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夢想,有些人的夢想簡單,有些人的夢想複雜。我是一個簡單的人,但不是一個單純的人,早些時候的秦樂會把傷害自己的人大卸八塊,再撒上一把鹽,現在的秦樂隻會無動於衷,一笑而過,心裏卻仍舊不得釋懷。因為世界實在太大了,我根本來不及去釋懷。
01
6歲那年,我第一次霸占林小輪的床,理由是:我很怕黑,我很怕鬼。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裹著被子,林小輪蹲在床鋪的一角瞪著我。我睜大眼睛望著窗外,問:“林小輪,為什麽你們家窗戶外麵沒有鬼呢?”
林小輪的語氣十分不爽,還在為我霸占他的床,霸占他的被子,還不給他留睡覺的位置而賭氣:“鬼隻在壞孩子的窗戶前徘徊,我又不是你。”
“我不是壞孩子,我隻是喜歡跟林小輪玩。”年幼的我不希望在林小輪的心裏留下不好的印象,連忙坐起來澄清。
林小輪白了我一眼,說出兩個字:“笨蛋。”
“你才是笨蛋。”我跟林小輪較起勁來。
屋內沒有開燈,隻有外麵的霓虹燈投射過來的光線。但就是在這麽昏暗的光線下,我看見林小輪紅著臉,表情有點兒冷傲,然後極不情願地說:“笨蛋!我又不是說你是真的笨蛋……”
我咧開嘴,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然後撲上去,抱著林小輪一直蹭他的腦袋。林小輪嚇得手足無措,推我不是,不推我也不是,又不敢高聲呼救,隻能任由我抱著,身體像塊石板一樣,動也不敢動。
突然,一陣地動山搖,我的世界轟然崩塌。我嚇醒的時候,列車已經停了,我在包頭回天津西的列車上,距離天津西站還有一個小時。
我拿出手機,原用的手機卡已經關機將近一個月了,這一個月的時間裏發生了什麽,我並不感興趣。
列車到達天津西站的時候已經是晚上8點多了,我一個人走,一個人回,不會有人牽掛我,我也不希望有人牽掛。
回到宿舍的時候,洋洋和裴雅正頭碰頭聚在一起吃泡麵,我看著丁楚楚空****的床位,問道:“隻有你們兩個來了?”
洋洋頭也不抬,說:“丁楚楚來了電話,說現在跟林小輪在北京,要遲幾天回來。”
“北京有那麽好玩嗎?我已經去過好幾次了,沒覺得啊!”我表示不解,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整理東西。
“對了,樂樂。”洋洋吸了一口麵條,說,“郭路到宿舍來找過你,說你手機打不通,我們說你還沒有來,你要不給他回個電話?”
到頭來,整個寒假最惦記我的竟然是郭路。
我笑著說:“謝謝。”
收拾完宿舍的東西,我找郭路的室友問了一下郭路在哪裏,他們說他在籃球館練球。
我買了些點心,又抱了一箱礦泉水到籃球館。球場上的男生們身姿飛揚,好不青春。郭路身邊的一個男生看見我了,提醒了一下郭路。
郭路回頭看見我在觀眾席上,朝我打了個招呼,又跟隊友招呼了一聲,就跑上來找我了。
“樂樂,你這個寒假去什麽地方了?我天天打你電話都打不通。”郭路爬上來,氣都來不及喘,就開口問我。
我遞給他一瓶礦泉水,說:“去旅遊了,出發前一天手機掉水裏了,我把卡取出來了,走的時候忘記裝上去。”
“你沒事就好。”郭路喝了一口水,擦了擦臉上的汗,“一開學就要準備校聯比賽,天天都要練球,這段時間恐怕會忙些。”
我望著球場上的健兒,問道:“這些就是代表我們學校參加比賽的選手嗎?”
“嗯。”郭路點點頭。
“林小輪不參加嗎?”我從一開始就感到很奇怪,我記得上學期林小輪也有練習的,雖然他還是大一新生,但是籃球技巧過人,身手敏捷,無論是作為前鋒還是後衛,都是特別優秀的。
更何況他很愛籃球。
郭路遲疑了一會兒,搖頭說:“林小輪沒參加。”
“為什麽啊?”我不解地問,“難道因為跟丁楚楚在一起了,所以要放棄那些愛好嗎?”
