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清泉奇案之城禁
乾清心知鵝黃不簡單,沉默一下,追問道:“你真的隻是怕水娘受累?”
鵝黃聞言,愣了一下。她轉身看向乾清,柔和一笑:“還能因為什麽?”
她一如既往的柔和,目光依舊帶著敵意。這便令乾清琢磨不透了——鵝黃這明顯是在幫著他了解案情,為何又有這種目光?
溫和沉靜,非敵非友。
乾清有些害怕了。他一直自詡看人、識人能力一流,這種特技如今在段數極高的鵝黃麵前,竟然毫無作用。這女人到底什麽來頭?
乾清滿腹狐疑,問道:“我偶爾會隨我爹前往汴京城,不知鵝黃姐姐住在哪裏,我到時候帶人去捧個場也好。”
他此番言論意在打探鵝黃底細,但鵝黃卻微微一笑,三言兩語,一帶而過。
“汴京城的許多大酒樓,我都是投了銀子進去的。夏公子去了汴京城,我不一定在了,隻怕接待不了。”
“都有哪些?”
鵝黃微微一笑:“九天閣、鳳天閣、醉仙樓都是。還有一些沒有名氣的。”
乾清一愣,她果真不是單純的青|樓女子。水娘能承包下西街,但是她承包了汴京城的大酒樓。這倆人,得賺多少銀子!
眼見晚霞漫天,夕陽有歸西之意,鵝黃起身送客:“時候不早了,公子請回吧。如果我所說的能幫到易公子,那樣最好。”
乾清告辭,剛走兩步,突然想起什麽,轉頭問道:“你剛剛說,‘易公子’?你是指易廂泉?你認識他?我倒是說你為何幫我,你既然來自汴京,那你是不是認識些什麽人——”
鵝黃笑著搖頭:“我不認識。”
乾清“哦”了一聲帶著疑問走了。他對鵝黃這人無比好奇,然而她什麽都不願多說,多問無異,不如裝傻走人。
鵝黃看著他離開,又走到窗戶前。夕陽呈現出火焰一般的嫣紅,雲似輕紗。微風中送來輕微菊香,方知重陽將至。池魚歸淵,飛燕歸巢,炊煙喚子,這些都讓鵝黃想起了汴京的天空。紅的想讓人忘記過去沉醉其中,卻又看不到未來。
她微微笑著,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音,喃喃道:“易廂泉……算是認識,也算不認識。現在不認識,將來卻未必。”
“就是這些東西,事情的經過我也告訴你了。”乾清沒好氣的對著廂泉喊。藥渣、花盆、還有詩、帕子統統丟在桌子上擺著。
廂泉一下午都在**上看書。散亂的書籍擺了滿滿一**,他手裏還拿著一本,在聽乾清講述的時候也手不釋卷。那些書多數是傅上星的醫書,也有詩文史書,一應俱全。有些還是傅上星自己的醫藥手劄。
廂泉慢條斯理的問道:“我讓你畫的小院地形圖,畫了沒有?”
乾清從懷中掏出來,狠狠往桌上一扔:“畫了。”
廂泉慢悠悠的拿過來,一張一張的看著,突然停了下來,道:“你真的畫全了?”
“當然畫全了,”乾清一臉怨氣,“你第一次讓我測量院子還不算,又讓我畫出來,還要標上樹木、房屋甚至小柵欄。真是見鬼,我居然真的聽了你的。”
他雙手抱臂,等著廂泉的解釋。
廂泉掏出其中一張,指了指上麵的一小片空白:“這裏沒有東西?”
乾清瞅一眼,嚷道:“那個角落根本沒人去,都沒什麽腳印,似乎沒有東西。”
廂泉挑眉:“你確定這裏沒有一口井?”
“井?”乾清一愣,“好像……好像沒有,既然有湖為何還要井。你又沒去現場,休要胡言亂語。”
廂泉鄙夷的看了乾清一眼:“一個院子的生活用水若倚靠湖水,沒有上遊下遊之分,洗衣洗碗,這都對飲用水有汙染。人們通常會在湖邊打井以泥土淨化水質再來使用。無井,不符常理。”
乾清不語,心裏琢磨莫非自己真的遺漏了?那裏是深草區,倒是真沒去仔細看看。
廂泉哼一聲,又問道:“你見過吹雪了?”
乾清愣住,詫異道:“沒有哇?你何出此言?”
廂泉合上書本,示意乾清上前,輕輕從青藍色罩衫上撿起一根白色貓毛:“你從哪蹭的?”
乾清冷笑一聲:“我去萍水樓吃飯了,人多物雜,興許從哪個座椅蹭到的。你何必顧左右而言他?說好的,告訴我真相。”
廂泉不作理會,歪歪斜斜的躺在絨毯上:“你這人辦事不叫人放心。地圖標注不清也就罷了,昨日見你回來,手上無灰,鞋上無泥,麵容無倦色。今日歸來則一身酒氣、脂粉氣,雖是未喝酒,定然偷懶了。衣襟上有湯羹茶漬,下衣擺還有久坐形成的衣服褶子,我是要你去出去喝茶麽?”
