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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多失望:“怎麽你還是不能接受牛奶的味道?”

路易一邊撫摸陸吾柔軟的背毛,一邊毫不客氣道:“就不許吸血鬼乳糖不耐受?”

維克多語重心長地說:“兒子,別糊弄你爸爸,咱們吸血鬼不可能乳糖不耐受,我們連血都喝得下去,還有什麽是喝不下去的。”

路易手一頓:“……”好有道理,無法反駁。

維克多挑的時間正好,他今天一共就三節課,連晚自習都沒有,下堂課一結束,他就能出去摸魚,隻要記著五點過回來簽退就行。

他歎口氣,低頭看了一眼看著懷裏的陸吾,道:“爸,你怎麽和貓先生一起來了?”

維克多笑眯眯道:“我想來看看你,他也說要來學校,不如搭夥。”

“好吧,”路易對自己的老爸也沒法子,隻能詢問他接下來的打算,“你看你是去我辦公室呆一會兒,還是逛逛學校,我還有一堂課,等會兒下課我再陪你出去玩。”

維克多卻沒怎麽說話,反而轉頭望向校門外一望無際的玫瑰田。

他臉上一絲表情也無,抿著唇,下頜線條幹淨利落,祖母綠一樣漂亮的眼眸凝結成了深深的翠色,襯得他的臉冷硬而漠然。路易很少瞧見他這種模樣,明明他神色這麽冷漠,卻透露著一股傷感。

路易這才想起學校旁這片花海裏的每一株玫瑰,都是維克多在百年前親自種下,看著這片玫瑰花海,維克多一定會想起仙去的路心素。

“爸。”路易忍不住開口。

維克多轉過頭來,又恢複成笑吟吟的模樣:“怎麽?”

“你要不要去看看媽媽,”路易道,“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去見她了。”

每次維克多都是無聲無息地來到廣都,路易為路心素掃墓時,常能看見墓碑前一束沉靜華美的“路易十四”。那是維克多對路心素的告白,沉默而深情。

路易聽見維克多輕聲說:“好。”

其實路心素是不折不扣的壽終正寢,活到一百零七歲才溘然長逝,不論放在哪裏都是高壽。可對於維克多來說,他和路心素相伴的日子還是太少,他活了幾百年,身邊有路心素的日子卻不到他生命的六分之一。

隨著時間的流逝,占比會越來越少,越來越少,從六分之一,到七分之一、八分之一,甚至是二十分之一。維克多依然在向前走,路心素卻已經永遠留在那個時空,再也不會改變。

這無疑十分殘忍,但這是維克多自己的選擇,路易明白,同時也感到莫名的恐懼。

倘若他在漫長的一生裏也不可自拔地喜歡上了某個人,在那人離去後,他是否也會遭受這樣的折磨?

他的童年無疑是幸福的,不論是他的父母,還是他的舅舅、舅媽,都婚姻幸福,家庭美滿。長期耳濡目染,路易便也順理成章地養成一輩子隻認定一個人的想法,三十年前,路心素去世,本來熱衷於打理玫瑰的維克多將近五年時間再也沒踏足過花圃,安葬後路心素後,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廣都,回到了自己長大的法蘭西。

有些時候,眼不見,心才不會痛得那麽厲害。

路易道:“爸,你想媽媽了嗎?”

維克多和他一起坐在桂花樹的花壇上,揚起頭,透過枝椏稀疏的縫隙,看著天上聚散的浮雲。

“當然想,有時候做夢都會夢見她對我笑。”

路易坐在他的身邊,聽著維克多的話,看著樹上金色的桂花慢慢悠悠地飄落。

再過三分鍾就要上課,路易看了一眼維克多,安靜地起身離開。他不需要告知維克多自己要離開,現在的維克多沉浸在往昔美好的回憶裏,不想讓人打擾,哪怕是路易也不行。對此,路易心知肚明。

陸吾跟在路易身邊,爪子一邁,兩三下就跳到了路易的肩膀上,小聲說:“路易,維克多也是吸血鬼?”

路易點頭:“當然,不過維克多至今都沒有告訴我,他為什麽會是吸血鬼。”

吸血鬼這種生物,路易長這麽大,除了自己和維克多,還沒有見過另外的吸血鬼。不過維克多曾零零碎碎地跟他講過一些有關吸血鬼的事情,譬如,大多數吸血鬼都如影視劇中一樣,是從人類變化而來,也就是所謂的“初擁”。

維克多卻很奇怪,他的父母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人類,即便頂著所謂王族貴胄的頭銜,那也是人類。但維克多生來便是吸血鬼,為親眷旁人不喜,再加上他剛落地便需飲食鮮血,更是讓人驚懼。尚在繈褓的維克多還沒在溫暖的室內呆熱乎,年齡還不到一天一夜,便被拋棄,後來被一個鰥夫收養,這才幸運地活下來。

維克多小時候的經曆,路易其實也不大清楚。

這世界上了解維克多過去的,隻有三個人——維克多的養父,路心素,維克多本人。前兩個自不必說,養父幾百年前便仙去,到現在早已不知輪回投胎多少次,路心素也已經離世三十年。想要知道,隻能問維克多本人,可維克多跟鋸了嘴的葫蘆的一樣,對自己的過去絕口不提,就連路易知道的這些,都是小時候不小心偶然偷聽得來。

“路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找到你母親的轉世。”陸吾忽然說。

路易腳步一頓,隨後失笑道:“瞎說什麽呢,就算是同一個靈魂,那也不是一個人了。”

陸吾迷茫:“為什麽會這麽說?”

