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屍現
嗣濮王?
這三個字如箭一般狠狠貫穿了乾清的心。此事非同小可,絕不可兒戲。他轉而問廂泉,結結巴巴道:“真的?”
“真的。”
“沒騙我?”
“沒有。”
乾清深深歎了口氣,臉色有些蒼白:“此事隻有你一人知道?”
廂泉瞥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吐出兩字。
“兩人。”
乾清這下老實了,默默的牽著驢子向前走著。不知怎麽的,自己心裏一下子沒了主意,心也越走越遠,遠到自己不認識的地方。瑟瑟秋風與木為伴,寒風乍起之時落葉凋零。乾清縮了縮肩膀,眼前的庸城夜色無邊,隻怕遮蔽了自己的雙目。
良久,乾清抬頭問道:“到底……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廂泉晃晃手中的草繩,語氣很隨意:“太多。蘆葦就在你眼前,但是它可以千變萬化,這是你所不了解的。”
易廂泉又在說胡話。乾清一下子心煩起來,趙大人這件事真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但是廂泉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經過趙大人的事,乾清一下子緊張了許多。
二人緘默不語,巷子裏隻剩下腳步聲、驢蹄聲與風聲。他們轉眼就到了西街,通報了守衛便來到了院子。夜晚的院子安靜的很,隻聽得蛐蛐私語訴寒秋。
深夜的院子一如既往的寂寥。此情此境,故地重遊,乾清想起了幾年前正月十五發生的碧璽失蹤之事。那聲慘叫仍然繞在乾清耳畔,每每想起,不寒而栗。自從碧璽失蹤之後,乾清再沒有趁著月色來到這個院子。
黑湖上泛著濛濛水汽,不知那日碧璽慘叫過後究竟去了何方,她是否活著?
怕是早已死去了吧。
正在乾清出神之際,廂泉用草繩打了打他的腦袋。
“你們去找一些可以纏住口鼻的布條、手帕來,”廂泉對著守衛說著,看了一眼乾清,搖搖頭,“夏大公子估計是不會幹體力活的,勞煩把方統領請過來幹點活。”
乾清詫異問道:“你又要做什麽?”
“證明。”
廂泉麵無表情的看著遠處,目光落在黑湖之上。黑湖如今並非一片漆黑,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樹木在其旁邊靜立著。就在距離樹木不遠處有一塊雜草叢。雜草很深,遠遠望去在草叢中央有一灰白大石。
這種大石在湖邊倒是不少,普通之極,隱藏在草叢中不易被發現。石頭巨大,似乎是安安穩穩的放在地上的。
石頭放在地上?
乾清一下就明白了——石頭不是放在地上,而是堵在井口之上的。
一種不安、怪異之感襲上乾清心頭,他就像是被什麽東西掐住了咽喉,沒吐出一字。乾清知道,今日廂泉暗諷他辦事不利,院中明明有井,卻無標記。
如此看來,石頭底下就是壓著那口井了。
那井裏……
廂泉卻沒有去深草區那邊,隻是趕著小驢子到了離湖邊最近的樹下,是那棵懸掛短短一截繩子的樹。繩子在樹的陰影遮蔽下仿佛與枝幹融為一體,輕輕搖晃。
月光穿過樹的枝葉縫隙落在廂泉臉上,他陰晴不定吐出四字:“的確夠高。”之後目光又落向了深草區。
乾清不知他要做什麽。而廂泉隻是扭頭問旁邊西街小廝:“那口井是不是在幾年之前廢棄不用?”
小廝愣住半晌才“噢”一聲答道:“我想起來了,那裏的確有井,早就不用了!一隻敞開在那呆著,後來碧璽出事之後怕人掉進去才封住的。易公子怎會知道……”
廂泉沉默不答,乾清下意識的拉住廂泉,緊張的幹笑:“你知道的,幾日前,楊府尹他們為了找紅信把整個院子都搜查過,那裏應該沒有問題的。”
廂泉幽幽開口:“誰封的?”