觀眾席下練球的男生聽到我的話,都停了下來。郭路輕輕地扯了扯我的衣角:“樂樂……”
我緩了緩心中的怒氣,對他們喊道:“這是給你們買的水,你們休息一下吧。”
郭路起身招呼著大家先休息,並把水分發給了練球的男生們。
我問郭路:“你知道他什麽時候從北京回來嗎?”
“大概後天吧。”郭路擦了擦嘴角的水,“你就不要去操心這些事了,他拒絕了的話總會有自己的理由,你也不能去強迫他做這些事情。”
“什麽能不能強迫的?”我不悅地說道,“你不是跟他一起長大的,你不知道,他從小就喜歡打籃球,初、高中的時候哪次籃球比賽他沒參加?這次這麽好的機會,他絕對不會無緣無故不參加的,等他回來,我一定要問個清楚。”
“樂樂。”郭路加重了語氣,“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你就不要去幹涉人家的隱私了。”
聞言,我沉默了。
見狀,郭路有些手足無措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樂樂,對不起。”
“你繼續練球吧。”說完,我離開了籃球館。
“樂樂!”郭路在身後喊我,我隻當沒有聽見。
無論如何,我都不肯相信林小輪會因為丁楚楚而放棄籃球,不參加這麽重要的比賽。
身邊的風景就像鏡頭倒退一樣掠過我左右,它們像是在對我說,秦樂,林小輪連你都放棄了,放棄籃球又有什麽好奇怪的?又有一個聲音對我說,少來了,在他心裏,你壓根就沒有籃球重要。
我現在恨不得把林小輪綁在沙包上,狠狠地踹上一個小時。
02
好不容易等到了林小輪和丁楚楚從北京回來,我便迫不及待地找了過去。
林小輪和丁楚楚在自習室裏,我徑直走過去,對丁楚楚說道:“借用一下你們家林小輪。”說完,我也不顧她答不答應,拽著林小輪的手就往自習室外麵走。
到了室內花園一帶的時候,林小輪在身後開口:“可以說了嗎?”
我鬆開手,背對著他,問:“玩得開心嗎?”
“你想要問的不是這個吧?”林小輪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
我回頭問道:“你為什麽不參加校聯比賽?”
林小輪皺了皺眉頭:“不想參加而已,還需要什麽理由嗎?”
不,不是這樣的,林小輪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我見林小輪麵色有些憔悴,伸手摸向他的額頭:“你是不是發燒了?”
手還沒有觸及他的皮膚,就被他攔了下來。
“沒有。”林小輪輕聲說道。
“那你給我一個信服的理由!”我最終沒能改掉打破砂鍋問到底、糾纏不死不罷休的毛病。
林小輪的灰色毛衣袖口遮住了半邊手掌,他摸了摸鼻子,說:“我不想參加,這就是我的理由。”
我默默地看著眼前這個少年。曾經的他喜歡白色襯衫,喜歡淡色的衣服,喜歡微笑,喜歡說什麽都有理有據,可是現在的他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了。
“你好像變了。”我看似在笑,心卻痛到不行。
大概這副硬裝出來的樣子太好笑,太諷刺,所以林小輪才會那麽冷漠地回我:“人都是會變的,樂樂,你也一樣。”
我不知道林小輪什麽時候走的,我被他冷冷地拋下,有些茫然無措。
我現在已經變得害怕哭了,為了這個我固執地喜歡的少年,我哭了太多次,每次我都告誡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可最終理性還是輸給了感性。
他已經拒我於千裏之外了,我完全靠近不了。
沒有林小輪的校聯比賽,我還是去看了,坐在觀眾席上,渺小到無人問津。
我方的運氣一直不怎麽好,隊員似乎因為練習過度,體力根本就敵不過對手。除了作為大前鋒的郭路還在堅持著,雖然得分較少,但是也拉低了對方得分的頻率。
觀眾席上我們學校的啦啦隊已經氣餒得不行。
休息的間隙,就要迎來最後一場比賽了,比分之差高達14分,需要在10分鍾內扳回來。
勝利無望的天津大學隊還在商議著最後的對策。我看著手機裏麵高中時林小輪參加籃球比賽時我錄下來的視頻,看著看著,我的眼眶就濕了。
兩分鍾過後,周圍突然熱鬧起來,我看見許多觀眾都站了起來。
有人在說:“是林小輪,林小輪好像來了!”