乾清怒極反笑:“我好心好意給你調查,不知感激反而出口傷人!簡直就是烏龜王——”
廂泉歎一聲:“你去給我準備車子吧,還要麻煩你把我抬上去。我現在腿能動了,腳卻不行。”
乾清驚訝道:“你好了?”
“正是。”廂泉撐著牆壁勉強站起。
乾清見狀,毫無驚喜之感,隻差破口大罵了:“你去幹什麽?你早說你親自去,還要我去幹什麽?那我豈不是白跑了?”
廂泉沒說話,挪到桌子前的圓墩坐下,拿過紅信寫的詩,張開默默的念著:“‘送子涉淇,至於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很特別。”
他又放下,端起花盆來仔細的看著,默念道:“她不喝藥啊……而且……”廂泉目不轉睛的盯著看,言又欲止。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乾清不耐煩了,“你剛剛說你親自去一趟?”
“對,有必要親自去一趟。”廂泉頭也不抬。他挖了一點花盆中的土壤,仔細看看,最後拿起藥渣。藥渣已經燒成灰燼了,他取一些,用鼻子嗅嗅,驚訝道:“這居然是……大麻?”
乾清問道:“什麽東西?”
“這些殘渣是大麻的葉子。西域那邊比較常見。我本來以為是什麽其它藥物,還翻了這麽多醫書,還打算去請教別人的,沒想到……”
乾清抓起一點聞聞,隻覺得氣味與眾不同:“大什麽?麻?”
廂泉抬頭解釋道:“與中原的桑麻不同。那邊出了大宋疆域還能見到許多奇異植株,盛產罌粟、曼陀羅、大麻、毒菇,都是一些常見的致幻劑。”
乾清驚訝,但廂泉閉目緩緩道:“已經很清楚了。”
乾清要插話,廂泉打斷道:“你去給我準備一輛車子,我準備先去一趟庸城府衙,再去一趟西街。我知道你有疑問,今晚給你一個解釋。”
“你真的都弄清楚了?”
廂泉頷首不語。
乾清先是訝異隨後嘲笑道:“胡說八道,這麽點線索!院子地圖和一堆破爛貨,還有妓|女和窩囊知府的半真半假的話,你能知道什麽?”
廂泉隻是又撿起碧璽的金蘭繡帕:“我倒忘了還有這個呢。”說罷細細看起來,不冷不熱道,“你要小心,說不定你母親正欲把小澤給你當妾呢。”
廂泉這話突如其來,倒是把乾清嚇得半死,他愣了許久才怒道:“呸!你胡言些什麽?”
廂泉隻是笑著,打發乾清備車。
乾清滿腹怨言無處訴說,也沒準備車子,隻給了廂泉拉來一隻小毛驢。廂泉沒說什麽,倒騎在毛驢上由乾清牽著。
廂泉一直在把玩一些草葉,像是柳樹的葉子。
太陽剛剛下山,風帶著濃重的涼意驅趕了天邊的晚霞,天地瞬時融入一片墨色。街燈點燃,巷子裏偶有犬吠,也有陣陣飯菜的香味和菊花香氣鑽入人的鼻中。
乾清牽著毛驢踏月而行,心裏覺得不舒服。自己一個少爺,未用晚膳卻非要給一個算命先生牽驢。而廂泉沒說話,隻是玩著手裏的葉子。那樣子像極了八仙裏倒騎驢的張果老。
這條路很幽靜,像是永遠也走不完。濃重的夜色作伴,讓人想要嗅著庸城濕潤的空氣沉沉睡去,更夫的梆子聲與西街的嬉鬧聲順著夜色滑到乾清的耳朵裏。
乾清真心佩服水娘,西街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有生意。
在燈火的影映下,星光也顯得格外微弱,透過雲層的微光,若有若無的,多了幾分朦朧的意味。畫家似乎喜歡把這種朦朧揉到畫裏,這種景色,是再好的繡娘也繡不出的江南風景。
乾清穿過一個又一個的拱形圓門,走過一株又一株的楊柳,卻不覺得夜色美,因為看慣了;廂泉也不覺得夜色美,因為他眼中沒有美麗的夜色。
乾清無奈,易廂泉不吭聲,自己實在無趣。偶然回頭看見廂泉一直擺弄他手裏的葉子,隨口問道:“你在做什麽?”
廂泉看著葉子,目光沒有遊離。另一隻手從腰間取下幹枯的草繩遞給乾清。
乾清走著,在不太明亮的燈光下看著草繩:“這是蘆葦?”
“對。蘆葦。”
廂泉隻是低頭看著它,不停的擺弄著。
“上麵的結倒是挺奇怪……這是作何之用?”
“釣魚。”廂泉依舊在玩著手裏的柳葉。
乾清吃驚的看著這草結,他想起昨日廂泉的話,喃喃的道:“真的有可以釣魚的蘆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