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趙大人
?“的確有,蘆葦是普通的蘆葦。而有趣的是用蘆葦釣魚的方法。但柳葉似乎不行。可惜我弄了一個晚上。”廂泉一下子抬起頭,扔掉了手中的柳葉。
柳葉在夏日的空氣中飛舞,在夜空裏盤旋,在燈光的照射下隻留下一點點影子,隨即掉入夜晚濃重的色彩中再無蹤跡。
乾清並不理解他說些什麽,隻是嘴角抽搐一下,道:“原來蘆葦是可以用來釣魚的。哪天我見識一下。”
廂泉騎在驢子上,目光一點點跟著柳葉,直到看著它掉到地上消失。
“有些事情令人難以相信,卻是可以發生的。有些事情,當你做過嚐試卻發現是個失敗的結局。”
乾清嗤笑,不解其意:“您又悟出了什麽?”
“不是我,是你。你東跑西跑,不過是好奇,想在城禁期間找些事做,想知道一個真相。到頭來不過是蘆葦和柳葉。”
乾清不屑,停下腳步:“你到底想說什麽?”
廂泉全身隻有嘴巴一張一合,好似一尊佛像:“有些事實你覺得那不可能,但那就是事實,你需要接受;有些東西,是你親自挖掘的、親自創造的,結果卻不是你想要的,你也要接受。”
乾清不知道他想說什麽,就在此時庸城府衙到了。廂泉停下,道:“把驢子牽進去。”
“牽進去?不太好吧……”
廂泉拍拍驢子道:“這樣比較省事而且速度快。直接牽到趙大人屋裏,我有事要與他親口說。搬動過於費力,難道你願意抬我進去?”
“你真是瘋了,”乾清啐了一口,大聲喊道,“哪有人騎著驢子進屋去?那是趙大人!你再怎麽著急也不能這樣!”
他嗓門極大,驚起幾隻鳥兒從夜空中飛起,廂泉沒與他多言,直接對門口守衛要求通報,隨後趙大人同意,真的讓人牽著驢子進屋了。
乾清沒辦法,隻得呆呆看著屋內的燭光映出來的倒影。易廂泉一直騎在驢上,簡單的行禮之後就開始交談。乾清覺得不可理喻,此舉聞所未聞,讓驢入屋,趙大人居然還同意讓他進屋!
他們似乎一直平和的交談著。
大約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廂泉就出來了。趙大人親自開的門,乾清把驢子牽出屋。
乾清本以為廂泉來找趙大人是想借一些守衛士兵去找青衣奇盜,但是廂泉似乎什麽也沒做。乾清和廂泉出了庸城府衙,便轉了方向,向西街走去,小巷路上還是隻有他們兩個人。
天高露濃,彎月自西而起靜掛於天邊雲際。柳枝快要垂到蜿蜒的小路上,乾清拂柳而過,隻聽得柳樹枝條刷拉刷拉的打在了廂泉身上,而旁道的野草叢中似有秋蟲斷斷續續的鳴著,很是安靜。
乾清按捺不住問道:“你去找趙大人說了什麽?”
廂泉依然倒騎在驢上也不看路:“你會保密的,對吧?”
乾清一聽這話,趕緊停下了。
“什麽秘密之事?”
“當然是秘密之事,否則我怎會一人進去?”
“那麽你不妨告訴我……我當然保密。”乾清看著廂泉,一臉誠懇,卻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
廂泉慢條斯理:“這事,我是聽你給我的講述才推斷出來的。你說案發那日,西街一直住著位將軍,直到搜街那日趙大人才知道這事。為了搜街,趙大人去找將軍商議,後來還摔碎了個茶杯,最後,趙大人自己從屋內出來,說能搜街了——可有此事?”
乾清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我不甚清楚,提點刑獄的官職似乎比輔國將軍低很多,那麽是不是和將軍商量不成,所以才——”
廂泉卻搖頭,慢吞吞道:“第一個問題,趙大人看著像文官還是武官?”
“文、文官吧……雖然有武官的氣質,對守衛也了解。
但是提刑不是處理案件的文官嗎?我一介草民哪裏清楚這些,別問我這個。”
“第二個問題,趙大人,他為人如何?”
乾清思索一下:“若說當官,必然是個清官。公正嚴明,也很親切,但是帶著幾分貴氣。”
“第三個問題,他和楊府尹比怎麽樣?”
乾清譏笑道:“那個傻胖子?楊府尹自然昏庸一些,出了事生怕自己烏紗不保。這倒是和趙大人對比鮮明,出事之時趙大人倒是什麽都不怕的樣子。”
說到這,乾清也覺得有的奇怪了。
他看了看廂泉,隻見其容顏隱於黑夜之中,並無喜怒之色。
“第四個問題,住在西街的將軍為人如何?”
乾清老老實實總結道:“我隻是聽聞他脾氣差又愛逛青樓,之所以低調行事,是怕和朝廷抓賊有衝突,定然是膽小怕事之人。”
廂泉拍著驢屁股催促行進:“第五個問題,茶杯怎麽碎的?”