我連忙站起來,往球場望去,見林小輪已經替代了原來的小前鋒。我的心裏開始激動起來,無時無刻不為林小輪捏把汗。
終於確定是他的時候,我喜極而泣,丁楚楚卻朝我投來了冷漠的眼神。我沒有理會,隻要林小輪能回來比賽,這比什麽都好,這代表我說的話他聽進去了。
林小輪的加入鼓足了士氣,他們也更加賣力起來。
場上的每個人都配合得極好,在最後的10分鍾內,林小輪奪得了三個3分球,被迅速壓製下來的對手顯然亂了方寸。
跟郭路打配合的中鋒也趁機投下了一個2分球,隻要還能取得一個3分球,我們隊就能反敗為勝。
在最後兩分鍾的時候,控球後衛將籃球傳到了林小輪的手裏。林小輪的動作似乎是要空接,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時候,林小輪忽然將球傳回給控球後衛,然後弓起身子,一隻手緊緊揪住胸前的衣服,看上去十分難受。
郭路迅速跑過去,扶著他的胳膊詢問,林小輪對他擺了擺手。
控球後衛迅速將球傳到了林小輪的手裏,林小輪同樣空接,躲過了對手的蓋帽,穩穩地將籃球投入了籃筐中。
球入筐時,全場所有人為之歡呼,我方隊員更是將林小輪舉至半空中拋接。丁楚楚快速起身,往休息室走去,我也跟了上去。
林小輪他們回到休息室時,我和丁楚楚也剛好到了休息室。丁楚楚走上前,用毛巾細心地給林小輪擦著汗,林小輪接過丁楚楚手上的水,笑著暢飲起來。
他的臉色一直不太好,卻仍舊跟所有人談笑風生,唯獨對我不管不顧。我就像是一隻被晾在角落裏的可憐蟲一樣,緊緊地抓著手裏的礦泉水,不敢上前。
“給我的?”我聽到聲音回過神來的時候,郭路已經站在了我的麵前。他的臂膀非常結實,上麵還有晶瑩剔透的汗珠。
我找了條幹淨的毛巾,遞給他:“先擦擦汗。”
郭路見我這般態度,臉上全是欣喜,接過毛巾說:“好。”
一起打球的男生朝這邊喊了一聲:“喂,郭路,今天晚上慶功宴啊,帶上你的女朋友。”
我惱怒地瞪著他:“朋友!”
男生笑了笑,自來熟地說:“別害羞嘛。”
郭路倒是沒有否認,笑著跟他打趣:“別鬧了,聚會在哪裏舉行?”
“唐宋府花園酒樓。”
郭路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你坐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衝個澡就出來。”
“你去吧,不用管我。”我揮揮手說。
隊員們一起去衝澡了,整個休息室就隻剩下我和丁楚楚。
丁楚楚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寒假那段時間去哪裏了?”
“去旅遊了,手機掉水裏了,取了卡,走的時候忘記裝上了。”這個謊言屢試不爽。
“嗯。”丁楚楚再無後話,氣氛又一次陷入尷尬。
“你呢?去北京做什麽了?”我問。
丁楚楚說:“有個親戚得了心髒病,和林小輪去看看他。”
“哦。”我一副淡然的模樣,“都已經到見家長的地步了。”
“還好吧。”談話終結於此,再也沒有後話。
03
男生衝澡的時間都很快,我們沒有等多久,便坐著教練包好的車往唐宋府花園駛去。
席間他們一直談論著比賽的事情,而我隻有閉嘴默默吃菜的份兒。丁楚楚顯然也不想參與,跟著我一起吃菜。
“郭路,小輪,你們兩個都找了個很會吃的女朋友啊。”教練見我和丁楚楚隻顧著吃,忍不住調侃道。
我口裏的食物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就嗆了起來。郭路幫我順著後背,我緩過勁來,朝教練不滿地說:“都說了我不是他女朋友。”
“你這丫頭,上次你也這麽凶我。”
“怎麽了?你是他們的教練,又不是我的教練。”我翻了個白眼,繼續吃我的東西。
教練頗為好奇地問:“小丫頭,你這樣吃就不怕長胖嗎?”
