是誤會。”落月咬牙切齒,緊握雙拳。

“月……”忽然遠處傳來一聲虛弱的呼喚,縹緲得似乎一縷隨時會隨風而斷的遊絲來自,不注意的話根本不會聽見。

可是落月聽到了,而且以讓我歎為觀止的速度奔到了踏香的身邊。

“香兒……”落月雙膝跪地,焦急地看著躺在地上的踏香,眼睛中的光芒大盛。可是當他發現踏香還處在昏迷之中時,那極盛的火焰就被一盆冰水徹頭徹尾澆滅下去。他緊緊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在不斷抖動,我甚至看到一些凝聚在睫毛上的細小的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那是落月在努力克製自己過激的情緒。

我看著這樣的落月,心中一陣陣抽搐。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不知道這兩人是否有過這樣的海誓山盟,但是我至少知道相愛的兩人不該被拆散,叫該死的世俗觀念見鬼去吧!人生難得幾回醉,醉就醉在動情時。

“現在是不是該找個地方安置她,不然對她可是沒有一點好處啊!”老頭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一副明了一切的神情。

落月睜開了眼睛,看向踏香的眼中滿是將要溢出的溫柔。

“香兒,我帶你走。”落月微笑著對猶自昏睡的踏香承諾,不管她能不能聽到。然後他打橫抱起踏香,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拿了一件絕世珍寶。

“現在她不宜再忍受顛簸之苦,就近安頓為好。”老頭正色道。

難得看到老頭嚴謹的樣子,我一陣詫異。

可是落月微微皺了皺眉,似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旅店是不能住了,畢竟你劫走的可是金碧堡的少奶奶,估計現在人家正傾巢出動追捕你們。滿大街亂跑更加不可行,這無異於自投羅網。這樣說來你到底有沒有落腳的地方啊?”老頭看著落月,慢條斯理地分析道,“看你小子這痛苦的表情,估計沒有什麽合適的地方吧?可惜我現在還在遊曆之中,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蹤,免得自找麻煩,不然幫你還是小菜一碟。”

“老頭,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你就不能行行好?”我完全鄙視他。

“丫頭,我如今算是為了你破了大例了,你還不滿足?”老頭一臉痛苦無奈。當然戲謔的成分比較多。

“齊姑娘,不必為難前輩了。前輩答應出手幫忙,在下已經感激不盡了,不敢再勞煩前輩。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道理在下還是明白的。”落月倒是好像很了解老頭的樣子。

好吧,好吧。算我不懂江湖規矩。我看著老頭擠眉弄眼的樣子就受不了。

“你看人家多懂事,丫頭你要多體諒當爹的心情啊!”

“那麽現在怎麽辦呢?”我問道。

“不知道,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落月堅定地說道。

忽然,不遠處的森林中響起了陣陣馬蹄聲。我們的心忽地收縮了。

“難道是金碧堡的人找來了?”我問。

沒有人回答我。

落月已經重新將踏香安置在地上,手中握了一把極細極軟的劍。劍身顫抖不已,在陽光下竟然反射出銀藍色的如水光華,逼人的寒氣瞬間充滿了四周環境。我隻來得及看一眼那把神奇的寶劍,老頭就一把把我拉到了那棵安置了踏香的大榕樹下躲好。

“幹嗎要躲啊,我們又不是什麽鼠輩,用得著鬼鬼祟祟的嗎?我們應該出去幫助落月。”我義憤填膺,卻被老頭子的白眼瞥得失了底氣。

“就你還要幫人家,不要添亂就謝天謝地了!”

於是我完全沒有了血勇,隻能躲在一旁做鼠輩。還好沒有什麽熟人看到,不然我的一世英名估計就再也沒辦法拯救回來了。阿門!上天保佑!

隨著馬蹄聲的漸漸逼近,落月握劍的手越來越泛白,骨骼嶙峋,整個身體繃緊,如蓄勢待發的弓箭。

一匹小馬從不遠處的樹叢中出現時,落月發動了迅即攻勢。幾個起伏落月已經靠近了來人,幾乎能看到劍光掠上了馬上的人。然而……

“等一下……”我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從樹後衝向來人,“落月,停下……”

然而落月的攻勢並不能很快收斂,我隻能眼睜睜看著那把劍刺向馬上那個單薄的人,無能為力。

“不……”我依然拚命向前衝,然而依稀間,我似乎看見一絲不祥的紅色從馬上之人身上飄逸而出。

心裏竟然有著無法解釋的痛苦,那樣壓抑的痛,就像被鈍刀生生割扯,雖然刀刀見血,然你卻沒有痛快死去的機會,除了忍受別無選擇。我捂緊胸口,來克製明晰的窒息感。腳步明顯變得踉蹌,跌跌撞撞,幾乎辨不明方向。

