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後一刻,我才明白林小輪對我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人或許到臨死前才會對一切釋懷,無論是感情,還是仇恨,還是所有的不甘。在臨死前的那一刻,生命岌岌可危,然後你才能很認真地對這個世界道一句:永別了。
01
2014年3月,我與郭路一同飛往美國。
在飛機上,去年8月在超市裏和飛機上發生的事情終於一幕幕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林小輪,你該給我一個說法了,這一次請不要再趕我走了。
下了飛機,郭路先陪我去學校報到,再找到宿舍,把行李全部整理好。
我花了兩個小時精心打扮了一番,連宿舍裏的外國友人都誇我很漂亮。
我忐忑又期待地與等了我半個小時的郭路一起往唐阿姨說的醫院趕過去。
我幻想著與林小輪的重逢,我會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見到我時是什麽表情。
我想過千萬種和林小輪重逢時的場景,卻沒有想到我竟然不能順利地與他見麵。
在坐車去醫院前,丁楚楚打來電話,約我出去說說話,是關於林小輪的病情。
我讓郭路先去醫院,讓他不要告訴林小輪我已經在洛杉磯了,然後去了丁楚楚所說的那家中國餐廳。
丁楚楚坐在靠窗的位子,我遲疑了一會兒,慢慢地走了過去。
丁楚楚笑著和我打招呼:“樂樂,過來坐。”
她的氣色不太好,曾經告訴我女人適合裸妝的丁楚楚,現在臉上抹著厚厚的粉底,精心化好的妝容掩蓋住了憔悴的臉色。
但是她的眼睛騙不了我。
我坐下來,淡淡地說:“好久不見。”
丁楚楚看著我,好一會兒才說:“樂樂,你變了。”
“這句話你以前也說過。”
再次跟丁楚楚坐在一起聊天,我感覺已經物是人非了。
丁楚楚搖了搖頭:“你變得比以前更好了,渾身上下充滿了活力與自信,而這些對於我來說,已經燃為灰燼了。”
“是嗎?”我微微一笑,“謝謝。”
丁楚楚聽出了我的敷衍,也不再敘舊,直接問我:“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我點點頭。
丁楚楚又試探地問:“包括……我喜歡上林小輪的事情?”
我遲疑了一會兒,說:“之前我隻是猜測,不過看到你為了他放棄了學業來到洛杉磯,這證明我的猜測是對的。”
丁楚楚笑道:“是的。”
她看上去真的很疲憊,隻是半年多不見,就仿佛從一個剛剛20歲的女生變成了一個30歲的女人。
“我還是把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訴你吧。”丁楚楚喝了一口茶,眼神飄向窗外,思緒也漸漸飄遠。
02
在我表白未果的那一天,丁楚楚替我擋了那一球的時候,林小輪心裏的計劃就走出了第一步。
沒錯,林小輪是故意將籃球砸向我,讓丁楚楚有機會替我擋那一下的。
當我問丁楚楚對林小輪是什麽態度的時候,丁楚楚一直看著電腦屏幕發呆,是因為她在看林小輪發來的消息。
林小輪告訴她他患有心髒病的時候,就是我剛剛從陽台上走進去的時候。丁楚楚合上了電腦,然後,她向我索取了一個原諒。
丁楚楚跟林小輪的第一次約會雖然去了電影院,但他們並沒有看電影。
電影院的另一個出口與旁邊的超市是連通的,林小輪帶著丁楚楚從另一個出口走了出去,一起去了咖啡店。
林小輪麵前放著一杯藍山,丁楚楚麵前放著一杯摩卡。
兩個人相顧無言。
最後,是丁楚楚率先打破了沉默:“林小輪,你知不知道你這麽做太幼稚了?”
