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生離死別,月有陰晴圓缺,我最怕一別就是永遠。所以,林小輪,無論你身在何處,請一定要等著我,我會來到你的身邊,就如小時候一樣,你借著身高腿長的優勢走在我前麵,我追不上你,你就慢下來等我,我總會追上你的。所以,你慢一點兒,時光慢一點兒,我們就能在一起了。
01
解決了家裏的那堆麻煩,媽媽把我關在臥室裏訓斥了半個小時。等她訓斥到累的時候,我一溜煙就竄出家門,往電梯奔去。
媽媽在後麵張牙舞爪地喊道:“秦樂,有本事你別回來。”
“不回來就不回來,別想我。”我淡定地摁下電梯按鈕,返回學校。
宿舍裏,丁楚楚的床位已經空了,我心中十分不解,揪住正在吃糕點的洋洋,問:“楚楚呢?”
“不知道。”洋洋滿口都塞著糕點。
問她們一點兒也沒用。
我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百無聊賴地打開電腦,登上QQ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了丁楚楚發來的電子郵件。係統提示的時候,看到了前麵的一段文字,我急忙打開來看。
樂樂:
真的很對不起,我隻能在離開的時候給你發這封郵件。樂樂,願你不要責備我,這些日子我內心的掙紮不比你少,我放棄了所有我喜歡的東西,為的就是好好陪著林小輪。初衷是為了你,結果卻是為了我自己。
我的確是個有心機的女人,在決定做這件事情之後,先跟你索取了原諒。你可以不用原諒我,沒關係,我不配。
但是,我唯一想要澄清的是,秦樂,我是真的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曾經是,現在是。但是我無意間傷害了你,這樣的話,我說起來連自己都覺得諷刺。
情不由己,各安天命。
你要好好地照顧自己。
丁楚楚
我滑動著鼠標上的滾輪,將這封郵件看了不下10遍,然後,我點擊了“刪除”。
現在有關丁楚楚的事情,我一件也不想知道。
她說得很模糊,讓我不明白她想要表達什麽。平時說我不夠坦誠,結果自己也話不著調。
雖然我表麵上對丁楚楚的行為不屑一顧,但心裏莫名地有些擔心。當時話說得那麽重,我又該以怎樣的方式去問她?就算回應了,她也不會告訴我“決定做這件事”的“這件事”到底是什麽吧?
我歎了口氣,罷了,一切順其自然吧。
在學校過了一周,我也沒有見到林小輪,他和丁楚楚一樣,似乎憑空消失了。
周五,在回家的公交車上,我拿著一直沒有機會還給林小輪的白襯衫,心莫名地揪緊,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回到小區樓下的時候,我無意間看見了林小輪家的信箱開著,我習慣性伸手進去一摸,觸到了一封信。我拿出來一看,是從洛杉磯寄過來的。我跟林小輪這麽熟,也不知道他在洛杉磯有什麽朋友或者親人。
我也沒想太多,帶著信封先回了家,然後將它和三年來寫的信跟衣服一起打包,打算和林小輪來一個了無遺憾的告別。
我像個英勇無畏的戰士一樣踏上征途,卻奈何還沒到達戰場,敵人就已經擊退了我的軍隊。
替我開門的不是唐阿姨,而是林叔叔。多日不見,林叔叔的鬢角白了不少頭發,人也瘦削了不少。
見到是我,林叔叔招呼我進去坐。我一進門,才發現屋子裏麵空****的。我抱著一大堆的東西,問:“林叔,阿姨和小輪呢?”
“哦。”林叔叔幫我倒了杯白開水,說,“你阿姨和小輪他們前些天去美國了。”
“去美國?”我心裏震驚不已,猜測道,“洛杉磯嗎?”
林叔叔詫異地看著我,問:“你怎麽知道?”
我忙把東西放下,然後將剛剛在信箱裏拿到的信遞給了林叔叔。林叔叔拿過去一看,確定沒有拆封,然後對我說:“樂樂啊,你是不是要給小輪送東西?你放在他的房間裏吧。”
“嗯。”我應道,抱著衣服和信件,進了林小輪的房間。
房間裏很幹淨,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就連床鋪都鋪得整整齊齊,一點兒睡過的痕跡都沒有。我打開林小輪的衣櫥,裏麵少了幾件衣服,其餘的什麽都沒有動過。
02
我坐到林小輪的書桌前,手指撫過書桌的每一個角落,塵封的記憶一下子湧上心頭。昏黃的台燈拉開序幕,我仿若看到了一年前,林小輪坐在書桌上,卷著書,狠狠地在我腦袋上敲一下,大聲說:“記單詞!”
