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應運而生,化作人形,皆有恩怨要了,或有因果要算。

“我是你生命的延續,因你而誕生,自然也會因你而死,”招搖說,“你說,你生我亦生,你死我亦死,你每一次活著,都會重新讓我活一次。而你每一次死亡,我都能替你擋一擋。”

路易渾身一顫,難怪不得,紅蓮道的桂樹,代表了致,西方那棵桂樹,代表了司馬致,而祖宅那棵桂樹,代表的自然是善逝。廣都中學那棵金桂,自然是他。

“我會將你送到冥土赤水,那時候,四棵桂樹都會枯萎,希望你能重新折下一根桂枝,把我種下來。”

路易福至心靈,追問:“招搖,書靈就是你,對不對!”

招搖微微一笑,衝他點了點頭,他閉上眼,消失在蒼翠欲滴的樹冠中。枝頭桂花再次綻放,像一串玲瓏的金鈴,不知從哪裏吹來一陣風,桂花紛紛揚揚,落到路易的肩頭。隨即金光衝天而起,他的視野天旋地轉,恍惚中,他聽見陸吾的吼聲。

“路易!”

他瞬間昏了過去。

耳邊響起嘩嘩的水聲,路易聽見謝生的聲音:“哇,你是豬嗎?睡這麽久?”緊接著,有人壞心眼的捏住他的鼻子,讓他沒法呼吸。路易沒好氣地把那隻手拍到一邊,睜開了眼睛。

“謝生?”

未塵君謝生搖著扇子,搖頭晃腦道:“是我。”

“你怎麽在這裏?”

謝生啪的一聲將折扇合上:“這麽不待見我?好歹咱們倆也算是同生共死的好友。”

“少來,隻有我死你生。”路易自然而然地反駁他的話,“你什麽時候主動出過力了。”話一說完,路易就愣住了,他不再將善逝當成久遠前的一個人了,而是發自內心地覺得,善逝就是他自己。

也隻有善逝,會與謝生鬥嘴,會毫不留情麵地拆謝生的台。在此之前,路易即便知道未塵君就是謝生,也會保持疏離,就算他幾次三番地告訴自己,善逝就是他,他就是善逝,可他終歸沒有真正認同那個身份。

謝生滿意地用扇子敲打手心:“看來你確實真正恢複了。”

路易沉默半晌,說:“雪靈呢?她當真魂飛魄散了?”

“功過不相抵,”謝生臉色倏然一變,一本正經道,“即便並非自願,可她的確為虎作倀,自然該魂飛魄散,不過她也行過善,便留下一縷生機,或許能轉世重生。”

“那為什麽雪靈會與我今生的好友有所牽扯?”

謝生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清清嗓子,說:“那個陳逸仙當過兵,殺過人,又和你一起住過幾年,你的煞氣影響了他。當初雪靈從昆侖山蘇醒,來到紅蓮道時,正好被陳逸仙救下,她親近你,感受到陳逸仙身上屬於你的煞氣,自然也下意識親近陳逸仙。”

“雪靈那麽美、性格又好,有誰會不喜歡她?那個陳逸仙,就喜歡上雪靈了,不過雪靈應該心裏還是把陳逸仙當成兄長依賴,不過神智還沒恢複,把它當成愛情了,”謝生攤開手,“他的正姻緣並不是雪靈,雪靈隻是一個美好的錯誤,而且歸根結蒂,還是你的錯。”

“至於寒氣外泄,那是因為她快死了,自然沒法控製身上的寒氣,那個傻姑娘還以以為是別的原因。”

路易拔出瞰霧,鋒刃閃爍著森然的寒光:“你再說一次?”

謝生連忙把按住瞰霧的劍柄,劍柄上的九尾白虎威風凜凜,他苦口婆心地勸他:“不要這麽暴脾氣,咱們好好說話,我是實話實說啊,”末了,他還小聲嘀咕,“明明我現在已經回歸未塵君的身份了,還這麽虛你。”

路易冷哼一聲,歸劍入鞘,道:“你沒說謊?”

謝生:“說謊有好處嗎?你家的小朋友都傻乎乎的,招搖、陽離、雪靈,都這副樣子,明明我把陽離送給你的時候,他可不是沒這麽傻,結果最後愣是用它的命換你複活。”

路易道:“胡說八道,當初你把陽離送給我的時候,它分明就是個蛋,我差點以為那是石頭,直接給丟了。”

“哎,那時候陽離已經有它自己的想法了,否則為什麽我會把它送給你,”謝生得意挑眉,“就算我是未塵君,我也不能想當然地把鳳鳥送人。”

路易無奈地扶額,他揮了揮手,一臉嫌棄:“我就是想要知道我到底是怎麽死的,沿忘川逆流而上,就能想起一切。”謝生打量路易的五官,張揚俊美,與善逝越來越相似,這說明路易已經打心底裏認同了自己的過去。