林小輪一愣,隨即溫柔地笑了,眉眼如三月的陽光一般溫暖:“我也覺得自己挺幼稚的。”
“那你為什麽還要這麽做?讓我和郭路來陪你演戲呢?”丁楚楚不解地問道。
林小輪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隻是想到了要這麽做,隻是想到了一定不能讓樂樂知道這件事。我跟樂樂一樣,從小到大身邊都隻有彼此,沒有其他的朋友。郭路是我哥哥,我才求他幫忙的,而你是樂樂的朋友,所以……”
“如果我不答應呢?”丁楚楚皺著眉頭,聲音帶著一絲酸澀,“你知道嗎?我這樣的性格在小時候也是沒有什麽朋友的,從小就在武俠小說裏長大,別人都說我異想天開、不切實際。雖然我跟樂樂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她是真心把我當朋友的,現在要我幫你做這些事情,其實是在傷害樂樂,你明白嗎?”
林小輪有些焦急地說:“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楚楚,請你相信,這件事情如果發生在樂樂身上,她也會這麽做的,我已經經曆過一次了,我心裏明白。”
“可你釋懷了嗎?”丁楚楚逼問道。
林小輪怔住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沒有釋懷。”
他閉上眼睛,繼續說道:“但是如果我一直不清楚情況,以為樂樂喜歡上了別人的話,我一定會真心祝福她的,不管心裏有多苦。而且樂樂的性格很要強,她要是知道了我跟別的女孩子交往,她不會來問個究竟的,最多和我鬧一鬧,鬧累了也就過去了。”
“你真的挺自私的。”丁楚楚苦笑著說道,伸手抹了抹臉,發現自己竟然哭了。
林小輪突然提不上氣,他強撐著,手指緊緊抓著桌子邊緣,咬牙說道:“能留下壞的印象自然是最好的。”
丁楚楚發現了林小輪的異常,連忙抓住他的手,急切地問道:“怎麽了?是不是覺得不舒服?”
林小輪麵色慘白,冷汗淋漓,兩隻手顫抖著從包裏掏出藥丸,藥丸撒了一地。
丁楚楚被這一幕嚇了一跳,連忙找服務員要了一杯溫水,然後仔細看了看藥瓶上的說明,給林小輪喂了藥。
林小輪吃了藥後,好半天才慢慢恢複過來。
丁楚楚坐回到位子上,對林小輪說:“好吧,我可以跟你試試看。”
聽到這個答案,林小輪眼中閃過一絲光,然後垂著頭說:“謝謝你,楚楚。”
03
說著說著,丁楚楚的眼裏閃出了淚光。
丁楚楚繼續說:“作為一個演員,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深陷在戲裏不能自拔的。”
“後來你真的愛上林小輪了。”我苦笑道。
丁楚楚點點頭,說:“沒錯。大概是因為我答應幫他而被你誤會,所以他有點兒於心不忍,對我特別好,就像是對待真正的女朋友一樣。牽手、擁抱、安慰、嗬護……他都毫不吝嗇地為我做了,除了親吻,他什麽都願意給我。正當我……”丁楚楚說著說著,忍不住哭了起來,“正當我誤以為我們假戲成真的時候,我看到了他對你的留戀。他說,怕一下子跟你斷了關係你會看出破綻,所以要一點點地過來,他仍舊對你那麽好,就像朋友似的,除了不能愛你……”
我伸手抹了抹眼淚。
丁楚楚的情緒有些激動,她泣不成聲地說:“樂樂,我不知道林小輪到底是怎麽想的,你知道嗎?每次他看到你和郭路在一起的時候,總會心痛地捂著胸口,他簡直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啊。可是這麽久了,你都快心灰意冷了,他卻還是放不下你,不僅放不下,甚至對你的感情越來越強烈。樂樂,我每天牽著林小輪的手,他的手總是冰涼的,他那顆火熱的心在你的身上,留給我的隻是我乞討過來的淒涼……為什麽我們要這樣看著對方思念別人,然後一個人黯然神傷,為什麽我們要活得這麽痛苦……我真的不明白……”
丁楚楚越說越難過,她把頭埋在桌上,肩膀不停地顫抖,不斷地抽泣著。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機械地擦著不斷流出來的淚水。
不知道過了多久,丁楚楚慢慢抬起頭,調整了一下情緒,說:“對不起。”
我搖了搖頭。
丁楚楚擦幹眼淚,看著我,重新展露笑容,問我:“你知道為什麽直到現在我還陪著林小輪演戲嗎?”
