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逝剛剛和你說了些什麽?”陸吾問。

“和那些骨頭有關係,”一提到正事,什麽結婚轉世都被路易拋到腦後,他道,“善逝說,菩提樹下的屍骨是他的。”

陸吾頷首,這樣倒也說得通。難怪不得他沒法打碎屍骨上附著,那就是善逝本人留下的力量。

“他為何見到我就跑?”陸吾不解。

路易也有些茫然,他猜測:“可能是怕你?你以前認識他?”

陸吾:“應該認識,不過我沒有記憶。”

“不說這些了,我先帶你回去,”陸吾捉住路易的手臂,“抓緊我,不要放開,路光庭還在時間的縫隙裏等我們回去。”

路易卻道:“必須現在回去嗎?”

陸吾:“那倒不是。”

“我想看一看千年前的廣都,特別是鳳棲寺,”路易頓了頓,補充道,“這兩次忽然出現在千年前,都是在鳳棲江上,我覺得江和寺之間的關係應該不止名字。”

陸吾失憶,善逝神神叨叨的,跟鋸了嘴的悶葫蘆一樣,什麽都不肯說,有的沒的倒是說了一大堆。既然神魂穿越時空,那可不能浪費這種珍貴的機會,一定要好好看看,哪怕是確定鳳棲寺前有無菩提樹,也算是不虛此行。

陸吾看答應了下來,他的身上泛起一陣白光,在濛濛的白光裏,他的麵容模糊不清,身形也快速變小,最後縮水成了路易熟悉的灰色胖貓的嗎模樣。灰貓一躍而起,跳到路易的肩上,貼著他的耳朵道:“走吧。”

陸吾雪白的胡須拂過路易的臉頰,讓他心尖發顫。

沒人看得見他們,路易穿過人群,看著垂髫小兒舉著各色零嘴奔來跑去,人群熙熙攘攘,攤販在路邊依次擺開,店鋪的旗子隨風飄揚,到處都燈火通明。鳳棲江的石橋一段接一段,每走過幾米,便是一處亭台,上麵依然是擺攤的商人,販賣的東西從小吃到首飾,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路易感歎:“這比古裝劇裏還要熱鬧。”

陸吾蹲在路易肩頭,目視前方,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他這一路走來,也聽到不少八卦趣聞,也籠統地知道今晚是元宵節,廣都城中到處都掛著燈籠,特別是鳳棲寺,即將舉辦布施燈會,許多人趕著去湊熱鬧。如果運氣夠好,說不定還能得到大和尚的賜福。

路易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千年前的廣都,多稀奇,是故,他徒步從鳳棲江走到鳳棲寺,也不覺得疲憊,反而神采奕奕。果不其然,他遠遠地看見一座燈火輝煌的建築群,無數孔明燈從那片巍峨的建築群裏冉冉升起,向明星璀璨的夜空飛去。

路易揚起頭,一時間他竟然看花了眼,分不清天空中到底是孔明燈,還是明亮的星辰。

“真美。”路易喃喃地感歎,“星星真漂亮,要是放在一千年後,廣都的夜晚可看不見這麽美麗的星空。”

陸吾舔舔路易的臉頰,說:“去鳳棲寺。”

路易點點頭,又隨著人流向鳳棲寺湧去,這個時候,寺廟門口站了好些眉清目秀的年輕和尚,手裏提著燈,溫聲與人說話。三門前的漢白玉階大氣宏偉,與他在幻境中看見的一點都不一樣。

幻境裏的鳳棲寺風雨飄搖,在瓢潑大雨裏,模糊而縹緲,那時候的鳳棲寺已走到盡頭,紅牆白階琉璃瓦,無一不透著濃重的血色,呼吸間都是刺鼻的血腥味,寺中橫七豎八全是沒了性命的僧人,他們依然慈眉善目,臉上卻已經青白一片。

可如今的鳳棲寺,正是最鼎盛的時候。路易還未走近,便能聞到清雅的檀香,寺廟的僧人們臉上也是歡欣的笑意,麵色紅潤,眉梢間溫和而快樂。路易環顧四周,沒有看見那棵參天蔽日的菩提樹,看來那天並不是他沒有留意到菩提,而是現在的鳳棲寺,的確沒有菩提樹。

“那棵菩提樹,應該是把善逝埋葬後,才長出來的。”陸吾道。

鳳棲寺不論是建築風格,還是香火之盛,都稱得上是廣都第一大佛寺。路易在佛寺中逛了一圈,沒有發現別的東西,他回到佛寺三門前,正準備對陸吾說些什麽,就發現陸吾猛地立起身子,從他肩膀上跳下來,直直向一個地方奔去。