我總是撒著嬌求林小輪讓我先眯一會兒,林小輪又用書砸向我的腦袋,厲聲道:“不想考大學了?”
那個時候的我沒能忍住,“騰”地站起來,吼道:“再打就更笨了!”
林小輪看著我,說:“3分鍾啊。”
得到林小輪的恩赦,我急忙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嚕。
3分鍾過後,林小輪怎麽叫我我都不醒。迷迷糊糊中,我聽見林小輪懊惱地說:“秦樂,我再也不要給你複習功課了!”
我想著想著,就覺得往事曆曆在目,忍不住笑了起來。
眼淚將我拉回了現實,我彎下腰,將林小輪的收納櫃拖出來,見到了裝著那個布娃娃的盒子。我打開一看,林小輪並沒有將我的布娃娃扔掉。
我將布娃娃捧在手裏,心裏的感觸一言難盡。
布娃娃的脖子上套了條細細的繩子,上麵有一把鑰匙。我取下來,四處尋找,最後將鑰匙插進了抽屜的鎖眼。
抽屜一打開,發現裏麵有一個鐵盒子,我掀開盒子蓋的瞬間,忽然失聲,眼眶在刹那間變得濕潤。
我沒有那麽強大的能力能抑製住哭聲,抽泣一下後,我趕緊捂住了嘴。盒子裏麵的東西,我再熟悉不過了,裏麵全部是我送給林小輪的東西,珍貴到喬丹的手辦、幼稚到喂他吃糖果後留下的糖紙,許多看似不重要的東西,隻要是我給他的,他居然都好好地收藏起來了。
林小輪,你到底還對我隱瞞了一些什麽?
我撥開上方的東西,在最底層找到了一個筆記本。我粗略地翻了一下,裏麵隻寫了十幾頁。
翻看的時候,從裏麵掉出了兩張照片。我彎腰拾起,看見了林小輪和丁楚楚的合照,看樣子是丁楚楚拿著手機跟林小輪自拍的,而另外一張照片讓我渾身如遭雷擊一般,動彈不得。
照片上有兩個四五歲的男孩子,一個是林小輪,另一個是郭路……
我急忙翻開筆記本,上麵是林小輪的筆跡沒錯,扉頁上寫著一段話——
生命贈與你富裕,贈與我脆弱,所以,你不會薄命,我無緣長生。
我咽了一口口水,心髒“撲通撲通”地跳著,我按捺住內心的猜疑,打開了第一頁。
很可笑啊,我怎麽學著女孩子,把這些寫在日記本上呢?可是一想到如果大家以後再也見不到我了,而我什麽都沒有留下,這樣才會顯得遺憾吧?
大學開學的時候,我以為樂樂不會回來,卻又在學校看見她了。我承認當時我是欣喜的,可是這丫頭,似乎忘記了當日跟我說過的很重的話。
明明一起快樂地生活了那麽多年,彼此付出了最青春的年歲,她怎麽能說沒關係就沒關係呢?那樣的話聽起來一點兒也不像開玩笑。但是,回來後的樂樂似乎當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這怎麽會沒有發生?那天在超市裏,她明明就深深地傷害到我了。
樂樂的表現一直很奇怪,我給秦阿姨打電話的時候,證實了我的想法,但是,這一個證實把我推向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樂樂錯拿了醫院給我的體檢報告,誤以為自己有心髒病,害怕死亡帶來的分別才那樣對我,我可以原諒。但我忽然想到,取血液樣板的時候,樂樂和我換了位置,她收到的體檢單一定是我的。
我很害怕知道答案,也一直遲遲沒有去醫院確診。今天,跟樂樂和楚楚一起去遊樂園玩,坐過山車的時候,我的身體有些不適,郭路將我送進醫院的時候,醫生告訴了我我一直以來不敢去麵對的事實。
對,我有心髒病,是潛伏期比較長,一旦出現症狀,就難以根治的那種。
最後幾個大字像針一樣紮在我的心裏,我有點兒喘不上來氣。我捂著心髒的位置,想著那裏如果不能跳動,該會是什麽樣子。
林小輪有心髒病,我竟然現在才知道。
可是,林小輪為什麽要瞞我那麽久?他究竟知不知道這段日子我是怎麽過來的?每日每夜,我無時無刻不思念著他,我特別想把他這顆毒瘤從心底拔除,可是連根拔除,我也是會痛的啊!