“我長胖了,你娶我?”我嚼著紅燒肉不滿地反問。
“可以呀。”教練十分爽快地答應道,“你喜歡大叔嗎?現在好多小女生都喜歡大叔,你喜歡我就娶。”
我擱下筷子,擦了擦嘴,說:“長得好看的才叫大叔,你頂多算個師傅。”
飯桌上響起一陣笑聲,教練有些尷尬,最後又不得不說:“你這丫頭,嘴太毒,愛爭強好勝,我駕馭不了你,就看郭路有沒有那個本事了。”
“他也不行。”我怪腔怪調地回答。
郭路笑著說:“我正在嚐試,可能會碰許多次壁,但是沒關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嘛。”
郭路的一番話說得教練為他豎起了大拇指,我隻能暗地裏狠狠地捏了一下郭路的大腿。郭路麵不改色,不過額頭上冒出了不少的汗珠。
這一番調侃之後,大家才將話題轉移到正事上,都說這次比賽多虧了林小輪,非要給他敬酒,要喝個不醉不歸。
林小輪抱歉地說:“對不起,我暫時不能喝酒。”
丁楚楚也打著圓場:“你們這些人,想要把小輪灌醉了,讓我一個人扛回去是吧?小輪現在不能喝酒,我不讓他喝的。”
一個男生開始起哄:“林夫人真是沒話說,對小輪真好,不過咱們哥兒幾個這不是給林夫人製造機會嗎?這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喝醉了才有機會是不是?”
“去你的。”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起哄的男生一聽,不樂意了,指著我說:“人家管自己的男朋友很正常,你這個外人瞎湊什麽熱鬧?”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不甘示弱。
男生還想回兩句,丁楚楚忙說:“樂樂是和小輪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比我們這裏任何一個人都了解小輪,人家當然可以來湊熱鬧了。”
“哼,那又怎麽樣?”男生顯然還是不服氣。
“作為一個男生,你可真夠小心眼的。”我喝了杯茶,對那個男生說道。郭路抓住我的胳膊輕輕拍了一下,算是安慰了我,也算是給我提個醒,不要計較。
誰知道那個男生像是故意跟我較勁似的,站起來借以喝醉酒胡言亂語:“小輪,話說你這次怎麽又突然決定來參加比賽了?要不是你在最後幾分鍾的幾個3分球,我們學校就要輸給別人了。”
林小輪和丁楚楚相視一笑,答道:“楚楚跟我說,不要給自己的人生留下什麽遺憾,我也不想讓她有遺憾,所以決定過來。”
我夾好的肉一下子掉在了褲子上,郭路抽出紙巾給我擦幹淨油漬,身邊的人發出一陣笑聲,一下一下地擊打著我的耳膜。
“果然是婦唱夫隨,你們是不是已經決定畢業後就結婚了?”不知道誰問的話,我現在感覺自己猶如墜入了深淵一樣,那些聲音明明近在耳邊,卻又覺得格外遙遠。
“記得發喜糖啊。”
“哎,我們這裏的每個人你都必須邀請啊。”
我的手緊握成拳,抵在膝蓋上不住地顫抖。郭路緊緊握著我的手,似乎想要平複我的心情,卻絲毫沒用。
我覺得呼吸困難,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道鐵索,深深地勒住我的整個身體,讓我呼吸不得,動彈不得,逃離不得。
“小輪,楚楚這麽為你著想,你是不是要意思意思?”他們還在繼續起哄。
人都愛看熱鬧,尤其是這種熱鬧。他們隻負責起哄,負責撮合,不負責背後的尷尬與為難、傷心與難過。
“就是,親一個吧,哈哈,親一個。”他們已經鼓起掌來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恰逢服務員在我旁邊遞菜。我輕輕抬手:“你好,洗手間在哪裏?”
