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故事在最後都要有個結局,如果雨過一定會天晴,那麽,我們為什麽還要去讀那個故事,還要去等那一場雨?是為了得到一次從來沒有經曆過的體驗,還是尋求從來沒有過的刺激?人總會去追求自己沒有的,而遺忘了本身所擁有的,多可悲。
01
3月的天津,嚴寒還沒有散去。
郭路端著給我泡好的咖啡,小跑著坐到我對麵,說:“我自己泡的,嚐嚐?”
我皺著眉說:“我是個粗人,不太會品嚐咖啡。”
郭路接過話茬:“這麽巧,我也是個粗人,不太會泡咖啡,所以你將就一下。”
“好吧。”我抬頭,故作大義凜然地端起咖啡啜了一小口,感歎道,“嗯,不錯,味香濃醇,好。”
“好假。”郭路毫不客氣地戳穿我的謊言,撓了撓頭,“雖然隻是約你出來喝咖啡,但是恰好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幫忙。”
“你說吧。”我攤攤手,絲毫不介意。
郭路也不跟我客氣,說:“8號是你的節日。”
“哦,原來我是婦女了。”我應道。
郭路笑了笑,繼續說:“也是‘紅色協會’創辦兩周年的紀念日,我向藝術係申請了使用演播廳,還拉了許多讚助,到時候晚上會有一個活動,有舞蹈、歌唱等表演。”
“你想要我參加晚會表演?”我問。
“不。”郭路晃了晃食指,“想要你幫忙畫幕布。”
“多少錢一天?”我的手指在桌麵上敲著。
郭路笑著說:“沒有錢,但我可以給你一個願望。”
“成交。”我一拍桌子,豪氣萬丈,顧不得火辣辣的疼痛感從掌心傳了過來。
郭路要我畫的幕布說是要傳達一種“人與自然”的感覺,我把大概的構思和郭路說了一下,他表示讚同。幕布內容大概就是:少女穿梭在林間,百鳥停在她的周邊,意境簡單又明了。
不過從另一方麵來說,我還是挺佩服郭路的,居然能把“紅色協會”做得這麽優秀。
幫忙的人把幕布拉平掛在牆上,我踩著木梯在幕布上勾線上色。郭路在下麵一邊指揮著大家有條不紊地進行工作,一邊小心地扶著我腳下的木梯,生怕我一個不小心踩滑了。
我忍不住笑道:“鍋爐先生,你別瞎緊張我了,我這邊沒事的,你去幫他們吧。”
“不行。”郭路直接拒絕了我。
“樂樂啊,你就不懂了,郭路學長這是愛護你,多好的男人啊。”旁邊一個小女生忍不住羨慕地說道。
“就愛說實話。”郭路笑著說,“去忙你的吧。”
“好!”女生笑嘻嘻地應道,像隻歡快的小鳥一樣在場上到處跑。
我舉著的手有點兒酸,問郭路:“鍋爐先生,你以前也是學過畫畫的對吧?”我好像記得某次郭路提過自己小學時候學過畫畫。
“那都不算,小孩子玩玩而已。”郭路對於自己沒信心的事情一向有點兒羞澀。
我才不管他會不會,說道:“那你上來給幕布上麵的部分上色吧,我夠不著,你去搬架木梯過來。”
郭路見我塗顏色塗得很吃力,便去找了架木梯搭在我旁邊,爬上來給我搭了把手:“對了,樂樂,我才想起來你怕高的,沒關係吧?”
我愣了一下,幽幽地說:“你不說就沒事。”
“抱歉。”郭路咧嘴一笑,然後低頭按照我說的調好色,塗上我夠不著的地方。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下午兩點就來幫忙了,現在已經是6點多了。郭路在木梯上伸了個懶腰,問:“樂樂,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累。”我專注於上色,沒空搭理郭路,但是,在無意間轉頭的時候,我差點兒笑岔氣了。
郭路一頭霧水地看著我,問:“怎麽了?”