03
我翻閱著日記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我用另一隻手緊緊抓住這隻手的手腕,卻始終沒辦法將心裏的恐懼驅散。
啊,沒辦法,得了心髒病,好像隻能等死了。
樂樂那麽害怕跟我分離,她知道了,該有多傷心啊。我忽然想,如果我喜歡上了別的女孩子,樂樂脾氣那麽差,是不是就會特別恨我,然後對我死心?
真的很對不起,樂樂。
也很對不起,楚楚,我如此利用你,你卻心甘情願地陪著我演戲。
也很對不起,郭路,一直隱瞞你這麽久,還以這種可笑的理由讓你去追求樂樂。沒辦法啊,把樂樂交給你,比交給別人讓我放心太多了。
你們真的都太傻了,怎麽就那麽甘願地陪著我這個將死之人演戲呢?這一點兒都不好玩啊。可是樂樂怎麽就那麽要強,怎麽就那麽固執?
我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啊!
樂樂,我的心也很痛。
可是,我寧願你恨我,寧願你傷心這一陣子,也不願讓你知道我生病了,而日夜陪伴著我、擔心著我。
你原本很快樂的。
對不起,我愛的家人;對不起,我的樂樂。
我急忙站起來,將桌上的紙巾抽了個精光,胡亂地抹著臉上的淚水。
“那我先在這裏向你討一個原諒,如果我以後不小心做錯了什麽事情,請你原諒我,你一定要相信我是為了你好。”
“但是,我唯一想要澄清的是,秦樂,我是真的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曾經是,現在是。但是我無意間傷害了你,這樣的話,我說起來連自己都覺得諷刺。”
丁楚楚狡黠的笑容和憔悴帶淚的麵龐在我的腦海裏浮現。難怪她要向我索取原諒,難怪她會不顧我的心情接受林小輪的追求,難怪她變得不再像自己了。
原來他們每個人都知道,每個人都在甘之如飴地幫林小輪寫完這個劇本。
郭路莫非也是林小輪這棋局中的一人?他們都按照劇本來演戲,將我一個人攔在鏡頭之外,像愚蠢的小醜一樣任由人恥笑捉弄。
太可笑了。
後麵的日記我不敢再看下去,一點兒也不敢。
才這麽久的時光,林小輪居然還有精力來自導自演這出戲,他多有心啊,他就不能把這一切告訴我嗎?我不是不可以接受,我隻是想一起分擔,一起陪伴,這種事情也不能被允許嗎?
身後傳來瓷盤打碎的聲音,我側過頭,隻見林叔叔端來的果盤摔在地上,他的兩隻手還呈端盤的動作,目光卻一動也不動地落在我手上的筆記本上。
我的眼淚如決堤的洪水,鼻涕也不受控製地放肆流下。我看著門口這個忽然像是老了10歲的男人,心再一次揪痛起來。
林叔叔彎著腰,顫抖著雙手指著我,臉上老淚縱橫:“小輪……小輪用盡心思瞞著你啊,你怎麽,你怎麽就……”
我合上林小輪的日記,手裏捏著他和郭路小時候的照片,走到林叔叔的麵前,問:“林叔,您覺得小輪這樣做真的好嗎?”
