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忖了忖,隨即對旁邊的位置指了一下道:“坐吧。”
孫嘉寧守著禮,隻挨到椅子上並不坐實,又貼心的把乳酪往他麵前推了推,雖沒說話,但眼中的關切卻藏不住。
裴祁淵隻垂眸看著燭火出神,沒注意到她的溫柔舉動。
他很想知道江知晚的想法,可礙於兩人中間的糾葛不能問出口,同為女人,或許孫嘉寧真的能知道一二,可一時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怪隻怪那不知好歹的淑女,總是有本事惹得他火冒三丈。
一時冷一時熱,高興了拿著甜話哄著她,不稱意了不是自行請罪就是把他往別人那推,讓他想把滿腔的憤恨發泄出來都不得要領。
若是真下狠手報仇弄死她,自己又覺得不甘。
可就此放過……
他這條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殘命,和地獄業火的酷刑該找誰來清算?
最可恨的是,她竟到現在還不知悔改,能維護霍肆至此!
裴祁淵胸膛的怒火燒的他恨不得毀天滅地,卻內斂的通通壓製在心底,險些醞釀成內傷,多年的曆練和自小皇太子的教條,讓他練就了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本事。
故而心裏有再大的怨憤,呈到臉上也不過是懾人的冰冷而已,所以給人陰晴不定的印象。
孫嘉寧見他開了個頭卻半晌不語,便猜到是有些話或許不好說。
裴祁淵懾人的目光讓她難免心中怯怯,卻更心疼他高處不勝寒,有什麽苦頭都是自己咽下。
都以為做皇帝是第一得意事,可裴祁淵這個皇帝做的當真不易。
這麽想著,她語氣便更柔和幾分,有心調解沉悶的氛圍。
“臣妾鬥膽猜測,皇上如此不虞,怕是跟前朝之事無關,可是後宮裏哪個姐妹讓皇上不受用了?”
裴祁淵好整以暇的瞟了她一眼,低頭喝了口乳酪。
“哦?你怎知跟前朝無關?”
孫嘉寧笑了笑,“臣妾雖愚鈍但也知道,前朝繁務雖有百樣,可總有解決之道,但後宮娘娘們的心才是最讓人煩憂的。”
裴祁淵挑了下眉。
他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沒想到孫嘉寧倒是開了話口,不由得有了幾分興致跟她說幾句。
“那你不妨再猜猜,是誰惹的朕不受用了。”
孫嘉寧微微收著下巴,給人一種既溫婉又善解人意的感覺,語氣更是毫無進攻性,平和的如潺潺水流。
“皇上這是取笑臣妾,真當臣妾蠢笨如牛了,您平日裏臨幸後宮不多,趙才人是個豁達性子,斷不會讓皇上不虞,即便有些爽朗言語,皇上也不會真的跟她計較。”
她抬頭看向裴祁淵,“臣妾說的可對?”
裴祁淵哼笑一聲,“繼續說。”
孫嘉寧道:“而您留宿最多的便是江淑女的偏殿,且她整顆心都放在皇上身上,有時候為著皇上好,難免會有疏忽,沒顧忌到您的感受。
臣妾想,定是她叫皇上不受用了。”
裴祁淵眼中冷芒一閃,嗤之以鼻道:“整顆心在朕身上?你還真是敢猜。”
孫嘉寧見他的反應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皇上自來對誰都淡淡的,包括慈安宮那位都不能叫他心緒波動半分,可一提起江知晚,他便情緒波動,可見江淑女在他心裏的分量。
孫嘉寧心裏酸澀不已,羨慕江知晚能牽動皇上的心,卻無嫉妒之意,隻敢暗自傷神。
麵上仍是解語花的溫婉。
“皇上這是不信嗎?臣妾可不敢欺瞞皇上。”
她克製著自己的目光,沉靜如水的望著她,隻眼底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眷戀。
“皇上別以為臣妾拘在後宮就什麽都不知道,其實臣妾都看在眼裏。”
“就拿上回太後責罰江淑女那件事說,她要是個狐媚的,滿可以跟皇上訴苦,太後恩慈萬不能忤逆,李才人卻不是動不得的人。”
“可她寧願自己吃了啞巴虧,也不肯讓皇上處置她,您猜這是為著什麽?”
裴祁淵一雙薄唇緊抿出刀鋒般的弧度,冷冷道:“不過是作踐自己罷了,朕有什麽可猜的。”
孫嘉寧虛掩著嘴一笑,“其實皇上心裏知道是不是?江淑女若不是為了皇上的前朝穩固,何至於委屈自己?”
她撫掌感歎道:“臣妾從前在閨中的時候就聽說過,江淑女看似溫和,實則是個剛烈的性子,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她被欺負成這樣,都能忍下這口氣,可見對皇上是真上心。”
裴祁淵目光閃了閃,轉頭看向她,“你是這麽覺得?”
“自然,”孫嘉寧拿起挑杆撥了撥燈芯,讓屋子更亮堂些,“要說起來皇上跟江淑女相處的時候最久,她的性子,您該是最清楚的……”
她試探的偷瞄了皇上一眼。
江知晚做過太子妃的事,是宮中大忌,尋常沒人敢提,今日她犯了忌諱,心裏確實有些膽怯。
但裴祁淵如此盛怒,不開解好,想必往後會越結越大,於他無益。
裴祁淵果然目光一冷,不輕不重的看向她,沉默著讓人猜不透心思。
孫嘉寧心裏懸著,有一瞬間後悔,可話已至此再收回去反倒被誤會,不如索性說到底。
“臣妾雖然跟江淑女相識不久,但也多少聽說些她的性情。”
“要說宮裏第一為皇上著想的人,非江淑女莫屬了。”
她舔了舔嘴唇,猶豫著這話該怎麽說好。
守著自己喜歡的人,為其他女人說好話的滋味並不好受,但她身無長物,唯有善解人意這一宗好處,都用在了裴祁淵身上。
“臣妾聽說您前兩次去了華清宮都是江淑女進的言,就這一條就不是尋常宮妃能做到的。
她這麽做無非是顧念著您前朝的平衡,否則誰願意把在乎的人往外推呢?”
她失落的勾了勾唇,“臣妾想,今日/您來臣妾這,也是江淑女的進言吧?”
裴祁淵哼笑一聲,目光微涼的瞟著她,“你怎知她把朕推走是在乎,而不是拒絕朕呢?”
孫嘉寧柔和的望著他,似是指引明路的老僧般道:“皇上啊,江淑女就算不為別的,也要為著自己的小命啊,這宮中沒有恩寵便不能存活。”
“她若不是真為您著想,怎麽會舍著命不要,把您推給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