我用食指蘸了一點兒藍色的顏料,抹在郭路的鼻子上,笑道:“變裝很成功哦,阿凡達。”
郭路這才意識到剛才因為太忘我,沾了不少顏料在臉上,他下意識地用袖口去擦,卻發現袖口上也沾滿了顏料。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郭路臉色微紅,窘迫地說:“好笑嗎?”
“好笑。”我的臉憋得通紅,看著他大笑出聲。
郭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手伸進顏料桶,又一巴掌抹到我臉上,問:“還好笑嗎?”
我一愣,立即被激起了勝負欲,抓住郭路的手,拿起一團顏料就扔在他臉上,得意地說:“特別好笑!”
郭路怕不小心將我推下木梯,隻能一動不動地任由我欺負。
我們站在木梯上你一下我一下地打鬧,底下有人看不過去了,善意地提醒:“郭路學長,秀恩愛,死得快。”
郭路伸手擋住我最後一次進攻,回答道:“托你的福,這還不算秀恩愛。”
我回頭看了看,目光落在了觀眾席上的林小輪身上。
他默默地注視著舞台方向,他身邊的丁楚楚似乎有些累,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是錯覺嗎?我似乎看見林小輪眼中有亮晶晶的**,在頭頂的燈光投下來的時候,看得特別清楚。
他是在哭嗎?
可是,他為什麽要哭呢?
我看著林小輪,仿佛能穿透人群在他的瞳孔裏尋找到我的身影。這是第一次如此久久地凝視。
我心裏堅固的冰川瞬間融化,我現在隻想跑過去,問問他。不問別的,就想知道,他怎麽了?
我扶著木梯往下爬。
突然,一個同學說:“燈光師,試一下燈光。”
“嘩”的一下,舞台上的燈光全部亮了起來,我的視線瞬間受到阻礙,剛剛踏下去的一步踩空,整個身體失去了平衡。
“樂樂。”郭路準確無誤地接住我,把我從木梯上抱了下來。
“等一下再試燈光,沒看見木梯上還有人嗎?”郭路的語氣近似責備,剛剛組織試燈光的同學連忙向我道歉。
我沒有理會,目光迅速投向觀眾席。
林小輪已經不見了,隻有丁楚楚在那裏。
“樂樂,你怎麽了?”郭路關切地問。我掙開郭路的手,急忙往演播廳外麵跑去。
為什麽?為什麽我心裏強烈地認為林小輪是因我而流淚?為什麽事到如今,我還那麽在意他對我的看法,那麽害怕他誤會我和別人的關係?
林小輪,你到底用了什麽法子,這麽牢牢地拴住我的心?
我一口氣跑到藝術樓外麵,才發現外麵下雪了。
02
2013年的第一場雪,還是在暮冬初春的時候來臨的。
樓下積了一層薄薄的雪,夜色太深,我已經找不見林小輪的身影了。
我站在雪地裏,無助地四下張望,終於還是哭著喊了出來:“林小輪!”
到底有多久沒這麽叫過他的名字了,我不知道,一喊出口,所有的情緒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沒有人回答我,隻有一片一片的雪花從深不可測的夜色裏漸漸落在我的世界。
“林小輪,我知道你在,你出來行不行?”我幾近懇求地喊道,雙手牢牢地抱著自己的胳膊,呼出的白色氣體在空氣中凝成一個圈,又漸漸散去。
我朝手心裏呼著熱氣,不停地搓著手。方才出來得太急,外衣還留在演播廳,現在身上就隻有一件薄薄的毛衣,冷到無法言語。
我固執地在雪地裏等,堅信他能夠看見我。
我跑到石階上,顫巍巍地說:“林小輪,你就躲著吧,躲著別出來見我,沒關係,我就在這裏等你,等到你出來為止。除非你不管我的死活,除非你一點兒也不在乎我了。”
我吸了吸鼻子,臉上淚水縱橫,胡亂抹去的時候,又迫不及待地再次湧了出來。
手表秒針走動的聲音清晰可聞,我抱著膝蓋,蜷縮起來,喃喃地說:“林小輪……林小輪……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怎麽了?”