“一個人的性格、學識、處事方式都受環境影響,就算是一個人,在不同的環境裏長大,那也會有所不同,”路易一邊說,一邊凝視桂花長道裏飄飛的花瓣,“就像那次你帶我看見的那片羅網葉,同根生,不同人。”

陸吾不懂,對神君來說,他認定的是靈魂,而不是簡單的一個人。

路易便又舉例:“就拿善逝來說吧,你告訴我,善逝的轉世就在我身邊,我親眼見過善逝,但是善逝和他的轉世是一樣的人嗎?”

不等陸吾回答,路易又擲地有聲地回答:“不一樣。”

陸吾張張嘴,剛想說些什麽,就聽見路易對他道:“到教學樓了,貓先生你別說話。”

陸吾委委屈屈地閉嘴,有些不滿,為什麽路途這麽近,才說幾句話就已經到達目的地。

經過課間操的休息,原本還昏昏欲睡的學生個個精神抖擻,路易一到教室,學生們就一陣笑鬧:“路老師,這次你要給我講土貓嗎?”

陸吾氣鼓鼓地蹲在路易肩膀上,怎麽也不肯下來。路易無法,隻好帶著他來上課,果不其然,學生們眼神全聚集在他肩上這隻胖貓上,眼神熾熱,恨不得親自上手摸一摸那綢緞一樣的皮毛。

“不能摸,”路易淡淡道,“他會抓人,現在正跟我鬧脾氣。你們先複習一下我上次講的內容,等會兒我抽人起來回答問題。”

本來還興致盎然的學生們登時萎靡,士氣一下就低迷起來。

路易啼笑皆非:“怎麽?你們都沒有複習嗎?如果我今天突然來個隨堂測驗,你們豈不是全軍覆沒?”

學生們哀鴻遍野。

路易輕哼一聲:“看來是最近我挺和顏悅色,真不把生物放在眼裏了。”

下麵有個學生小聲嘀咕:“我們隻把你的顏值放在眼裏。”

其實這個學生聲音很小,幾乎隻有她自己能聽到,不巧遇上了路易這個非人類,哪怕是蚊子一樣大的聲音也能聽得清清楚楚。路易的目光落在那個女孩身上,女生一抬頭,就撞見路易似笑非笑的眼神,頓時打了個寒顫,緩緩地把腦袋低下去,乖巧地盯著書本,裝作念書的模樣。

路易抬起手腕,看著腕表道:“好了,給你們五分鍾,五分鍾後,我隨便點人回答問題。”

學生們這次不敢跟路易耍貧嘴了,紛紛迅速翻書回顧之前的內容。

陸吾樂得直咧嘴,又大又圓的獸瞳裏全是幸災樂禍的笑意。路易快步走到樓梯拐角處,一把將樂滋滋的陸吾從肩膀上拽下來,牢牢地按在懷裏,壓低聲音訓斥他:“你怎麽就賴在我肩膀上不下去?”

陸吾沒吭聲。

“你該不會是生氣?”路易把陸吾舉到半空中,端詳陸吾的表情。

這時候陸吾已經調整好自己的眼神,毛絨絨的貓臉上胡須一動一動,和平時沒什麽差別,但是路易就是覺得他在生氣。

“是因為我不讓你說話嗎?”

陸吾仍舊一句話也不說。

“你剛剛想說什麽?”路易問他。

陸吾最終還是沒能高能到底,他看著路易,道:“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可能就是善逝的轉世。”

路易一愣,久久沒有說話。他沉默地抱著陸吾回到辦公室

他把陸吾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撫摸他柔軟的背毛:“好好呆在這裏,不要到處亂跑。”

辦公室裏的老師們聽見路易的話,抬起頭笑他:“這養寵物跟養兒子一樣啊。”然後給路易說,他們會看好陸吾,絕對不讓陸吾偷偷溜出去。

路易失笑,他還要上課,匆匆謝過後又回到教室。

陸吾半蹲在窗台上,看著路易離開的背影,心裏卻在想別的事情。

他不是在和路易開玩笑,路易的確可能是善逝的轉世。骸骨的蘇醒並非偶然,那棵菩提樹,以及菩提樹下的善逝,就是為鎮壓那些怨恨骸骨而存在。如今骸骨的千年怨恨蘇醒,定然是菩提樹和善逝不再鎮壓,或許這些事都和他千年前的記憶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