服務員低聲說:“出門右轉直走,角落處拐過去就到了。”
“好,謝謝。”我起身,抱歉地對郭路笑了笑,然後出了包間。
進入洗手間,我打開隔間的門,然後反鎖上,身體就像一攤爛泥一樣跌了下去。洗手間的隔間就像是一個小小的牢籠一樣,將我圍困在裏頭,隻能看見微弱的光隙,伸出手想要呼救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能聽見,也沒有一個人能看見。
我從啼笑皆非的處境裏倉皇地逃出來,卻又墜入了無邊的黑暗裏,多麽可笑。
我跌坐在地上,思緒萬千,腦海裏一團亂麻,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站起來,打開門,站在洗手池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頭發淩亂,雙眼已經消去了紅腫,隻有斑斑淚痕還掛在臉上。我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然後對著鏡子練習了幾次微笑,才走出去。
04
剛走出洗手間,就看見郭路站在外麵等我。我有點兒愧疚地走過去,說:“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小輪和楚楚已經走了,我們也走嗎?”郭路看出我的情緒不好,也不點破,如是問我。
“好。”我點點頭,回包間裏拿包。
方才與我小有爭執的男生見我在收拾包,便問:“哎,林小輪那小子出去跟女朋友約會先走了,你們倆也準備去約會嗎?”
“你說什麽呢?”我停止了收拾包的動作,眼神淩厲地看著他。
男生靠在椅背上,有點兒嘲笑的意味:“秦樂同學,你有點兒迂腐,你至於嗎?都大學生了,約會什麽的多正常,沒什麽好害羞的。”
我站起身,繞過桌子,將桌上沒喝完的一杯啤酒全部潑在了男生的臉上。
那男生慌亂地擋著,然後站起來,惡狠狠地瞪著我:“你有病吧?”
旁邊的人見狀,忙過來拉住我們,我掙開拉住我手的人,舉著空杯說:“我是有病,所以你最好給我閉嘴,再亂說話,潑你臉上的就不是酒,而是玻璃渣子了!”
“你敢!”男生嘶吼道。
“你試試啊。”我嘴角含笑,諷刺又認真。
郭路走過來,拿下我手裏的杯子,然後摟著我的肩膀帶我離開。
男生威脅道:“郭路,你要是真跟這個女人好了,就別叫我們兄弟!”
走到門口的時候,郭路停下來,冷冷地說:“隨便。”
說完,他拉著我的手,帶著我離開了酒樓。
郭路的腳步太快,我有點兒跟不上。我小跑兩步,跟郭路並肩,商量道:“能不能先不回學校?”
“你想去哪裏?”郭路看了一下手表,“我陪你。”
我鬆開郭路的手,心裏有點兒肆意的感覺,笑著說:“我沒有吃飽。”
“那你還想吃什麽?”郭路問我。
“嗯……”我雙手背在背後,轉了個圈兒,“KFC。”
“好。”郭路帶著我走到附近的公園,說,“你就在這裏等我,我去給你買,一會兒就回來。”
我指了指旁邊的草坪,說:“我在那裏等你。”
郭路點點頭,然後跑去給我買吃的,我躺在草坪上,看著遼闊的夜空,心裏積鬱的陰雲也慢慢地散開了。
不一會兒,郭路便提著KFC和啤酒回來了。我們倆背對著背,吃著KFC,喝著啤酒,聊著人生。
“樂樂,你去洗手間的時候是不是哭了?”郭路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我笑著說:“你這樣問我很不禮貌的。”
“那我重新問你一個問題吧。”郭路說,“你知道忘記一個人最好的辦法是接受另外一個人嗎?”
我喝了口啤酒,撇嘴說道:“那這樣豈不是欺騙了自己又傷害了別人?”
“你試都沒試,怎麽就知道最終會傷害別人呢?”郭路一步步緊逼。
我點點頭,表示讚同:“嗯,說得也是。”
郭路和我碰杯:“你不打算回去了?”
“不打算了。”我說,“就在這裏看看星星,心情就會好很多,你躺下。”
郭路聽了我的話,放下啤酒躺下。我躺在他旁邊,指著滿天的繁星問:“你能數清天上有多少顆星星嗎?”