我又抬起頭,對著黑暗的角落哭喊:“你要是不喜歡我,想離開我,你幹脆一點兒好不好?你不要再抓住我的心不肯鬆手了,你能不能用你的實際行動讓我死心,讓我放下你啊?你為什麽……為什麽還老讓我覺得你心裏始終有我?林小輪,你要不要臉啊?”
哭著哭著,我就忍不住責備起來,我心裏有多委屈,有多糾結,我從來不敢跟任何人說,現在,居然可憐到藏在夜色之中,還企圖林小輪能夠聽見。
我靠著台階,靜默地等著。
林小輪,你一直往前走,總會回頭的吧?就算你對我從來沒有風月之情,難道僅剩的一絲同情也沒有了嗎?我不需要別人的同情,但是你的,我渴望極了。
我顫抖地伸出手摸著臉頰,方才還熱乎乎的眼淚,一會兒的時間就已經變得冰涼了。好冷,我抱著自己,感到從未有過的疲憊。
下身的熱流就像潮水一樣凶猛而至,我的小腹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我張口的瞬間,忽然發現喊不出聲音來。我扶著石階,慢慢站起來,在踏出第一步的時候,整個身子朝前傾,意識變得模糊起來。
身後傳來鞋子踩在雪地上的“吱吱”聲,前方也有奔跑過來的腳步聲,我聽到了林小輪的腳步聲,卻掙紮著起不來。
冰冷的雪地像是人生的樊籠,將我埋葬在裏麵,了無知覺。
世界瞬間闃寂,安靜得猶如地獄。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身邊坐著丁楚楚。
“你醒了?”她見我醒了過來,不慌不忙地將我扶起來,讓我靠著床頭。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身子還有些虛弱,問道:“怎麽隻有你在這裏?”
“你還想誰在這裏嗎?”丁楚楚話裏有話。
我笑了笑,即使再蒼白無力也無所畏懼:“我隻是很好奇,我是在雪中暈倒的吧?那個時候你還在觀眾席上睡著了,你怎麽知道的?”
丁楚楚笑得有些諷刺:“作為你的朋友,在你住院的時候來看看你,還需要那麽多理由嗎?”
“朋友?”我跟丁楚楚之間彌漫著若有似無的火藥味,“我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算是朋友的?”
“翻臉不認賬啊。”丁楚楚麵不改色,聲音夾雜著戲謔,“秦樂,你能不能對我坦誠一點兒?”
“你對我坦誠過嗎?”我反問。
丁楚楚臉色微變,轉過頭去:“有些事情以後你會知道的。”
“你有病吧?”我嘲笑道,丁楚楚轉過頭詫異地看著我,我環抱著雙臂,“別裝濫好人,說什麽有些事情我以後會知道,總讓人有一種你是為了我好的錯覺。丁楚楚,你以傷害我為前提來對我好,很抱歉我不能接受這種做法。”
丁楚楚站起來,走到窗前,問:“你終於承認你喜歡林小輪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是,我從小就喜歡他。”
“能聽到你這麽坦誠的話,我真的很高興。”丁楚楚笑著說,“但是,他現在是我的男朋友。”
我覺得好笑,言語如槍林彈雨:“你是在害怕什麽?我又沒說因為我喜歡他就要跟你爭執跟你搶了。”
“你覺得我會害怕你跟我搶嗎?”丁楚楚走過來,自信地說,“如果是以前,我承認我會害怕,但是現在,你對我完全沒有威脅。”丁楚楚臉上洋溢著勝券在握的笑容,“秦樂,我不會因為你是我朋友而有什麽顧慮甚至是放手,相反,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我反而會將林小輪握得更緊。”
“哦。”我懶得跟她爭執,“祝你好運。”
“謝謝。”丁楚楚拿起旁邊的包,走到門口,側頭說道,“醫生說你隻是身體不適,住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勞煩了。”我不想看她。
丁楚楚識趣地關上門離開了。走廊裏響起她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我靠著軟綿綿的枕頭,麵色平靜。這種事情早晚會來,我遲早都會麵對,所以我並沒有多大的意外。
丁楚楚不算壞人,因為林小輪並不是我的男朋友,她能和林小輪在一起,是她的本事。
而我,擁有不了這樣的本事。
出院的那天是周六,爸爸媽媽來接我,同時來接我的還有抱著水仙花的郭路。
當他進門的時候,忙著給我收拾東西的爸爸媽媽愣愣地看著郭路。
郭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鞠躬打著招呼:“叔……叔阿姨好。”
媽媽一個箭步衝上去,說:“叫什麽阿姨,叫秦姐。”
有這樣的媽,我深表痛心。
我捂著額頭,伸出手,輕聲說道:“別,直接叫她巫婆就好了……”
郭路有些尷尬,但還是嘴甜地喊道:“秦姐,叫秦姐最合適。樂樂,你媽媽這麽年輕啊?”