林叔叔哭著說道:“能怎麽樣?就算不怎麽樣,他也是個病人,我們做父母的就隻能陪著他去任性。”
“他在洛杉磯對不對?”我將眼淚往肚裏咽,問道。
林叔叔抬起頭,看著我,於心不忍:“樂樂啊,你就聽小輪的話吧。”
“聽什麽話?”我倔強道,“我命由我不由天,隻要林小輪活著一天,我就要陪在他身邊一天,我不相信沒有奇跡發生,有任何機會,我都不會放過的。”
說完,我抱著林小輪的日記回到了自己的家。
媽媽見我回來了,像隻鳥兒一樣撲過來抱著我:“小樂樂。”
我一動也不動,表情麻木,臉上還有淚痕。媽媽收斂了笑容,看出了端倪,從我身上離開,旁邊疊衣服的爸爸也發現了我的不對勁,緩緩地走了過來。
我抬起頭,出神地望著他們。
“樂樂。”媽媽正色道。
“你們也都知道了吧?”我一開口,聲音都變得不像自己的。
媽媽低下頭,兩隻手緊緊抓住爸爸的胳膊。
我看似冷漠,卻抵不過眼淚的肆虐,笑著說:“楚楚知道,郭路知道,連你們也都知道。”我沒了爭執的力氣,聲音無力,“挺好的,就我一個人蒙在鼓裏,你們都是上海戲劇學院畢業的吧?個個演技都很好啊,我竟然沒有猜出半分端倪。”
“樂樂……”
媽媽輕輕叫著我的名字,紅了眼眶。
“媽……”我終於沒能忍住,聲音憋屈不已,像驚弓之鳥一樣瑟瑟發抖,“我這麽多天來的心情您不是不知道,您是我的媽媽,您怎麽都不肯跟我說實話,還有誰比您要了解我嗎?媽……您是不是還當我是小孩子啊?”
“不是的。”媽媽無助地左右徘徊,又不敢上前來抱我,隻是慌忙解釋著,“樂樂,你知道小輪是怎麽求我的嗎?”
我歪著頭,眼前的人變得模糊,心裏疼得不行。
媽媽輕輕側過身,半躲在爸爸的身後,說:“小輪來求我,說他可能上輩子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所以命運才會在這一世懲罰他。他在我辦公室哭得像一個孩子,他說我們常年不在你身邊,不清楚你的性格,所以他求我們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你,若不然,他連安心地走都做不到啊,樂樂。”
我垂著頭,眼淚不停地掉到地上。我的手裏緊緊捏著林小輪和郭路的照片,媽媽說什麽我都已經聽不進去了,耳邊嗡嗡直響,我朝後踉蹌了一步,差點兒跌坐在地上,手裏的筆記本也落在了地上。
媽媽嚇得尖叫了一聲,爸爸眼疾手快地過來扶著我,我推開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我不聽什麽解釋,不聽什麽苦衷,我要找到郭路,我要找他問清楚,我要弄清我一切不明白的。
04
我一路跑到了郭路住的地方,外麵的大雨澆得我從皮膚涼到了骨子裏。
小區的大門被鎖著,我進不去,隻能站在雨裏傻傻地等著。
那樣靜靜地等待著,被黑暗籠罩著,我的心裏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仿佛又在瞬間記起了什麽。
曾經也這般害怕過,在某個地方,某一個場景。
哦,對了,飛機上。我忽然記起來了,那次去取通知書,取到了醫院寄來的體檢結果,我以為自己真的快要死了。我不知所措,我在超市裏對林小輪說了那麽多傷害他的話,他轉頭就走,留下沉默的背影給我。
連我去機場前,在轉角處看見他騎著自行車趕來,都沒有叫停車,沒有好好地跟他說一句話。
在國外的一個月裏,我竟然還賭氣地不曾聯係過他。
那個時候的林小輪到底是怎麽過來的啊?
他在知道自己的病情之後,還要來導演一出戲。從任何我不能接受的角度來說,他都是為了我好。
可我究竟做了些什麽?我甚至還自以為是地讓他去參加那麽劇烈的籃球活動。
我大口地喘著氣,抱著雙臂蹲了下去。
春天的這場雨真的好冷,就和明明並不遙遠卻像隔了一個世紀的那場雪一樣。
低樓層的住戶發現了我,都趴在窗戶上看著我,有好心人撐了把傘出來,問我:“丫頭,你在這裏找誰呢?”
我哭著,聲音極盡委屈:“我要去6樓……”
撐傘的阿姨將我領進小區,帶到了郭路的住房門外,敲了敲門。郭路打開門,見是我,還是落湯雞般的模樣,立刻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裹在我身上,然後跟阿姨道了謝,將我領進了房間。
郭路一邊給我擦著身上的雨水,一邊責備道:“你怎麽不提前給我打個電話?你看看你淋成什麽樣了?這麽冷的天,你不要命了?”