乾清被問的煩了,狠狠拽了驢子韁繩。
“我怎麽知道,不小心碰的吧。等等,你為什麽問這個問題?是不是誰故意打碎的?到底——”
“第六個問題,趙大人身上的玉佩你看清了嗎?”
乾清耐著性子想了一下:“沒看清,他似乎進城的第一日帶過,之後就摘下來了。
”
“最後一個問題,趙大人叫什麽?姓什麽?”廂泉轉過頭去直視乾清,眼裏閃著如璀璨如星的光芒。
廂泉這般神情極度少見,而乾清卻怒道:“我還真不知道趙大人叫什麽,姓什麽?你沒睡醒吧!趙大人當然姓——”
乾清突然愣住了。
易廂泉低聲笑了。他安然的坐在毛驢之上笑著,帶著幾分狡黠,也帶著幾分嘲諷。
乾清目光渙散,喃喃的重複:“趙大人當然姓趙。”
“那麽都解釋的通了。”廂泉笑道,“趙,國姓。”
乾清徒然一呆:“你是說,趙大人他本身——”
廂泉沉思一下:“照那個將軍的反映,最少也是郡王。”
“什麽叫將軍的反映?郡王?當今聖上的親兄弟?”乾清如五雷轟頂,眼睛瞪如銅錢,“怎麽可能!”
廂泉不緊不慢道:“聖上年輕,應當是叔叔一類的。如今當官不是科舉就是世襲。趙大人不像科舉出身,非文非武,本身清廉不和庸人為伍卻還能做成提刑——他怎麽當的官?世襲的可能性大。說是世襲,也就是靠關係。你看趙大人的樣子,縱使有人撐腰,哪裏受得了官場的氣?一個閑雲野鶴的人為何什麽都不怕?我初次見他之時,說他是看戲的——他就是個看戲的。出了事他不怕擔責任,因為他根本不用擔責任。”
“我不信!”乾清大聲嚷道。
他的聲音極大,震得周遭蟲子都不再低鳴。廂泉不屑,一拉韁繩,驢子停住了。
“提點刑獄出身之人必須有點斷案真功夫的,他雖然冷靜,喜好親曆親為,命令守衛、調派人員、隨機應變的能力都比較強。他若做個朝廷大員倒是有可能,但在對待案子細節上卻沒有多大功力,反而不及你夏乾清一個人在現場瞎蹦躂來的有用,實在說不過去。他天天這麽清閑卻不怕出事被革職,也不怕那個將軍,這是為何?因為他沒必要怕。除了天子與幾名宰相,此人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再談及那個茶杯,趙大人估計是見了將軍,見這將軍如此昏庸這才發了脾氣,摔了一個茶杯……但那這隻是推測,我並沒有太大把握。”
乾清不語,自己瞎琢磨一氣。
廂泉見他不信,低沉一笑,繼續的補充:“還有他那快玉佩。初見那日我沒看太精細,倒也認識上麵的皇家圖騰。我剛才試探著問了一下,他倒爽快,直接承認了。”
乾清這下真的震驚了:“承認了?他真的是——”
“嗣濮王,皇上的四叔。”
嗣濮王?
這三個字如箭一般狠狠貫穿了乾清的心。此事非同小可,絕不可兒戲。他轉而問廂泉,結結巴巴道:“真的?”
“真的。”
“沒騙我?”
“沒有。”
乾清深深歎了口氣,臉色有些蒼白:“此事隻有你一人知道?”
廂泉瞥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吐出兩字。
“兩人。”
乾清這下老實了,默默的牽著驢子向前走著。不知怎麽的,自己心裏一下子沒了主意,心也越走越遠,遠到自己不認識的地方。瑟瑟秋風與木為伴,寒風乍起之時落葉凋零。乾清縮了縮肩膀,眼前的庸城夜色無邊,隻怕遮蔽了自己的雙目。
良久,乾清抬頭問道:“到底……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廂泉晃晃手中的草繩,語氣很隨意:“太多。蘆葦就在你眼前,但是它可以千變萬化,這是你所不了解的。”
易廂泉又在說胡話。乾清一下子心煩起來,趙大人這件事真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但是廂泉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經過趙大人的事,乾清一下子緊張了許多。
二人緘默不語,巷子裏隻剩下腳步聲、驢蹄聲與風聲。他們轉眼就到了西街,通報了守衛便來到了院子。夜晚的院子安靜的很,隻聽得蛐蛐私語訴寒秋。
深夜的院子一如既往的寂寥。此情此境,故地重遊,乾清想起了幾年前正月十五發生的碧璽失蹤之事。那聲慘叫仍然繞在乾清耳畔,每每想起,不寒而栗。自從碧璽失蹤之後,乾清再沒有趁著月色來到這個院子。
黑湖上泛著濛濛水汽,不知那日碧璽慘叫過後究竟去了何方,她是否活著?
怕是早已死去了吧。
正在乾清出神之際,廂泉用草繩打了打他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