我嘴角一抽,爆料道:“我媽少不更事,20歲的時候就在大學裏有了我,21歲就結了婚。哦,對了,我爸是她的老師。”
03
媽媽氣得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指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隻能拍打著爸爸的胸膛,嬌嗔道:“還不都怪你。”
我連忙為我爸打抱不平:“媽,明明是您主動的……”
媽媽把沙發上的枕頭砸向我,然後惱羞地撲入爸爸懷裏。爸爸一臉不好意思地說:“不好意思,見笑了。”
郭路被逗得哈哈大笑,說道:“我說樂樂怎麽這麽可愛,原來是遺傳你媽媽的。”
媽媽忙不迭地靠近郭路,問道:“帥哥,你是不是看上我們家樂 樂了?”
“喂,媽媽!”我在心底呼叫著聖母瑪利亞,連忙朝郭路做著手勢讓他快走。
誰知道郭路十分爽快地應道:“對啊!秦姐,你好聰明。”
媽媽差點兒跳起來,連忙幫郭路放下水仙花,挽著他的胳膊,親熱地說:“我跟你講,我一看就知道你的八字跟我們家樂樂特別合得來,你出來,秦姐跟你講我們家小樂樂兒時有趣的事情。”
看著媽媽把郭路拐了出去,我氣急敗壞地嚷道:“媽媽!您的臉呢?”
媽媽絲毫不理會我的哀號,和郭路談笑風生地走了出去。我一臉幽怨地把矛頭指向爸爸:“都怪您,把她寵的!”
爸爸一臉無辜地看著我,拿我沒辦法,隻能默默地幫我收拾東西。
在回家的車上,媽媽頗為熱情地邀請了郭路來我們家吃飯,但是被郭路婉拒了。
“秦姐,我就是來接樂樂出院的,有你們接她,我也放心了。社團的晚會就要開始了,我在學校還有事要忙,下次我一定來,好嗎?”郭路誠懇地說。
媽媽一臉遺憾,又不好強留人家,隻能不情願地說:“好吧,下次你一定要來啊,跟樂樂一起回來。”
“好。”郭路的笑容在媽媽看來人畜無害,在我看來卻虛偽得很。
郭路走後,媽媽把我推到牆角逼問我郭路到底是什麽人,我如實回答後,她很滿意地點點頭,對我說:“趁早拋棄林小輪,跟了郭路吧!”