我沒有說話,眼淚和著雨水潸然而下。
郭路細細地看了我一眼,不由得停了動作:“樂樂?”
我手裏緊緊地拽著那張照片,漸漸地哭出了聲。
郭路小心翼翼地抽出照片,攤開一看,臉色微變,很快又恢複平靜。他歎了口氣,給我換了條幹毛巾,輕聲說:“樂樂,對不起。”
“我不想聽這個。”我抹去臉上的水漬,恐慌地搖了搖頭。
郭路拿著那張照片,苦澀地說:“居然被你發現了,我們都以為能瞞你到最後的。”
他把照片鋪整齊,然後從櫃子裏取出一本相冊,打開給我看。裏麵有一張照片,是林小輪幼年的時候,還有林小輪的爸爸媽媽,另外三個人應該就是郭路和他的爸爸媽媽了。
郭路說:“你記得吧?我說我媽媽是天津人,她其實是小輪的姑姑。收養流浪狗那一次,我都不敢在你們家逗留,那個時候舅媽還不知道小輪得病的事情,我怕被舅媽認出來,這件事情就會被捅破。”
我出奇地安靜,隻有雨水順著衣角滴落在地上的聲音。
郭路繼續說:“那天在遊樂園,林小輪突然昏倒,我嚇壞了,急忙送他去醫院,結果被醫生診斷為心髒病。你正好打電話過來,林小輪讓我接,我隻能騙你說我胃痛。”
郭路閉了閉眼,然後又看著我:“不久後,林小輪就來宿舍找我,很嚴肅地屏退了所有人……”
我聽著郭路的話,仿佛看見林小輪萬分焦急又苦惱地讓郭路宿舍裏的所有人退下,然後跟郭路麵對麵坐在**發呆。
良久,林小輪開口:“哥,你能不能……能不能去追求樂樂?你心裏對樂樂也是有好感的吧?”
郭路有些生氣,指著林小輪問:“你確定就因為這種病,你就要這麽處心積慮地傷害她?”
林小輪淒慘一笑,說:“不是的,你不了解樂樂,你不懂。你也不是將死之人,你不明白的……”
郭路走過來,站在我的對麵,吸了口氣,對我說:“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林小輪說服的,就那樣聽他的話來欺騙你了。”
我連連後退,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近似瘋狂地笑道:“我以為自己終於交了兩個朋友而為此自豪,沒想到你們都是在騙我。你們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語言,每一個意外,是不是都是編好了的?”
郭路閉上眼睛,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是……”
我的世界猶如一個巨大的深坑,我一個人墜落進去,他們站在邊沿,沒有一個人肯向我伸出援手。
“你們到底有什麽是真的……”我諷刺地笑著,腦袋就像龍卷風襲來般眩暈,最後我整個人跌坐在沙發上。
“感情啊。”郭路說,右手撫上自己的胸口,“我原以為我隻是單純幫助林小輪接近你,但是我沒想到,有預謀地接近你,卻沒預謀地喜歡上了你。我什麽都騙了你,唯獨感情沒有欺騙你,樂樂,對不起……”
多動聽的情話,奈何我心如堡壘,攻陷不下。
郭路抹了抹淚,繼續說:“樂樂,‘紅色協會’晚會那天,你追了出去,暈倒在雪地裏,是林小輪抱著你去了醫院。他一直守著你,不敢離開你,不敢觸碰你,一直到你醒過來,他才離開。你喝醉酒的那天,我和林小輪在半路上遇見高虎,高虎說是要去接你,林小輪就像是被盜了寶貝的失主一樣趕走了高虎,將你背回了家。你知道嗎?你在林小輪的背上一直叫著他的名字,他都靜靜地聽著,邊聽邊哭,可你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能知道……”
“你別講了!”我失控地吼道。
郭路不顧我,自言自語道:“林小輪辜負了你,也辜負了楚楚,楚楚失去了自尊,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念書的機會,都沒能贏得林小輪的心。而你,被削去了銳氣,被汲取了活力,被偷了勇氣,卻隻能得來這麽一個結果。我呢,我最終都要被認為是一個騙子,騙取感情,騙取信任,你說,這場遊戲裏麵,我們到底誰撈到了好處?”
