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家

傷口被老頭熟練地包紮好,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浪費了一壺好酒啊!”老頭歎氣惆悵。在他眼中,似乎一條人命還不如區區一壺酒。

“人在江湖飄啊,哪能不挨刀啊!”我忽然想起了這樣一句逗樂的童謠。

作為一個醫神,老頭明顯經曆了太多生離死別的事,所以再次麵對,早已淡然。可是這醫神到底有什麽好神氣的,還有待考究。

我把眼神從老頭身上抽回到殤的身上,恰好看到殤略顯蒼白的臉上綻放的笑容。孩子的眼睛亮得無與倫比,純黑的瞳孔變得更加深邃,像無邊無際的,卻因為有了滿月的照耀而充滿神秘的生機。看著那樣的眼睛,我不知不覺沉迷了下去。總覺得再燦爛的陽光也比不上孩子一枚純真的笑,隻希望他可以永遠保有這樣的純淨笑容啊!

雖然我知道一切隻是希望,甚至隻是奢望。成長是由各種各樣的悲傷和歡樂堆積而成的,隻有親身經曆痛苦,在身上烙上烙印,才能真正長大,隻是過程不可逆,沒有多餘的選擇:成長是條單行道。

我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可是還是被殤聽見了。

“怎麽了?”溫柔的聲調,猶如季的一片瓣幽幽落到了一江水中。

“啊,沒什麽,隻是……”我岔開話題,看向躺在地上的踏。

“殤,可不可以讓她也住進竹清苑?”我指了指踏,詢問道。

殤微微皺了皺眉,就在我以為他要拒絕的時候,他卻說道:“不是不可以,隻是下個月十五之前必須離開。”

“下個月十五?那就是可以住一個月時間了。也不錯,總歸解決了燃眉之急。殤,謝謝了!”我高興極了。這種事隻要避過了風頭,以後就好辦得多。

“不要謝我,隻要你高興就好!”殤絕對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天賦。

我的臉竟然被一個小毛孩子搞得通紅。為什麽這話這麽曖昧,是我過慮了嗎?看向殤,他卻依然是一臉無害的笑。我無語,看來我真的是老了,代溝啊!

半晌沒吱聲的落月此時終於來了一句,卻還是那麽有板有眼:“在下感謝姑娘還有少爺的大恩大德,誤傷少爺的事,還請少爺多多包涵。”

殤點了點頭:“無妨。我發現你的武功不弱,為什麽不投效朝廷呢?”

“朝廷?我想我的誌向並不在此。功夫再強又怎樣?不能保護自己所愛的人,不能為了自己的理想出劍,那麽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呢?我的一把劍,隻要能保護好那些對我重要的人,那就夠了。什麽英雄,什麽功名,到頭來不過是空名罷了。”落月淒然一笑,看向踏的眼中有那麽多細細密密糾纏不清的痛楚。

“既然如此,也不強求。天已然不早,請大家一同隨我回竹清苑吧!”殤掙紮著站起,我看到,急忙過去扶著她,毫無懸念,一枚燦爛無比的笑綻放在孩子臉上。

於是落月抱起踏,我扶著殤,老頭子背著藥箱,一行人加上兩匹馬浩浩蕩蕩走上了回家的路。

之前沒有發現,原來竹清苑離這片樹林並不遠,穿過了樹林,再向東走不遠就到了,甚至都不用經過什麽大街小巷,這倒節省了一番氣力。

“誒,殤你怎麽找到我的?”走在路上的時候,我問殤。

“你幹的事太過轟轟烈烈,大街上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隻要往人們張望的方向尋找就可以了,隻是沒料到為了找你還要受點皮肉之苦啊!”

挖苦我,直接忽略!童言無忌,大風吹過!

“如果你不來找我的話,估計今晚我就要露宿街頭了。”我聳聳肩。

“放心吧,我不會讓你露宿街頭的,不過萬一以後再碰到這樣的事,你就拿著這玉佩去京都府找人幫忙。”殤從腰間取下一塊玲瓏剔透通體白的玉佩交給我。

我接過來,看了看玉佩,隻見上麵刻了兩條糾纏在一起的龍,四周空間飾以祥雲。做工細膩,一看就知道必出自名家之手。握在手上,溫溫潤潤,沁涼得似乎有水流動。

“這東西很貴重吧,小孩子不懂事,這怎麽可以亂送人呢?”我想把玉還給殤,可是卻不幸接收到孩子一個拒絕而且不爽的表情。

“我不是小孩子,還有給你的東西你就拿著,哪有把送出去的東西又收回來的道理?”

“好好,你不是小孩子……”我努力壓製著自己即將溢出的笑。

“真的。不要把我當小孩子。”孩子一臉嚴肅,“再過兩年,等行了冠禮,我就成年了。到那個時候,到那個時候……”重複了兩遍,卻沒有了下文,隻剩下直直望著我的眼神,似乎迫切想要證明什麽。

“殤行冠禮的時候,我一定會來參加的哦!”