我黑著臉將媽媽趕出了房間。
這個稱為媽媽的女人,不回來的時候,我嫌棄她不管我;回來的時候,我又嫌棄她太鬧騰。她鬧騰,我鬧心,總感覺沒有好日子過了。
吃過午飯,我打算出去散散步,走到樓下的時候,正好遇見從外麵回來的林小輪。
我客氣地打了聲招呼,他卻在跟我擦肩而過之後叫住了。
“嗯?”我回頭望著他。
“介意去我家坐坐嗎?”這是林小輪和丁楚楚在一起後第一次主動邀請我去他家坐坐。
我沒有思考,點點頭說:“好。”
唐阿姨和林叔叔有事都出去了,林小輪把買來的東西全部放進冰箱,讓我坐著。
“你現在就開始養生了?”我看見他買的那些東西,問道。
“嗯。”林小輪一邊回答我一邊給我燒水泡茶,“對身體好,你平時也要注意一下身體。”說完,他遞了一杯水給我。
“謝謝關心。”我接過來,一飲而盡,林小輪又給我倒了一杯,我又一飲而盡,然後痛快地擦了擦嘴,問,“林小輪,你找我來不隻是要請我喝水吧?”
“坐一下而已,好久沒有好好聊過天了。”林小輪雲淡風輕地說。
我細細地端詳著林小輪,他的眼睛無神,麵容憔悴,就連笑起來的時候也略顯蒼白。
我疑惑地問:“你怎麽了?臉色好像很不好啊。”
林小輪搖搖頭,說:“前幾天一直感冒,現在都沒見好轉,所以會有些不舒服。”
“你的身體怎麽這麽差了?我記得你小時候很少生病的。”我坐到林小輪麵前,伸手摸他的額頭。
林小輪端著茶杯的手還停在半空中,兩隻眼睛失神地望著我。我跟他的距離不到半尺之遠,他的氣息撲在我的臉上,涼涼的。
我緩緩放下手,關心地說:“多注意身體。”
“嗯。”林小輪低頭應允,往旁邊挪了挪。
然後,我們倆再也沒有說話,就像因誤會而出現感情問題的情侶一樣,相顧無言。
“說說最近的事情吧。”林小輪打破尷尬,開口道。
“你想知道什麽?”我側過頭問他。是的,他想知道什麽,我都可以回答。
林小輪繼續泡茶,不敢看我:“我看你和郭路挺好的,你們倆在一起了?”
“還沒有。”我死死地盯著林小輪,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一些破綻,但他藏得很好,我捕捉不到分毫。
“嗯。”林小輪吹了吹熱茶,遞給我,“有這個打算嗎?”
“沒有。”我沒有接林小輪的茶。
林小輪自己喝了下去,說:“其實郭路挺好的。”
“想做紅娘?”我一語道破林小輪的用意,“林小輪,你怎麽像一個將死之人在臨終托付一樣?”
林小輪身子一顫,手裏的茶杯滾落在地。
我連忙幫他撿起來,林小輪奪走我手裏的茶杯,有些生氣:“秦樂,你這樣詛咒人真的好嗎?”
“你幹嗎那麽生氣?我開個玩笑而已,再說你這個樣子真的很像啊。”我嘟囔著,而後又小聲道,“小時候這麽說你,也沒見你這麽生氣,越來越小氣了。”
林小輪意識到自己有點兒失態,像個大人一樣恨鐵不成鋼地說:“真該給你找個男人好好管教你一下。”
“憑什麽是個男人來管我?”我不服。
“那你喜歡女人?”林小輪與時俱進,拐著彎調侃我。
我肩膀一抖,白了他一眼:“你要是個女人的話,我一定會喜歡女人。”
林小輪沒有再理會我的話,繼續問我:“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暫時沒有,得過且過。”我把桌子下層的零食掏出來,靠在沙發上慢慢享用。
“我有一個打算。”林小輪將雙手放在膝蓋上,“跟楚楚的。”
我吃零食的動作停了下來。
“還有兩年大學,一年實習,想畢業後三年內結婚。”林小輪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懸在半空中,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狠狠地摔下來,摔了個粉碎。
我沒有表現出來,我到現在還在逞強,附和著林小輪:“是嗎?挺好的。”
“我送你一樣東西吧。”說完,林小輪進入自己的房間,拿了一個小盒子出來。我看見他打開盒子,拿出一個小布娃娃。
我笑了,哭著笑的,聲音有些顫抖:“你把這個送給我,算什麽意思……”
小布娃娃是我縫的,10歲那年縫的,縫得像個白無常似的。
04
那個時候,林小輪把我從他的**趕下來,我心裏耿耿於懷,原本是縫個小人兒詛咒他的,結果縫好之後,我就把小布娃娃送給林小輪了。
我把小布娃娃從小區的垃圾堆裏撿起來,一臉羞紅地給林小輪,說:“這個啊,我縫了一天一夜,手上紮了8個小洞,送給你。”
林小輪捂著鼻子嫌惡地說:“這是什麽鬼東西?”