小廝思索道:“不清楚,估計是官府的人。搜查過後見是枯井,怕人掉下去就封上了。”
廂泉揚起嘴角淡淡笑了一下,那笑容比秋夜冷月還要冰涼。
乾清第一次見他這種表情,頓時如墮冰窖:“喂,你……”
話未說完,守衛已經拿著布條來了。
“給你布條,把口鼻蒙住,越緊越好,省的吸了氣得病。我本來不想讓你參與其中的,就怕你,”廂泉淡淡的看著乾清,“怕你不見棺材不落淚。”
乾清心裏七上八下,趕緊用口鼻蒙了布條。
不遠處,方千慢慢的走進來了。他臉色比昨日更加蒼白,眼裏都是紅血絲。
“方千?你……”乾清正要發問,廂泉默默的遞給他布條,方千緩緩的係上。
廂泉沒說話,自己蒙上布,小毛驢一步一步的挪向那口井。說是井,但幾乎看不出來了,因為周圍雜草縱生,石頭壓住了,遮蔽的極佳。周遭泥土濕潤,稍不留意就是一個深坑。乾清的腳上都沾滿了泥巴,地上也留下了深深的腳印。
方千先到了井口邊,默默站著。他閉起雙眼,像是風化在月下、樹下、草中的千年岩石,又冷又硬。
院子外集結了星星點點的火把,卻再也沒人走進來。小廝和守衛都撤退出去,這裏隻留著他們三人。
說不出的怪異。
“搬開它,小心,減少呼氣。乾清你別抱怨,就你們二人足矣,”廂泉一字一頓的,指著上麵的大石頭, “如果搬不開,用斧子砸。”說罷,他掏出一把小斧子,晃了一下。
“我們砸開吧。”乾清衝著方千喊道。
方千沒有答話,他一個人蹲下,用盡全力挪動石頭。
乾清隱隱猜到石頭底下是什麽。屍體,一定是。這是拋屍的絕好地方,距離不遠,而且難以發現。
但這怎麽可能呢?躲過乾清自己的眼睛就罷了,官府搜查這麽多次……
是紅信的屍體嗎?
不管是誰的屍體,總有不對勁的地方。周圍草很深,泥土也軟。紅信失蹤沒幾天,屍體是不會自己走過來的,而是有人搬過來的。
但是,腳印呢?
乾清看著,周圍隻有兩人的腳印和驢的蹄子印。
既無腳印,若真是拋屍與此,根本不合理。
突然,方千悶哼了一聲,由於發力過度,手蹭著粗糙的石塊,已經滲出了血珠。
“喂,我們還是用斧子……”乾清轉身拿斧子,卻發現廂泉的眼睛沒有看井。他順著廂泉的目光看去,看見方千身後的泥濘路,上麵是方千的腳印,重重疊疊,幹濕交替。那分明是兩行相同的腳印,一次是之前留下的,而另一次是剛剛留下的。
乾清意識到這點,突然一個寒顫!他呆呆的看著方千,腦袋湧上一股熱血。
方千在昨日來過這裏。
此時,方千拚命的拉著石塊,如同把所以生命力都傾注在上麵,發狂一般想要挽救什麽。就在乾清發愣的刹那,方千“啊”的一聲吼,石塊轟然挪動,井口敞開,頓時散發一陣惡臭。
乾清後退,廂泉立刻前進並抬手把燈籠伸過去。
幽暗的燈光下,乾清看到他畢生最驚悚的一幕:兩具屍體蜷縮著躺在井底。一具是新鮮的,還穿著紅色的衣裳,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不知道怎麽了,異常醜陋,手腳也爛掉;另一具高度腐爛,看不出身上有什麽衣飾,但依稀能辨認出人形。
乾清感到一陣惡心。穿紅衣服的屍體麵容雖損,卻不難辨認,是紅信。那麽無疑,另一具屍體自然是碧璽。這是怎麽回事?
乾清簡直要暈眩了,他後退幾步,想逃離這令人窒息的一幕。而易廂泉目不轉睛看著井底,沒有出聲。時間似乎就在此刻停留。
秋蟲淒切的叫著,月夜如網,一草一木皆染上模糊寒冷的色彩,隱藏了它們細密的影子,隱藏了它們看到的一切。
乾清後退,倚靠著一棵大樹,猛的摘掉蒙麵布條,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隻見廂泉的眼睛突然望向方千。
方千跪坐在井邊,趴在那裏抓住井口邊緣,像一個孩子抓著心愛的玩具。他雙眼充血,青筋暴起。幹枯僵硬的手用力扯下臉上的白色布條。他的手上還流著鮮血,如血紅色花一般一滴一滴的染在白布上。
方千死死的盯著井裏,盯著那兩具散發著惡臭的屍體。
易廂泉收回了燈。他緩緩張口,吐字清晰,朝著方千,雖然距離遠,但乾清依然能挺清楚廂泉所說的話。
“她一定沒有怪你。”
聽了這句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話語,方千慘淡的笑了,雙眼通紅,蒼白的臉上留下兩行清晰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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