我還是搖頭。
丁楚楚喝了口茶,眉目含笑地說:“這半年多,林小輪一直住在醫院,每天都是我和唐阿姨一起照顧他。”
“然後呢?”我希望丁楚楚能挑重要的話說。
“我為林小輪放棄了學業,隻身一人來到洛杉磯,靠打零工為生。我能堅持到現在,是因為林小輪向我承諾過,倘若他運氣好,找得到合適的心髒,他會在手術成功後娶我。”
丁楚楚說的最後幾個字像是一道閃電,直直地劈進我的心裏。我心裏一驚,緊緊地抓著茶杯。
丁楚楚看到我的反應,問:“樂樂,你不能祝福我們嗎?雖然我知道小輪可能還沒有完全放下你,但是有了這個承諾,我就很安心了,你了解他的,知道他說話算話。”
雖然已經心如刀割,但我還是裝作不為所動的樣子,淡淡地說:“你的話我不會信的,除非是林小輪親口跟我說。”
“你那樣會自討沒趣的。”
“是嗎,楚楚?”我抬頭,笑著看向她,“這麽久沒見,你忘了我是個知難而進的人了?沒有挑戰性的事情,我還不樂意做呢。”
丁楚楚臉色微變,又很快露出自信的笑容:“那好,你試試看吧。”
我站起來,將茶水錢放在桌上,說:“我請客。”
說完,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餐廳。
有多少感情,就要用多少自信來支撐,哪怕隻是偽裝,也要做得滴水不漏、密不透風。
我打電話讓郭路來接我去醫院,郭路卻告訴我林小輪不在醫院。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郭路正坐在醫院門口等我。
我著急地問道:“林小輪怎麽不在醫院?”
郭路支支吾吾地說:“他跟唐阿姨出去了,說你留在醫院裏一刻,他就在外麵多待一刻,你不走,他就不回來。”
“幼稚!”我埋怨道。
“他猜到你來了,雖然一切都被拆穿了,但是他好像一點兒都不緊張。”
“我知道。”白癡都能看出來林小輪那小子在想什麽,除了想讓我死心之外,更多的是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我。
可我秦樂是誰?我可是打不死的小蟑螂。
於是,我大聲嚷道:“林小輪有病吧?他以為這樣我就會放棄了?做他的白日夢去吧!我就不信了,區區一個洛杉磯,他生著病還能躲到哪裏去!”
說完,我憤憤地離開了。
躲在外麵往醫院大廳裏偷看的時候,我果然瞧見了前台護士拿起了電話,東張西望的。
郭路問我接下來怎麽辦,我指了指醫院不遠處的街邊公園,說:“等。”
傍晚5點的時候,唐阿姨推著林小輪從外麵回來了。
林小輪坐在輪椅上,頭垂得很低,以至於我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等到唐阿姨和林小輪進了醫院之後,我才慢慢地走了過去。
丁楚楚也過來了,手裏拿著一個保溫盒。
不過,她走她的,我走我的,我們互不相幹。
林小輪的病房在5樓,窗戶朝西開,每天都能看到夕陽,是丁楚楚特意向護士要求的。
這是她在走廊上告訴我的。
走到林小輪的病房門口時,唐阿姨輕手輕腳地從病房裏走了出來,小心地關上了門。
“阿姨。”丁楚楚輕輕地喊了一聲,迎了上去。唐阿姨想跟她說什麽,目光卻落在了我的身上。
唐阿姨連忙走過來,將我拉到樓下大廳才鬆開我的手:“樂樂,你真的來了?”
我不解地問:“阿姨,您以為我說的是假話嗎?”