“你別再講了……”我乞求著郭路,幾乎快要因為傷痛而暈厥過去。
無論是哪一個事實,我都不可能這麽快地消化和接受。無論是郭路、林小輪,還是丁楚楚,現在在我眼裏、在我的心裏,都像是一個陌生人一樣。我滿身泥濘地狼狽出現,他們還那麽冷眼旁觀。
郭路看著我,輕聲道:“我們都冷靜一下吧。”
我靠著沙發,久久不語,和郭路一起陷入了無盡的沉默中。
時針轉了一圈又一圈,我心裏的情緒漸漸被我壓了下去,隻有斷斷續續的抽噎聲清晰地回**在屋子裏。
郭路見我平靜下來,才慢慢開口:“樂樂,我們曾經都勸過小輪,但是小輪說,隻有這樣,你對他的感情才會漸漸淡下去。但是這樣看來,他還是不夠了解你。”
“不。”我的聲音極盡冷漠,“他太了解我了,我已經準備跟他告別了,但是很不巧讓我知道了這個秘密。”
郭路的目光緩緩移到我身上,輕輕喊道:“樂樂……”
我吸了吸流出來的鼻涕,說:“我已經有決定了,我要申請洛杉磯那邊的學校,無論日後的時間有多長,命運有多麽坎坷,我都要陪在他身邊,他趕我我也不要走。”
郭路說:“你果然還是這樣選擇了。”
我站起來,盯著郭路,目光炯炯,異常堅定:“對不起,郭路。”
“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要道歉的應該是我。”郭路將相冊收回去,背對著我偷偷抹了抹眼淚,然後回過頭問我,“你介意我跟你一起去嗎?我也想要去看看小輪,如果能申請到同一所大學的話。”
我沒有理由拒絕,也不應該拒絕,我點頭說道:“好。”
半年多的時間,我跟郭路沒日沒夜地下著賭注。
賭著一個未知的未來,賭著和一個垂死生命的重逢。
05
我記不起具體是什麽時候,我跟著林小輪一起去山上玩。那個時候,山上開了很多野**,有黃色的,白色的,交織在一起,平凡的美麗都成了驚豔。
林小輪爬山爬累了,便躺在花叢裏,看著萬裏無雲的天空,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嘴角揚著若有似無的微笑。
我趴在旁邊,耳朵上別了一朵黃色野菊,然後問他:“林小輪,你在看什麽呀?”
“天空啊。”林小輪回答我,然後閉上眼睛,仿佛在享受徐來的清風。
我仰起頭,感到奇怪:“天空有什麽好看的?又沒有雲,沒有飛鳥,藍盈盈的一片而已。”
林小輪坐起來,對我說:“不會呀,我就看到了很多東西。”
“什麽東西?”我靜靜地坐在林小輪旁邊等著他說完。
林小輪仰起頭,說:“未來和生命。”
我不懂,林小輪跟我解釋:“我們不用心去揣測的話,永遠不會發現天空到底有多遼闊,就像你永遠不知道未來有多遠。我們可能會一直活到80歲,或者更久,也有可能在明天就因為意外而死亡。”
“那要怎樣才能好好地活到80歲呢?”我天真地問。
林小輪被我逗樂了,說:“好好珍惜吧,隻要你問心無愧,就算明天因為意外而將要迎接死亡,那也了無遺憾了吧?”