煞氣所形成的魂魄就是這樣,不論肉身是何模樣,最後都會趨同,恢複最初的模樣。

謝生慢悠悠地站起來,右手淩空一劃,江霧如潮水般散開,露出明淨的江麵,與黑黢黢的天空。他將目光投向天地盡頭的神木,江岸邊,開滿了鮮紅的石蒜花。謝生笑了笑,輕聲說:“凡人都把這些花,叫做彼岸花。”

這些花曾是路易最深的夢魘,卻也默默地守護著他,他道:“佛門裏將它們成為曼珠沙華,不過還有一說法,那些紅蓮才是曼珠沙華。”

引魂舟飄**在赤水上,向著神木所在的方向行駛。路易握住瞰霧劍格,道:“赤水到底流向哪裏?”

謝生雙手負在身後,舟行時的清風將他衣袖吹起,他回首微微一笑:“當然是流向未來。”天下三水,皆源出昆侖,天闕的白水,凡間的黑水,以及冥土的赤水。白水是無數人渴求的神水,飲之不死;黑水流經之地,沃土千裏,讓凡人修生養息;而赤水從過去流向未來,順流而下,便會轉世,逆流而上,就能知曉過去。

謝生轉身,一把捉住路易的手腕,喝道:“走!”

霎時間,引魂舟停住不動,水上波紋一圈圈散開,不知從哪裏吹來一陣風,讓引魂舟調了個頭。路易錯愕,一時間竟然沒有掙脫開:“你……”

薄霧江風簇擁在舟邊,推著這艘小舟逆流而上,謝生趁機在路易手腕上點了一下。路易四肢漸漸失了力氣,他躲閃不及,竟然被謝生按住,規規矩矩躺在舟上,動彈不得。謝生低笑:“你就好好追索過去,昆侖君特意叮囑我好好看著你,那當然得好好看顧你。”

謝生又特意用兩根藤蔓把路易的雙手綁起來,“現在你啥都記起來,還是綁住比較好。”

說罷,他直起身,得意地衝路易眨眨眼:“那麽,待會兒見。”

他幹脆利落地一躍而起,離開引魂舟,消失在四起的江霧中。路易目瞪口呆,他大叫:“喂!謝生!”

周遭空空****,隻有他的叫聲在回響。

飄**的紅霧不知何時湧了上來,掩住他的口鼻,很快,路易便在霧氣中徹底昏睡過去。與此同時,謝生輕點水麵,幾次騰躍,便踏上江岸。岸邊站著一個男人,與陸吾極為相似,但長發如墨,與陸吾的銀發截然不同。

“已經將善逝安排好了?”

謝生拍去袖子上的灰塵,“當然,等他醒來的時候,就什麽都想起來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監兵君,你該不會是愧疚難當?昆侖君也在嗎,冥土,你怎麽不找他商量?”

監兵君咳嗽一聲,心虛道:“未塵君,你就饒了我吧,他要是當初我是故意將那團煞氣丟到冥土,他說不準會立馬把我咬死。”

謝生瞥了他一眼,哼笑道:“做了害怕他知道?”

監兵君摸摸鼻子:“那不是東皇太一出的餿主意,我隻是聽他的命令行事而已。”謝生沒搭理他,隻是在凝望遼闊的赤水江麵。他見狀,歎了口氣,與謝生並肩眺望赤水黑天、紅花薄霧。

監兵君與昆侖君乃是鴻蒙初開時,同時誕生的雙胞胎,凡間稱監兵君為白虎,主殺,有戰神之名。其實這是他們兄弟倆共同的名頭,他們的誕生攪動天闕、冥土,天地間的煞氣都凝聚起來。昆侖君就是抱著那團煞氣降生的。

不過東皇太一另有打算,他並未告知昆侖君煞氣的存在,而是將自己保管那團煞氣。為了少生事端,東皇太一飛快地把昆侖君這一稱號給了還沒睜開眼的陸吾,就把他踢去他該去的昆侖墟,監兵君則由他親手撫養長大。待到時機成熟時,東皇太一便令監兵君把煞氣送到冥土,入了九陰君的眼,致,就這麽誕生了。

過了半晌,謝生忽然開口:“監兵君?”

監兵君疑惑:“嗯?”

謝生幽幽道:“昆侖君來了。”

他話音剛落,一隻白虎就從江霧中躥出,鋒利的爪子彈出,氣勢洶洶地襲向監兵君。監兵君大驚,向後倒去,就地一滾,便變成一隻棕黃大虎。在花海中滾了一圈,大虎皮毛上沾滿了鮮紅的石蒜花。白虎喉嚨裏發出震耳欲聾的虎嘯,駭得監兵君忙不迭往花海裏跑,險而又險地躲避白虎接二連三的攻擊。

謝生一臉冷淡地看著兄弟相殘,黝黑的天空現出一兩絲赤紅,他心道,“終於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