“不是的。”唐阿姨解釋道,“小輪現在不想見你,我沒辦法把你帶到他身邊去。”
我淡淡地回答道:“沒關係,我現在已經在這邊念書了,有的是時間,可是小輪為什麽不肯見我呢?他的伎倆已經被我識破了,他還要裝到什麽時候?”
唐阿姨也是左右為難,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她輕輕推著我,低聲說:“樂樂,你還是先回學校吧,我在這邊勸勸小輪,等他願意見你了,再給你打電話,好不好?”
“阿姨,您不要敷衍我了。”
我不顧唐阿姨的阻攔,毅然地走到電梯前。
唐阿姨攔我不得,急得大喊:“樂樂,你就聽阿姨的吧,你不要上去,你這樣會刺激到小輪的,他已經受不起刺激了……”
唐阿姨帶著哭腔,語氣幾近乞求。
我突然流下了眼淚。
唐阿姨哽咽著說:“小輪說,那些沒有結局的未來,他不會給你,你也最好不要擁有。樂樂,阿姨知道你心裏苦,但是阿姨求求你,體諒一下我這個做母親的心吧。小輪已經因為你遲了這麽久才來接受治療,你不要再去刺激他了。”
我放在電梯按鈕上的手緩緩收回,像是被奪走了靈魂的傀儡一般,慢慢地走到了醫院門口。
我沒有跟唐阿姨打招呼,如行屍走肉般離開了醫院。唐阿姨在身後呼喚我,我也沒有力氣答應了。
我的靈魂仿佛被掏空了,沒有了意識,沒有了理智,沒有了任何感覺。
如果他要我等,我可以等,要我忘,我也可以忘。
可是他這樣不肯見我,到底是因為什麽?
我抬頭看向天空,洛杉磯的天空好像跟天津的沒有什麽不一樣。明淨的天空一塵不染,像極了那個時候的我和林小輪。
林小輪說,廣袤的天空擁有無限的可能,可能會出現彩虹,也有可能會出現傾盆大雨。
世界上這麽多人,為什麽你偏偏遇見了我,我偏偏記住了你?
真傷腦筋。
04
回到學校後,我在學校待了一個禮拜,在點心師傅那裏學做了一些林小輪愛吃的點心,再一次前往醫院。
不管林小輪見不見我,總之我要見到他。
我徑直走進了林小輪的病房,林小輪此時不在病房裏。
我在病房裏等了一個小時,忽然從外麵的樓道裏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我走到門口,往門外張望。林小輪坐在輪椅上,仰著頭和身後的丁楚楚說著話。
我安靜地站著。
丁楚楚看到我後,推輪椅的動作頓住了。林小輪把目光往上移,在看到我的一刹那,瞳孔緊縮。
我咧開嘴,露出燦爛的笑容,說:“林小輪,好久不見。”
林小輪怔怔地看著我,抓住輪椅扶手的手背上青筋突起。
我走過去,低頭笑道:“我已經等了你很久,你剛才出去玩了嗎?楚楚,我來推吧。”說著,我伸手去抓輪椅推手。
“楚楚。”林小輪的聲音極具威懾力,丁楚楚嚇了一跳,我的心也緊張得怦怦直跳。
“推我進去。”林小輪說。
丁楚楚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推著林小輪從我身邊繞了過去,走進了病房。我不甘心地跟進去,看著丁楚楚小心翼翼地把林小輪扶到病**。
我走到床邊,拿出點心,說:“小輪,這是我特意學做的點心,我和點心師傅說了你的身體狀況,他說這個你可以吃,味道很好,能讓你的心情變得好起來。”
我把手裏的點心送到林小輪的嘴邊,林小輪卻看也不看我,冷冷地說:“如果你不出現的話,我的心情會很好的。”
聞言,我忍住心裏的疼痛,強顏歡笑道:“你嚐一口,我馬上就走。”
林小輪不耐煩地推開我的手:“你是聽不懂我的話嗎?”
被他這麽一推,我手裏的點心掉到了地上。
我彎腰撿起來,吹了吹,輕聲說:“小輪,你輕一點兒,它也會痛的。”
我話裏有話,林小輪那麽聰明,怎麽會不明白?