“這是縫的你啊。”我搖著手裏的布娃娃,說,“這個叫小小輪,是你,我現在送給你了,當成是我們和好的禮物。”
林小輪像個小姑娘一樣用指尖夾著布娃娃的腿,然後皺著眉頭看著我。
我一副“你不收下就等著死”的表情看著他,然後,他拎著布娃娃的腿轉身離開了。
我沒想到,林小輪竟然留了這麽久,還洗得幹幹淨淨的。
我原本應該高興的,但在他給我布娃娃的那一刻,我慌張得不得了。
林小輪將布娃娃握在手裏,笑著問:“還記得吧?你說這是你縫的我,我當時就很嫌棄,覺得它又髒又臭,還很醜。”
“那你為什麽還留著?”我將眼淚憋了回去。
“不知道,明明就嫌棄醜,卻還是留著了。”林小輪遞給我,說,“還給你。”
“為什麽要還給我?”我不想讓林小輪道破我心裏所想的,卻又渴望知道答案。
林小輪拽著布娃娃看了又看,說:“我留著也不知道怎麽用,所以還是還給你吧。”
還給我,這才是這句話背後的真相吧。
我站起來,說:“不喜歡扔了就是,這樣把我送給你的東西還給我,很傷人的。”
我走到門口,打開門,扯出一抹笑:“垃圾箱就在門口。”
林小輪沒有站起來,沒有挪動步子,而是握著布娃娃沉默不語。
我眼裏聚集的光芒漸漸熄滅,我說:“你自己處理吧。”
然後,我關上門,把一切交給上天取決。
林小輪很有本事,每一次都能傷害於我於無形之中,我很佩服他,我就沒有這樣的智慧。
我不想一出去就遇見林小輪,周日,我在家待了整整一天,到晚上才乘著公交車返回學校。
3月8號是“紅色協會”舉行晚會的日子。
我早早地到了場,陪郭路進行著晚會開場前的活動。晚會在晚上6點正式舉行。
郭路一向人緣極好,所以許多人都來捧他的場,晚會還沒開始的時候,觀眾席上就已經坐滿了人。郭路特意給我和林小輪、丁楚楚留了VIP位子。
晚會唯一的亮點應該就是《我和它》的啞劇節目了。幕布是我和郭路一起畫的,表演者是郭路請的一個小女孩,一身鸚鵡色的貼身舞服,顯得美好親切。而且,給她伴舞的不是人類,而是許多訓練有素的鳥兒。
郭路的本事在這裏,沒有什麽事情是他辦不到的。
《我和它》結束之後,主持人報幕接下來是郭路的獨唱時間。我很驚訝,因為郭路沒有跟我說他也準備了節目,而且我也不知道他竟然會唱歌。
郭路上了台,他打扮得格外精神。身著燕尾服的郭路頗有幾分英國紳士的感覺,觀眾席上的女生已經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尖叫起來。
郭路站在麥克風前,鞠了個躬,說:“非常感謝大家能來參加今天的晚會,郭路不才,接下來帶來一首歌,是送給我喜歡的女孩子的。”
全場一陣嘩然,更有一些知情人往我這邊看過來。我有些緊張,不知道郭路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而且,林小輪和丁楚楚就坐在我的旁邊。
前奏一響起來,我的手心就開始冒汗。這首歌的前奏太熟了,陳奕迅的《等你愛我》,高中時候的林小輪特別愛聽這首歌。
郭路閉上眼,全場燈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等你愛我,哪怕隻有一次也就足夠,等你愛我,也許隻有一次才能永久……”
郭路的音色跟陳奕迅的音色十分接近,開口唱的時候,沙啞慵懶的聲音一響起,便引得全場的尖叫和鼓掌。
所謂開口跪,莫過於此。
郭路的聲音一次一次地敲擊著我的心扉,我甚至害怕這首歌停下來,因為一旦停下來,我就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後麵的事情。
這樣明目張膽的示意,總需要一個回應的。
我偏頭看向林小輪,他正垂著頭。