“不能。”郭路搖搖頭。
我說:“我也數不清。其實我們肉眼所能瞧到的宇宙也是一個跟人類一樣的世界,每一顆星星的存在就像每一個人的存在,我們不能認出所有的星星,也不能認識所有的人。你看,北極星,那邊是獵戶座,還有小熊座和大熊座,這些我們能很快分辨出來的星座就跟我們認識的人一樣,我記得你是郭路,記得楚楚是楚楚,記得我的爸媽是爸媽,因為這些都是有關緊要的人。而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就跟這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星星一樣,可能會相遇,可能會有接觸,也有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但是沒關係,芸芸眾生,我們沒必要一個個都了解,因為每個人實在是太渺小了,能做好自己,就已經很不錯了,所以,幹嗎要去在乎別人的看法呢?那多束縛自己前進的腳步啊。”
郭路移動了一下,側躺著看著我。
我繼續說:“我曾經很天真,我覺得是我的東西永遠都會是我的,但是隨著長大,我才漸漸明白,有些東西不要握得太緊。如果真的是我的,他就算離開再遠,最後也會回來。真正屬於你的東西,你不需要看得太緊,因為你會對它很放心。人和事都是一樣的,都不能強求,都不能強行挽留,總之,就是一切順其自然,一切等著上天來安排。我們無須打破自然規律,但是也不能屈服自然的枷鎖。知足跟舍得,才是成長中最貴重的兩樣財富吧。”
我說完,郭路久久未回答我。
我偏過頭一看,他已經睡著了。
我會心一笑,靜靜地看著他,忽然想到了《千與千尋》中的鍋爐爺爺。我伸手替他撥開臉頰旁邊的雜草,柔聲說道:“親愛的鍋爐先生,謝謝你陪我度過這段灰暗的時光,我很感激。”
郭路忽然抬起手,一把攬住我的腰,將我攬入懷中。我心裏一驚,輕輕地貼著他,又不敢亂動。郭路閉著眼睛,唇角微揚,輕聲說:“樂樂能說出這些話,我真的很高興。”
“你,你沒睡著?”我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著,長大以來,我還是第一次以這樣親密的姿勢跟一個男生躺在一起。
郭路搖了搖頭,睜開眼,說:“我不敢打斷你的話,因為你說的都很對。”
我有些不自然,想要離開他的懷抱。郭路貼在我後背的手一用力,霸道地說:“別亂動,一會兒就好。”
我麵頰微燙,乖乖地躺著不亂動。
夜幕深沉,像黑色的卷簾一樣緩緩席卷而來。
我漸漸睡去,身邊的郭路也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辰時,光線讓我的眼睛有些難以適應,我慢慢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長滿褶子的臉。
“啊!”我嚇得尖叫了一聲,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郭路聽見我的聲音,也揉著眼睛坐了起來。
穿著環衛服的老大爺手裏拿著掃把,看著我們嘖嘖歎氣:“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什麽世風日下啊,我們倆的衣服整齊著呢。”我不滿地回應著,然後將垃圾全部收拾好,拉著郭路就走。
顯然這一路都不太幸運,出租車司機也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郭路像是還沒睡醒,迷迷糊糊地對我說:“抱歉,樂樂。”
“抱什麽歉啊,你又沒錯。”我這話是對郭路說的,眼睛卻在瞪著後視鏡裏的司機。
郭路揉了揉太陽穴:“真不該在草坪上睡的,早知道就應該去酒店開房間了!”
我清晰地看見司機咽了咽口水。我一臉黑線,緊靠著車窗,不想解釋什麽。
回到宿舍的時候,宿舍裏的人更加興奮了。我一回去,洋洋和裴雅就趕緊圍了上來,嘰嘰喳喳地問我是不是跟郭路出去過夜了。我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背對著我的丁楚楚,說:“太累了,在公園裏看星星,然後就睡著了。”
“哇,看星星?還在公園?露天?”洋洋壞笑著說道。
“什麽啊,隻是睡覺而已,又沒做什麽。”我無奈地看著眼前的兩個女生。
裴雅和洋洋立刻驚呼起來:“啊,睡覺啊!”
我黑著臉,又強調了一遍:“睡覺,就是閉上眼睛沒知覺地睡覺!”
“哎呀,我們都懂的,你不要解釋了。”
看她們一臉花癡的樣子,我覺得再多的解釋也沒用,默默地扔下兩個字——“八婆”,就爬上床補覺去了。
05
從上次慶功宴之後,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林小輪了,丁楚楚也一直待在宿舍,沒有出去。
周五回家的時候,我在公交車上遇見了丁楚楚,她手裏提著一袋子水果。
我坐在她旁邊,淡淡地問:“坐這路公交車去哪裏?”
