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雎宮向來是這宮裏最歲月靜好的地方。

因著孫嘉寧是禮部尚書教出來的女兒,故而在規矩一事上更為苛刻些。

她宮裏的宮人被教的規矩體統是最緊要的,有些跟主子時間久了,練成了沉穩的性子。

所以聽到皇上陡然駕臨,隨時欣喜卻也沒亂了分寸,眾人各司其職,很是有種大家子的做派。

孫嘉寧從聽到傳話的那一刻起,心裏就顫了起來。

她在春閨裏就朝思暮想的人,如今終於能靠近了,怎叫她不激動呢。

隻是心裏如何,不願意做在臉上,沉著的道:“現下這個時候怕是皇上還沒用晚膳,讓小廚房做些可口精致的菜來,別鬧得皇上心裏不舒坦。”

小宮女領命快步去了。

她身邊的貼身宮女是娘家一起賠送進宮的喜子,自小就伺候她,算得上是貼心貼己的人,故而說話也不避諱。

一邊給她換著衣裳一邊道:“娘娘這回可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奴婢就說皇上性子穩當,斷不會疏忽了後宮眾人,您瞧,這不就盼來了。”

孫嘉寧笑了笑,眼裏帶著希翼的光,可心裏終究有根禮教的弦繃著。

忍不住囑咐道:“這是皇上第一次來咱們宮裏,就算再高興也不能失了規矩,回頭,你叮囑下去,若是有人做事沒分寸,丟了我孫家的臉,別怪我打發了她。”

喜子神色一凜,應聲道:“您就放心吧,咱們宮裏的人奴婢早就調理過,斷不會做出辱沒家風的事來。”

說著,便從櫃子裏找出浮雲錦的團花百秀裙來,想給孫嘉寧穿上。

嘴裏讚歎的道:“娘娘的陪嫁裏,就數這件浮雲錦的裙子最貴重,奴婢一直好好的收著,平時舍不得穿,就等著哪日,娘娘得了盛寵好穿出來接駕,今日可算派上用場了。”

浮雲錦已是千金難買的好料子,入宮前尚書夫人請了十幾個百樣齊全的繡娘連夜趕製的花紋。

花團錦簇的紋樣下麵又秀了福祿壽,每一個花樣上都是用珍珠和紅綠寶石點翠,光這寶石的價就不下百金,這是當娘/的對女兒的一片祝福之心。

但凡這衣服上了身,就算街邊賣炒貨的娘子也敢跟王母娘娘爭爭高低。

孫嘉寧自得了這件裙子,也隻試過一回,便壓了箱底,沒成想今日被喜子翻找出來。

她不讚同的擰了擰眉,搖頭道:“快收起來吧,我穿那件素青色的袍子就好。”

喜子為她不甘,卻也不好忤逆主子,隻能悻悻然的道:“那件素青的裙子是好,也襯的娘娘更嬌嫩,但到底不及這件金貴。

主子要是穿這件,定會一舉拿下皇上的心。”

孫嘉寧淡淡一笑,“你的想頭倒是好,可你沒聽到前朝傳出來的消息嗎?”

她把篦子放到梳妝台上,對著鏡子照了照。

“今兒皇上為了柳陽郡的事大發雷霆,連往年督辦的巡查使都下旨抓了,還叫內務府掏家底撫恤將士。

眼下正是國庫吃緊的時候,我要穿著這身去見皇上,豈非戳皇上的眼窩子?”

她悠悠歎了口氣,“國事艱難,我當嬪妃的不能幫襯反倒行為奢華,自個兒都覺得愧對祖宗。”

喜子懂禮的點了點頭,把百褶裙珍而重之的收拾起來,又找出素青蘭花袍給她穿上,感歎道:“娘娘真是天上地下獨一份的賢惠,若是叫皇上知道了,定會感動的。”

主仆倆正說著,便聽趙德一聲唱和。

孫嘉寧快步走到門口迎駕,捏著禮數蹲禮在門口。

須臾,裴祁淵走了進來,在孫嘉寧頭頂頓了頓,不冷不熱的道:“起身吧。”

說罷便向裏間走去。

孫嘉寧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心髒跳的亂了節奏,像是有隻小鹿在胸口亂撞,麵上卻鎮定從容。

裴祁淵在江知晚那吃了排頭,這一路上看什麽都不順眼,憋著一肚子火到了關雎宮,擎等著找些事出來挑眼撒氣,可一見她沉靜如水的氣質,反倒平和下來幾分。

況且一個大男人還是皇帝,跟個沒見過正臉的嬪妃找別扭,說出去也滅威風。

他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嚨道:“別拘著了,朕又不是幽刑司裏的管事,還要你立規矩,你這麽緊張,倒好像朕苛責。”

孫嘉寧趕緊蹲了個福,溫聲道:“皇上這麽說可是折煞臣妾了,世上誰不知道,皇上是第一寬和的聖主明君,正是因為此,臣妾才不敢在皇上麵前放肆。”

裴祁淵哼笑一聲,不以為然的道:“你倒是個溫吞人。倒比有些給臉不要臉的妾妃強!

改明兒你也把自己守禮的心得跟宮裏的嬪妃講講,好叫她們知道知道該怎麽伺候聖躬。”

孫嘉寧謙遜的道:“皇上抬舉了,臣妾哪有那樣的本事,宮中姐妹各個都是溫雅嫻靜的,臣妾這點規矩講出去要招人笑話的。”

說著,又指了指側殿裏備好的飯菜。

“皇上從職上下來怕還沒用晚膳吧?臣妾這裏已經備好了,請皇上移駕。”

裴祁淵氣都氣飽了,哪裏還有胃口,隻揮了揮袖子道:“用膳不急,你陪朕說說話吧。”

孫嘉寧順從的應了一聲,手心緊張的捏出了汗,又惦念皇上餓肚子,趁他不注意給喜子使了個眼色。

須臾,喜子端上碗桃蜜乳酪來。

孫嘉寧接過來雙手送到裴祁淵麵前,“皇上沒胃口,不如先喝杯乳酪墊墊,您日理萬機,若是肚子上鬧了虧空傷了身子,這滿天下的臣民該倚仗誰呢。”

她說話輕聲細語,加之性子裏帶的不溫不火的速度,聽起來很能叫人平和下來。

裴祁淵看了她一眼,接了乳酪喝了一口,隨即嗤笑著道:“天下臣民?朕身邊的人都還沒料理明白,說什麽天下。”

孫嘉寧聽他這聲氣,定是在哪不痛快了,窩著火的等著撒氣,不由得輕聲道:“皇上,可是朝政上不舒心了?或是後宮的姐妹?臣妾雖然無能,但很願意為皇上紓解一二。”

裴祁淵瞟著她,雖然他性子深沉,城府極深,但壓抑久了難免有想爆發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