歌曲是什麽時候結束的,我沒有意識,雷鳴般的掌聲將我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郭路在台上望著我,笑容如沐春風,暖化冬雪。
“樂樂,很抱歉讓你覺得倉促。我在等你愛我的這一天,等你能回頭看見我在陪著你的這一天,我衝動地認為,我應該算是等到了吧?樂樂,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我是真真切切看著你一步一步成長的,你的一顰一笑全部珍藏在我的心底,紮了根,揮之不去。我很想保護你,很想照顧你,我渴望你能給我這個機會,一次就好。”
我呆呆地坐在位子上,全場靜謐。
所有人都在等著我的回答,而我此刻腦子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是好。
郭路對我的好,以及跟林小輪之間的回憶,全部猛烈地襲擊著我的腦海,讓我措手不及,應付不來。忽然間,年少時林小輪穿白色襯衫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我笑著追上去,他放慢腳步等著我一起,然後默不作聲,微笑著聽我講話。
我眼睛濕潤,轉頭問林小輪:“你覺得呢?”
林小輪一愣,顯然沒料到我會問他。
“就當我在向你詢問最後一個問題。”我有點兒急切,有點兒期待林小輪會給我什麽樣的答案。
林小輪輕聲道:“樂樂,郭路挺好的。”
苦澀的笑容在我臉上慢慢浮現。林小輪,我是不是要謝謝你沒有直白地說讓我接受郭路的表白?
你這麽委婉,多麽善良。
05
我擦幹眼淚,站了起來。
偌大的觀眾席上,我看上去鶴立雞群,心情卻複雜到不行。
郭路還在期待著我的回答,而我不想欺騙自己,也不想傷害他。
我問:“郭路學長,你覺得一個人有幾顆心?”
“一顆。”郭路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過來,所有人都聽得見。
我笑著說:“我也隻有一顆心,所以,我隻有一顆心可以托付,沒辦法再找到第二顆給你了。”說最後一句的時候,我還是沒能忍住眼淚。
我不想聽郭路接下來會說什麽,匆匆地鞠了個躬,倉皇地從觀眾席上逃離了。
室外的風刮得我的臉頰生疼,我不顧一切地往前麵奔跑著,不知道終點在哪裏,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裏。
我隻是怕後麵的人追上來,像洪水猛獸一樣會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再待在裏麵,我真的會死的。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漸漸感覺到了腿上傳來的酸疼感。歇下來的時候,我氣喘籲籲的。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不知道跑到了什麽地方。
本是讓人極為難過的事情,此時此刻變得特別幼稚和愚蠢。
馬路邊的風特別大,讓我清醒了不少。
有的時候,莫名地想要去放縱,想要去肆意,然後給自己的不顧一切找一個好聽點兒的理由。現在也是。
我抬頭望著繁華的街市,才發現自己居然逛到了酒吧一條街。我一看時間,已經是晚上9點了,按常理來說,這個時候有些酒吧已經開門了。
我隨意找了間酒吧進去,隻見老板在跟他們家的促銷員上課,說怎樣才能很好地促銷酒水。
一位服務生走過來,禮貌道:“小姐,你好,現在離正式開門還有19分鍾,你要不要先在我們大廳裏坐一下?”