“恩,一言為定。”

很快到了竹清苑。

殤要下人給眾人安排一下住房。

老頭以要為兩個病人換藥為借口也一定要留下來。看著他一臉高深莫測的笑,我就覺得十分恐怖。

殤換了身衣服,擋住了傷口,然後又匆忙離開。

“丫頭,你知道這小子是誰嗎?”殤走後不久,老頭就湊上來和我說話。

“殤啊,不是告訴過你了嗎?”

“我說的是他的身份。”

我揚揚眉,一臉無所謂。

“他可是當今天下的六皇子,你不要小看這個孩子。”老頭在一旁擠眉弄眼。

“知道了,原來是六皇子啊!”我裝出吃驚的樣子。

“丫頭,你這什麽反應啊?”

“你不是期待我驚訝一下嘛,既然老爹希望,我隻能滿足一下了。”

“你一點不吃驚?”

“一個小孩子穿著華麗,舉止大方,有支配那麽大院子的權力,又隨手把那麽貴重的玉交給我讓我有事找京都府,天一黑就緊趕慢趕回家,你見過一般人家的孩子這樣的嗎?”我鄙視老頭的智慧,不能把人家都當傻子不是。

“哈哈……”老頭大笑,“我兒果然不是凡品!不過既然你知道他的身份,幹嘛還要和他走得那麽近?”

“人家隻是個孩子啊,就算是皇子也是人,也需要人關懷的。再說了,有個皇親國戚做靠山有什麽不好。不過最重要的那點是我喜歡這孩子。”

“哪種喜歡啊?”老頭眯起他的眼。

“你說呢?”丟給他一個巨大的白眼。這老頭怎麽那麽八卦啊!

“可是我總覺得這孩子對你的感情不單純啊!”

“你說人家一個小孩子能對我有什麽感情啊?”

“不要忘記小孩子終有一天也會長大啊!”

“等人家長大了我就老了。”

“對了,你爹我有一味私藏的容藥,吃了以後可以駐顏養生,你要不要試試啊……誒,你別走啊!”

我趁老頭不注意的時候溜之大吉。

跑一跑小步,揚起了一陣灰塵(注:請以“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語氣念)。

晚的時候,我竟然罕見的失眠了。

風吹過,竹葉摩擦發出“嘩嘩”的聲音,像是海潮輕拍海岸,一樣的靜謐安詳。忽然,隱約傳來幾個悠揚的音符。我凝神靜聽,確定那確實有人在吹簫。那麽深的,是誰在獨自悵然呢?我披上一件外衣,推開門走了出去。

層層竹林中,一個頎長的黑身影獨自佇立。

是落月。

皎潔的月光鍍滿了他的全身,讓他飄逸得不像世人。落月落月,是那輪最耀眼的月亮不慎墜入凡塵了嗎?為了自己心中唯一的摯愛不惜放棄了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這便是月亮自古至今的象征嗎?

曾經有一個子因為吃仙藥而飛升成仙,卻注定獨守冰冷的廣寒宮,陪伴自己的隻是一隻沒有感情的玉兔。可是曆史上真正的嫦娥卻是因為太愛後羿而離開了他。

因為太愛,所以不能分享。

如果有其他人要來分享的話,還不如自己退出,把那個人的身心全部讓給別人。於是當自己的愛人想要另外一個人的時候,她便選擇了離開。這一離開卻造成了後世對她的誤解。可是我相信她不會後悔,因為她想要的到底隻有堅守自己的愛情,甚至於,她沒有要求愛人施舍愛情,盡管對方也許對她也並非無情,理想破滅,還不如及早抽身。好一個剛毅的子,好一個明白愛情的子,好一個敢作敢當的子,好一個寧可背負罵名也不願忍氣吞聲的子!

我相信落月對愛情的執著。畢竟古人對封建禮教的背叛其難度絕對高於作為現代人的我。落月寧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救下踏,他對她的情便是可見一斑。說實話,我對他們的愛情故事不是不好奇的,但是看到落月看向踏時眼神的悲傷,我便知道這故事太過沉重,外人或許不該過問。

月光很,曲子很悲。

樂聲戛然而止,落月知道我的來臨,放下了簫,轉身看我。

“對不起,打擾你睡覺了。”

“沒有的事,我隻是偶然聽到了很的曲子,於是尋仙而來,可是你卻不吹了。應該是我打擾你了。”

落月難得地笑笑,可是就連這笑容裏都浸透了難以言明的哀傷。

他複拿起簫吹。我在一邊草地上坐了,安靜地聽著。

一直覺得樂曲是有質感的,或華麗如絲緞或簡樸如粗棉;或灑脫如白雲或糾結如溪水;或徜徉如大海或局限如小徑;或歡樂如奔馬或惆悵如鳴蟬。它便以這種質感撥動人內心最脆弱敏感的弦,讓人如臨其境。

此刻我的心是死寂的,沒有一點活力。所以我知道落月的心比我的更加死寂。盡管我不是一個理解音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