我把點心重新放到盒子裏,笑著說:“我把點心放在這裏了,楚楚,你喂小輪吃一點兒,我下午還有課,先走了,晚上再過來看你們。”
說完,我徑直走出了病房。
直到走出醫院,我才敢哭出來,才敢表現出自己的脆弱。
沒關係,我可以忍受一切,隻要能看到他就好了,我在心裏安慰著自己。
下午的課程一結束,我連晚飯都沒吃就匆匆趕去了醫院。雖然已經為自己打過氣了,但是在看到點心盒裏的點心一個都沒有少的時候,我心裏還是感到一陣抽痛。
郭路和丁楚楚都在,我站在病房裏,像是一個笑話。
“你又來做什麽?”林小輪不冷不熱地問我。
“看你。”我誠實地回答。
“我不需要你來看我。”林小輪轉過頭說道。
我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說:“我來看看你就走。”
林小輪氣得從**坐起來,指著我吼道:“你怎麽就聽不懂人話呢?我說了,我不需要你來看我,你一直賴在這裏是什麽意思?”
我咬著嘴唇不說話,隻是看著他。
林小輪繼續說:“你這樣像塊牛皮糖一樣,你煩不煩啊?”
我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衝到林小輪身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大聲說:“你嚷嚷什麽啊?指著我幹嗎?我在這裏礙你什麽事了?不喜歡我待在這裏是吧?想跟丁楚楚結婚是吧?行啊,你好起來啊,你好起來,我立馬就滾,像個鴕鳥蛋一樣麻溜地滾。你那點兒心思誰不知道,你裝什麽裝啊?林小輪,你要是那麽想要我離開,我幹脆直接從這裏跳下去好了,死了不就離開你了?”
林小輪氣得渾身發抖,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唐阿姨急忙上前安撫他,讓他不要激動,哀求我:“樂樂,你別再說了。”
雖然心裏擔心,但我還是繼續說道:“林小輪,我偏不走,看你能拿我怎麽辦,有本事就跳起來打我。”說完,我坐回凳子上,蹺著二郎腿,雙手環胸,固執地看向另一邊。
林小輪一閉眼,搬起了救兵:“媽,讓她出去。”
“我不走。”不等唐阿姨回答他的話,我就堅定地答道。
林小輪拿我沒辦法,隻能氣急敗壞地躺在**,用被子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的。
很好,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林小輪睡著了,唐阿姨和丁楚楚也回了租房休息,郭路問我要不要回去,我拒絕了。
我關上門,把凳子挪到床邊,看著沉沉入睡的林小輪。睡著的他眉睫濃密,麵色安詳,就跟普通人差不多,一點兒生病的痕跡也沒有。
我忍不住湊近林小輪,輕聲說:“小輪,我真希望得病的那個人是我。如果是我病了,我一定會希望有你陪著我,而不是像你這樣隻想趕我走,你不累嗎?”
林小輪睡得安穩,根本沒有辦法回答我。
我在心裏偷笑,然後站起來,慢慢俯下身去,將嘴唇輕輕地貼在林小輪的唇上。
好涼啊……如果不是他的胸膛還在微微起伏,我會以為我唇下的這個人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晚安。”我輕輕在他耳邊說道,然後趴在了床邊。
我實在是太累了,很快就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我感覺到林小輪的手從被子裏探了出來,緩緩地放在我的頭上。
門外隱隱約約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05
林小輪漸漸接納我了,至少不會再給我臉色看,不會動不動就趕我走了。
其實這場戰役,我知道我不會輸,但我沒想到的是,丁楚楚會主動放棄。
我火急火燎地攔了輛出租車趕到機場,丁楚楚提著行李箱,遠遠地站在那裏,就像墜入凡間的天使一樣。
她今天打扮得體,素顏朝天,卻讓人看著特別舒服。
丁楚楚張開雙臂,笑著說:“能擁抱一下嗎?”