我不理會他,直接走向吧台:“不用了,現在就給我一杯酒,越烈越好。”說完,我坐在凳子上,態度很堅定。
服務生有些為難,轉頭請示了老板。
估計老板答應了,他讓我稍等。
我像是想到了什麽,叫住準備走的服務生,說:“Tomorrow,先來三杯。”
服務生有些訝異,隨後又乖乖地去叫調酒師調配。
我知道Tomorrow很烈,小的時候偷喝過爸爸的Tomorrow,睡了16個小時,醒來的時候被媽媽追著屁股打。
因為Tomorrow很烈,所以必須一口幹掉,等醒來的時候,就已經是明天了。我捏著鼻子,一口氣喝掉了3杯Tomorrow,喉嚨立馬灼熱得說不出話來。
我暗罵自己自作孽不可活,付了錢之後,尷尬地離開。趁酒勁還沒上來,我翻著通訊錄,想打電話叫人來接我,但是翻過所有電話號碼,居然找不到一個人。
我是不可能再找郭路了。
我打了個哈欠,哆嗦著手翻到了高虎的電話,一想到那個傻大個,我就忍不住想笑。我找了個公園進去等著,給高虎打了電話報了地址。
我坐在涼亭裏,靠著柱子,將衣服裹得緊緊的,意料之中地在半個小時後栽倒在了地上。
我什麽都不記得,高虎什麽時候送我回去的我也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額頭上覆蓋著濕熱的毛巾,媽媽和郭路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還好,我安全地到達了家裏。
這樣想著的時候,我猛地坐了起來,瞪著眼前的人:“郭路?”
“你醒了?”郭路的笑容還是那麽溫柔,仿若昨晚發生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境。我可是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拒絕了他,他現在居然出現在我的房間裏照顧醉酒的我。
“不是,你怎麽來了?”我拿下額頭上的熱毛巾,不解地問道。
郭路對媽媽說:“秦姐,樂樂好像還沒清醒,不歡迎我過來。”
“哪有,歡迎歡迎。”媽媽連忙說道,“她腦子醉糊塗了,你體諒一下。”
“媽媽,您才糊塗了。”我氣得從**爬起來,腳剛碰地,就跌了下去。
郭路把我扶起來,無奈地說:“你就不能好好休息一下嗎?”
我現在根本沒有顏麵見郭路,隻好隨便編個理由來應付:“我要回學校向高虎道謝。”
“不用啦,我就在這裏,想說什麽?”高虎頂著一頂廚師帽出現在門口,手上還沾著麵粉。
我是穿越了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樂樂!”隨著一個聲音響起,我快要崩潰了,洋洋和裴雅居然也來了,這是集體逃課了嗎?
我爬回**,有氣無力地說:“我累了,你們都出去吧。”
媽媽走過來,十分不體貼地對我說:“樂樂啊,現在已經是中午11點了哦,媽媽特意請來了你的好朋友一起吃午餐,所以你也要乖乖地起床,梳洗打扮一下,知道嗎?”
我將被子蒙住頭,說:“媽媽,您有病。”
媽媽笑了兩聲,然後自覺地退了出去。
郭路還沒走,我感覺我的床沿深陷了下去。
“樂樂?”他在喚著我。
我不敢回答他,也不敢揭開被子。
“沒關係的,樂樂。”郭路輕聲安慰著我,“其實我知道你給我的答案是什麽,我不介意的,時光那麽長,我不是不能等。”
我藏進被子裏更深,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一點兒也不想辜負郭路,可是他越執著,我會越覺得虧欠他。
為什麽人與人之間不能你情我願?這種單方麵的喜歡本就令人糾結,卻還讓當局者樂此不疲。
我是這樣,郭路也是這樣。
命運從來就愛捉弄人,人又從來都不聽從命運。對抗著對抗著,要麽身心俱疲,要麽撥雲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