“貓先生!”路易急了,忙不迭跟了上去。

他四爪邁開,跑得飛快,迅疾如一道灰色利劍,須臾間便來到大雄寶殿前。

跟在他身後的路易一看見這座寶殿便怔住了,他不可抑製地想起那日在幻境中的所見所聞。他腦海中不斷浮現那日的畫麵片段,善逝眼角的紅痣,手裏染血的長劍,腕上的佛珠,橫眉怒目的黑衣僧,漢白玉階上淌下的鮮血……

他這一愣神的工夫,就將陸吾跟丟了。路易大步邁入大雄寶殿中,就瞧見一隻胖貓,蹲在佛像前的蒲團上。五米高的如來佛像寶相威嚴,室內點著一盞盞的燭燈,襯得如來佛愈發慈眉善目。

“貓、先生?”路易下意識就要呼喚陸吾,但很快他看清了蒲團上胖貓的花色,一隻橘紅的狸花貓,體型幾乎與陸吾相仿,都是如出一轍的珠圓玉潤,油光水滑。

橘貓背對他,聽見陸吾的聲音,它緩緩地扭過頭來,一雙金燦燦的獸瞳和陸吾的獸瞳仿若複刻。

橘貓道:“你是陸吾的姻緣人?”它的聲音和陸吾也極為相似,像山巔亙古不化的冰雪,清淩淩的,低沉悅耳。

路易突兀感到一陣寒意,他下意識問:“你是誰?”

尾音還未消散,他眼前一黑,便什麽也看不見。

待他再蘇醒過來時,太陽穴一跳一跳,腦袋鼓脹得不行,他的意識迅速回籠,發黑的視野也明亮起來。路易發覺自己手裏握著方向盤,他渾身一抖,猛地回過神來。

路光庭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祖爺爺,你怎麽了?”

“沒什麽。”路易嗓音低啞,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將車速降低,緩緩平複思緒。

他感覺到自己心口滾燙,他迅速低頭看了一眼,九尾白虎的神君印在他胸膛上發熱。路易扭頭看駕駛座,灰貓團成一團,在座上睡得正香,身上還蓋著他柔軟的毛巾。

剛剛是自己在做夢嗎?

路易疑惑起來,可記憶卻曆曆在目,方才貓先生為什麽忽然跑遠?那隻橘貓又是怎麽回事?

他滿腦子的疑問,卻沒人解答。

路光庭在後座眼巴巴地看路易,道:“祖爺爺,你剛剛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路易隨口道。

“步步高說,你剛剛的神魂突然沒了。”

名叫步步高的書靈一臉癡呆地坐在路光庭肩上,還是那副鬱鬱寡歡的樣子,似乎還沉浸在路光庭拒絕做數學題的打擊中出不來。

路易從後視鏡裏瞥了他們倆一眼:“嗯。”

路光庭登時精神抖擻,激動道:“祖爺爺,你神魂去了哪裏?”

“千年前的廣都市,”路易轉動方向盤,駛入江邊廊道,嘴上還嚇唬他,“全都是骷髏,怕不怕?”

“不怕,”路光庭大義凜然,“我有步步高。”

在車庫停好車,路易把陸吾抱在懷裏,問路光庭:“想吃夜宵嗎?”

“不了,”路光庭搖頭,“我想好好睡一覺。”

“行,”路易也懶得動彈,方才的經曆對他來說,委實有些驚心動魄。冷不丁和已故的善逝麵對麵,還看見一隻和貓先生極像的橘貓,路易現在頭昏腦漲,也想早些休息。

兩人達成共識,便默默地背起包,上電梯,開房門,脫鞋洗漱倒頭就睡。

路易把熟睡中的陸吾放在枕邊,喝了一杯新鮮的鴨血,才慢吞吞地拉上落地窗簾,在**躺好。

“契約一旦簽訂,就不能解開,就算你轉世輪回一萬次,我每次都會找到你。”

“你的靈魂上,刻著神君印。”

“就在這裏。”

……

陸吾各種模樣在他腦海中閃過,圓潤的灰貓,威嚴的白虎,俊美的男人。路易捫心自問,陸吾實在是一個很好的伴侶,有陸吾在,愛人、寵物、保鏢一把抓,又不用像別的貓一樣要喂飯鏟屎,也不用擔心愛人百年後溘然長逝,獨留他一人在塵世捱過漫漫餘生。

這樣想來,也沒有什麽不好。

路易困極,想著想著便沉沉睡去。這時枕邊的陸吾卻睜開了眼睛,他小心翼翼地起身,窸窸窣窣地鑽進路易的被窩中,靠在路易的手邊,調整了一下姿勢,和他依偎在一處,舒服地直呼嚕。

他心想,路易已經知道他與自己簽訂的是伴侶之約,他也算是了卻心頭一件大事。想起之前在廣都鳳棲寺看見的人,陸吾不禁有些惱怒,自己記憶失去後就被人牽著鼻子走,不管怎麽樣,他都要把記憶找回來。

他的鼻間都是路易清淡微帶苦澀的味道,陸吾滿足地深吸一口,伸展了一下前爪,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