我不明所以,但還是走了上去。丁楚楚輕輕摟著我,在我耳邊說:“你贏了。”
幹脆坦誠,釋懷真誠。
我詫異地看著她,她無奈地笑了笑:“結婚什麽的,都是我胡謅的,隻是為了讓你死心。”
我默不作聲地看著她,有些時候不知道說什麽,沉默最好。
丁楚楚繼續說:“雖然林小輪說要你走,但他心裏還是舍不得。昨晚你睡著的時候,林小輪伸出手輕輕地揉著你的頭發,那種溫柔,那種寵溺,我怕是用一輩子也換不來的吧。”
“所以你現在是放棄他了,打算回國嗎?”我問她。
“嗯。”丁楚楚點點頭,如釋重負地說,“想想我還這麽年輕,不能死守著已經有主了的樹是吧?我想重拾我的興趣,重拾我的自信、自尊,還有我的人生。”
我攤攤手,真誠地說道:“我祝福你。”
丁楚楚聳了聳肩,笑著問:“我們還是朋友嗎?”
我想了想,故意賣關子:“你要是需要我,我還是可以考慮飛奔到你麵前的。”
丁楚楚笑出了聲,笑出了淚。她再一次摟住了我,哽咽著說:“好好保重,下次見麵時,我希望是你和林小輪一起出現。”
別人都說,分別和死亡能讓人冰釋前嫌,看來果然不假,我明明不想哭的。
我偷偷抹去眼淚,笑著說:“好,你就等著吧。”
丁楚楚拍了拍我的肩膀,拖著行李箱轉身走了,走得灑脫,也走得決絕。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慢慢回過神來。我往機場外麵退了好幾十步,抬頭看著剛剛起飛的飛往北京的飛機。
再見了,丁楚楚。
我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帶著健康的林小輪走到你麵前,向別人介紹說,這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名字叫丁楚楚。
06
我退回到自己的世界,屏蔽了那些遠去的人和事。
我除了上課,其餘的時間都會待在林小輪的病房,每天都會帶新奇的玩意來給他看。他從毫不關心變得會慢慢轉動眼珠子往我這邊瞥了。
那種斜著眼睛像看一個幼稚鬼的眼神,像極了當年健康快樂的他。
林小輪躺在**,問:“秦樂樂,你無不無聊?”
聽到林小輪叫我這個名字的時候,我興奮地一下子蹦到他麵前,問道:“你剛才叫我什麽?再叫一遍?”
林小輪臉一紅,移開目光:“沒什麽。”
“明明就叫我秦樂樂,你裝什麽啊?”我不滿道。
林小輪嘟囔道:“聽見了還問。”
我湊過去,柔聲問道:“你不趕我走了?你肯跟我講話了?你不會動不動就發脾氣了吧?”
林小輪不好意思回答,側過身,閉著眼睛,說出一句:“懶得理你。”
“那我理你好了。”我坐在林小輪的旁邊,也不管他願不願意,便靠在他的身上,輕輕地摟著他。
謝謝你不再拒絕我,林小輪。
搞定了林小輪的事情之後,我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來到南加州大學的第二年,我拿到了高額的獎學金,給自己留一部分,寄給爸爸媽媽一部分後,餘下的我全部用在了林小輪的醫療費裏。
我給林小輪帶去了補身子的香湯,那是我在學校食堂學了整整一個月做出的原汁原味的湯。
林小輪靠在病**,一口一口地喝著湯,點頭稱讚道:“還不錯。”
我心裏很是欣喜,忍不住揚眉道:“那是,我現在可是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捉得了蟑螂,鬥得過流氓。”
“誇你一句,你就上天了。”林小輪白了我一眼。
我不服氣地哼了一聲,繼續剪著花瓶裏的花枝。
“啪!”