林小輪的最後一句話不是肯定句,是疑問句。
因為那個時候的林小輪是在自己健康的時候發表對未來和生命的看法,如果我們忽然發現明天就會死亡,可人生還有許多事情沒來得及完成的話,那個時候我們還能這麽灑脫嗎?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真相被揭穿的兩周後,我打電話聯係到了唐阿姨。她告訴我,林小輪在美國接受治療,現在情況雖然沒有好轉,但是也比較穩定,沒有繼續惡化。還有,丁楚楚也在洛杉磯陪著林小輪。
我跟郭路說這些的時候,郭路握著圓珠筆,沉默了好久好久,然後歎著氣說:“林小輪早該去好的機構檢查治療的。他因為你,一個人強撐了這麽久的時間,一直都在北京接受治療,可是國內條件有限,可能病情惡化嚴重,所以唐阿姨才送他去美國的吧。”
我久久沒接話,末了,說了句:“看書吧。”
從決定去美國起,我一直待在學校,周末都沒有回家。郭路也辭去了“紅色協會”社長的職務,專心地陪著我一起學習。
暑假過後快開學的時候,媽媽打電話讓我回家。
我到家時,爸媽和林叔叔在一起看著唐阿姨寄回來的林小輪的照片。照片上,林小輪穿著病號服,坐在輪椅上,色調是暖的。
他看起來比較精神。
我懸著的心終於落地,媽媽說:“醫生說隻要找到合適的心髒,進行移植手術的話,林小輪還是有機會成為一個正常人的。”
我從那一刻開始,無時無刻不在祈禱著奇跡發生。
我將我送給林小輪的布娃娃要了回來,我現在總算是明白他為什麽要把布娃娃還給我了。因為當初我說,布娃娃就是小小輪,就是林小輪的縮小版。
他還給我,是為了給去洛杉磯一事做準備。
這樣,他離開我之後,我看著這個布娃娃,還會有個念想。林小輪真是心思縝密,我望塵莫及。
06
沒有林小輪的日子,我全心撲在考試上,時間就像流水一樣匆匆流去。
2014年1月,我收到了來自南加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還有郭路也收到了。我將要在3月的時候踏上去美國的路途,去見我心心念著的林小輪。
不知道他還好不好。
唐阿姨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說林小輪特別想家。
我求媽媽給我買了台相機,把家裏的人、發生的事全部拍成了照片,然後回了一趟我們以前的學校。
正值假期的時候,學校裏沒有什麽人,隻有畢業生為了考試在補課。
學校圍牆四周的爬山虎比兩年前濃密太多。
我站在校門口,鏡頭捕捉到了一對穿著校服的男女。
女生在後麵用埋怨的語氣喊道:“你別走那麽快啦,等等我!”
男生一臉嫌棄,但腳步還是緩了下來:“真是的,以後多吃點兒,個子這麽矮,怎麽追得上我?”
女生追上男生,跟他肩並肩,委屈地說:“又不能怪我,我怎麽吃都長不高啊。”
目睹這一幕後,我不由得笑了。
多像那個時候的我跟林小輪,不過,林小輪才不會這麽客氣地對待我。
我總是在教學樓的大門口看見林小輪,他衝到車棚,率先打開自行車的鎖,騎上去一溜煙就跑了。
我折騰半天打開鎖,騎上車去追他。
每次追到他的時候,他都會優哉遊哉地停靠在旁邊,等著大汗淋漓的我和他保持在同一條直線上。
那個時候,林小輪撇著嘴嘲笑我:“每天吃那麽多,還追不上我啊?”
我又羞又惱,叫道:“你是個男的好不好!腿那麽長,我怎麽跑得過你?”
“借口。”林小輪一副欠揍的樣子。
我要是有胡子的話,都該氣得被吹起來了。我鼓圓了眼睛瞪著林小輪,然後踩著腳蹬子朝林小輪撞過去,惡狠狠地說:“我叫你欺負我!”
林小輪總來不及閃躲,然後跟著我連人帶車一起摔在了地上。
林小輪狼狽地爬起來,揪著我的衣服,吼道:“秦樂,你就是一個小瘋子!”
我滿臉的灰塵,得意地看著他,鼻孔朝天“哼”了一聲。
“我不想理你了。”林小輪將自行車扶起來,然後推著它緩緩步行。
我也將自行車扶起來,跟在他身後,說:“可我想理你。”
“10分鍾不跟你講話,誰說話誰是小狗。”林小輪說道。
我在心裏罵了一千遍林小輪“幼稚”,然後苦苦煎熬了10分鍾,再跑上去,樂嗬嗬地說:“林小輪,10分鍾到了。”
這個時候,林小輪一定會立馬翻身騎上自行車,趁我不備,一溜煙就騎出去好遠,然後遠遠地罵著我:“秦樂,你這個笨蛋。”
我通常都會中招,後知後覺地追上去,但是他不肯等我,我就怎麽也追不上了。
就像現在一樣,遠在洛杉磯的林小輪,我馬上就能來見你了,你會好好地在洛杉磯等我嗎?
就跟小的時候一樣,這一次我保證,你等到我,我就再也不欺負你了。
你跟我說你任何想要的,我都滿足,你跟我說你希望我活成什麽樣子,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隻要你好好的,我什麽都願意。
“林小輪,等我。”
望著長長的街道,我的右手撫上胸口,閉上眼,聆聽著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