“林小輪家,他病了,我去看看他。”丁楚楚的聲音有些虛弱。我這才發現,她和林小輪在一起後疲憊了不少,往日裏行俠仗義的俠女氣勢半分都沒有了。
到了小區的時候,我走在前麵,丁楚楚走在後麵。她忽然停住腳步,輕聲喚著我:“樂樂。”
她的聲音略顯沙啞。
我沒有回頭,丁楚楚繼續說:“你還記得我曾經向你索取了一個原諒,說以後我若是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你都要原諒我,並且相信我是為了你好嗎?”
“你有做對不起我的事嗎?”我忍住眼淚,回頭微笑相對。
丁楚楚笑了,雖然臉色很憔悴,卻仍舊那麽美好。她的眼睛裏閃爍著淚光,強行壓著哭腔,說:“有,怎麽沒有?我們現在的關係就算是旁人也看得出來吧?”
“你想多了。”我笑著說,“沒什麽,我不在意。先上樓吧,別哭了,等會兒別被唐阿姨看出來了。”
丁楚楚抹了抹眼淚,點點頭,跟著我一起上了電梯。
剛才那一刻,我確實心軟了,可是和丁楚楚不能像以前那麽親密了,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我替丁楚楚敲響了林小輪家的門,唐阿姨開的門。
“樂樂啊!楚楚也來了,快進來。”唐阿姨還是和以前一樣熱情。
我笑著說:“阿姨,我就不進去了,等會兒還要去機場接我媽媽。楚楚是來看林小輪的,你們好好聊,替我向林小輪問好。”
“好的,你媽媽回來了,過來一起吃晚飯吧。”唐阿姨邀請我。
“好。”我點頭應允,然後轉身就走。
“樂樂。”丁楚楚叫住我,“你……晚上記得來啊。”
“嗯。”我頭也不回地答道,進了電梯。
在去機場的路上,我的手機收到了郭路的短信:“秦樂,介意跟鍋爐先生出去喝一杯咖啡嗎?”
我回道:“回學校有時間,隨時都可以。”
今天葉千麗女士和秦陽男士終於要回來了,我還是挺想念他們的。
在機場接機的時候,我雙手揣在兜裏,在出機口轉著圈等著他們。
葉千麗女士打扮得花枝招展,看見我,遠遠地就張開了雙臂,奔向我:“寶貝樂樂!”
我看著永遠那麽快樂的媽媽,鼻子忽然酸酸的。她跑過來一把將我摟緊,摸著我的腦袋,問道:“樂樂有沒有想媽媽?媽媽這下回來可就不走了,樂樂長這麽大了,要操心樂樂的許多事情了。”
我靠在媽媽的懷裏,一直不說話。
“怎麽了,樂樂?”
媽媽很敏感,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情緒。
她捧著我的臉,我卻垂著頭不敢看她。一見到媽媽,心裏的情緒就開始崩潰了,我從小到大的傷痛委屈、快樂幸福都沒有跟媽媽分享過,我以為我不會依賴我的爸爸媽媽,但是見到他們的時候,我心裏的城牆還是崩塌了。
我不受控製地抽噎著。
“是因為小輪嗎?”媽媽抱著我的腦袋,心疼地問道。
我無所顧忌地點點頭,眼淚不停地流著。
媽媽摟著我,將所有的行李都推給爸爸,笑著說:“我說嘛,原來是為情所困了。媽媽有不少朋友的兒子都很優秀,既有錢又有長相,要不要給你介紹一個?”
我昂著頭,說:“不要!”
“那你要誰啊,要林小輪?”媽媽拍了拍我的肩膀。
“也不要,他又不是我的。”我負氣地說。
媽媽內疚地說:“小時候就不該把你丟在家裏,應該帶著你全國各地到處飛,這樣你認識的人多了,也就不會對林小輪情有獨鍾了。”
“就是。”我附和著,“都怪您。”
“怪我怪我。”媽媽連忙將罪責攬到自己身上,開始嘰嘰喳喳地跟我講她和爸爸在國外遇到的有趣的事情。
而我是真的一點兒興趣都沒有,還被迫聽了半個小時才到家。
如果歲月是一個圈,當它回到原點的時候,我是不是就不會長大了,林小輪是不是還在我身邊?
人啊,渴望長大,又疲於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