身後突然傳來瓷碗落地的聲音。
我轉頭一看,林小輪一隻手捂著胸口,難受得蜷縮在**。
“林小輪!”我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衝上去,一隻手扶著林小輪,另一隻手不停地按著病床鈴。
醫生和護士趕過來,檢查了一下林小輪的身體,便說道:“快,進急救室。”
我慌亂得不行,絲毫幫不上忙,隻能跟著護士一起推著床,給林小輪加油打氣。
隻有情況危險才會進急救室的啊。
我抓著醫生的手,再三地問:“林小輪怎麽了?是不是情況很嚴重啊?”
護士將我拉開,讓我不要影響醫生的工作。
我隻能站在門外焦急地等待著。
唐阿姨和郭路聞訊趕了過來。
唐阿姨靠在門口,哭著請求上天保佑林小輪,郭路在一旁安慰著,心裏同樣焦灼難耐。
不知道過了多久,醫生終於從急救室裏走了出來。
“怎麽樣?醫生,我兒子怎麽樣了?”唐阿姨撲上去,揪著醫生的衣服哭著問道。
醫生說:“目前病人救過來了,但是他的病情加重了,如果還找不到合適的心髒進行移植,恐怕他活不過一個月了。”
什麽……
我仿佛被一個晴天霹靂狠狠地劈中了,唐阿姨已經暈了過去。活不過一個月?他剛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活不過一個月了……
林小輪被推出急救室的時候,臉色蒼白得如同一張白紙。
醫生說:“他暫時需要靠氧氣罩來維持生命,你們盡快想想辦法吧。”
我一籌莫展,我們該怎麽想辦法?這不是骨髓,不是血液,這可是心髒,每個人隻有一顆的心髒,我們要怎麽想辦法?
因為這件事情,我已經好幾天沒去上課了。學校的老師知道了這件事,號召全校師生為我捐款。
可是捐款起不到任何作用,林小輪需要的是心髒。
幾天下來,我已經疲憊得不行了。
在宿舍打瞌睡的時候,郭路忽然打來了電話。
“喂?”我揉著眉心,迷迷糊糊地接起電話。
郭路的聲音有些忐忑,有些焦急,像一顆炸彈在我腦中爆炸了。他說:“樂樂,你快來醫院吧,小輪好像不行了……”
我猛地清醒過來,連鞋子都來不及穿,急急忙忙地從宿舍跑向醫院。
“不行了”是什麽意思?林小輪,你必須給我好好地撐著!撐著我來找你,撐著找到合適的心髒啊,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現在,林小輪,你不可以就這樣丟下我,不可以……
我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腳掌踩在柏油馬路上,傳來了灼熱刺痛感。
我感覺整個世界像是陷入了深海之中,被海水籠罩著的人們呼吸困難,呼救無果,掙紮到等待著死亡,無能為力。
馬路上紅燈一直閃爍著,我心急如焚,不顧來往的車輛,徑直衝了過去。
忽然,“砰”的一聲巨響——
我忽然被重重地拋起,我看見四周許多驚慌的臉龐,許多驚慌的目光,他們張大著嘴巴,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怎麽了?我不是要去見林小輪嗎?為什麽都看著我……
我的身體忽然變得很輕,身下的車輛擠在了一起,各種喇叭鳴叫聲穿透我的耳膜。
我的身體重重地砸在一輛轎車的擋風玻璃上,留下了一片刺目的紅色印記,然後,我不受控製地從擋風玻璃上滾落下來。
我忽然動彈不得,身下熱乎乎的**正在彌漫開來。我幾乎忘了疼痛。
一個外國人的臉龐在我眼前放大,我想要抬頭說話,卻怎麽都發不出聲音來,口中流出來的是大量的血。
我緩緩抬起手,揪著他的衣服,另一隻手沾著血跡,捂著自己的胸口。
那人的頭垂得低低的,我找到他的耳朵,艱難地擠出聲音:“Sinai Hospital(西奈醫院)……我……我的心髒,給……給他……”
隻要把我送到林小輪在的西奈醫院就好了吧?他們都會明白的吧?
我的頭好沉,眼皮好重,好想就這樣睡下去。
一隻胳膊攬住了我的肩膀,我安心地靠在他的懷裏,慢慢地失去了所有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