不能明白為什麽自己會有這樣奇怪的反應,隻是知道此刻自己腦中呈現的,就隻有殤夜那雙漆黑如夜的眼還有那張固執的臉——那張明明很幼稚的臉上卻有著不屬於同齡人的隱忍,有著讓人心疼的堅強,還有孤寂時卻不斷隱藏寂寞的努力。我甚至記得他不肯叫我姐姐時欠扁的樣子。明明和這個奇怪的孩子沒有多少交集,可是一旦回憶起來,我詫異地發現自己竟然清楚地記得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

生命中往往有這樣的人存在你的記憶中:當你以為你已經徹底忘記了他的時候,他卻忽然在某個特定的時候占據你所有思維的空間,分毫畢現,然後你才明白其實他早已滲透你的骨髓,遍布你的血液,若要遺忘,除非生命終結。也有一些人你以為今生今世不可能遺忘,卻在某次可以回憶的時候發現他早已隨著時間遠去而模糊不清,早已退出你生命的舞台,隻是你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罷了。其實什麽都不必強求,生命的過程無非是一些人代替了一些人,沒有誰沒了誰而活不下去的。

明明隻有幾百步的距離我卻覺得自己永遠也沒有辦法到達。看著孩子從馬上滑落,我頓生一種誇張的絕望。

還好看到落月接住了孩子,我這才稍稍放鬆了心。終於在像過了幾個世紀那麽漫長的時間後,我跑到了兩個人的身邊。

“殤夜,殤夜,你怎麽樣啊?”我看著孩子緊緊皺著的眉就覺得心疼不已。

孩子的右手捂著左胳膊,鮮紅的血液正從指縫中滲透出來,沾濕了純白的衣裳。聽到我的話,孩子原來緊閉的雙眼忽睜開了。黑色的瞳孔一動不動地盯著我,好像害怕我一轉眼就會消失不見。

然後孩子笑了,笑容純潔得像朵初綻的白色睡蓮。而我卻哭了。

孩子艱難地抬起自己的右手,輕輕抹去我臉頰上的淚。我正感受那冰涼小手的觸感時,卻看到他尷尬地把手縮回去,又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

我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我的臉很髒嗎?在碰到我的臉以後還要在衣服上擦幹淨?之前的心痛忽然灰飛湮滅,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氣惱。

孩子看我表情的變化,估計知道我在想什麽,急忙掙紮著起身,不料又牽動了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的。但是他沒管自己的傷口,隻是迫不及待地對我解釋:“我的手髒,所以……你不要誤會啊!”因為緊張,詞句間都變得不再連貫。

我這才注意到孩子的右手上都是剛剛遺留的血液,然而他還想用自己的雙手安慰我。一念及此,我的淚終於不可避免地砸了下來。

“殤夜,你等下,姐姐幫你包紮!”我從自己的衣服上扯下一條白布,然後覆在孩子的傷口上。

“丫頭,你這樣處理傷口會感染的。”不知何時老頭也來到我們身邊。

我胡亂抹了把臉,一把把老頭扯到殤夜身邊,說道:“對了,老頭你是大夫,這種事你比較在行,快幫幫我吧!”

“你現在知道有個當大夫的爹有多好了吧?”老頭看向我的眼神有點奸詐,這都什麽時候了,這老頭還……

殤夜用帶有詢問的眼神看著我。

“剛認的爹。”我無奈地笑笑,“不過他好像還蠻厲害的。”

“什麽叫好像,你爹我醫神的美稱難道是吹出來的嗎?”抬竹杠的老頭在一旁叉了手完全無視我。

“好了好了,爹最厲害了,女兒以你為榮還不行嗎?不過你總得表現一下吧?不然就算我信人家也不信。”我搖了搖老頭的手臂,一副撒嬌樣。

“我不吃這套!”老頭雖然這樣說,可是轉身走向了自己的藥箱。

我的心暖暖的,這老頭也隻是嘴巴倔,心腸還是很善良滴!打定主意,以後要多叫幾聲爹回報一下他老人家。

“把他的袖子捋高了。”老頭子開始發號施令。

我們嘛,照辦就是。

老頭子把酒葫蘆裏的酒澆在殤夜的傷口上衝洗,然後又取出什麽藥倒在傷口上,殤夜疼得直冒冷汗,身體微微顫抖像秋天瑟縮的黃葉,又像是在暴雨中迷途的小貓,然而孩子隻是緊緊咬緊嘴唇,一聲不吭,雖然睫毛上有凝結的小小水珠,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我一心疼,把殤夜抱在了懷中。

孩子的顫抖漸漸在我懷中停止了。那一瞬間,我想起了我初見殤夜的那天,我也是這樣把他抱在懷中安撫他的哭泣。

然後在那個青草散發著陽光清香的午後,他對我說:“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歡,像是暖暖的陽光的味道。”

其實我現在很想告訴他,我真的很想變成照亮他生命的那一米陽光,縱使光熱有限,但隻要能安撫他一時的傷痛,便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