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梵語Bodhi的音譯,本意為覺悟,代表著佛的最高智慧。傳說兩千多年前,釋迦牟尼便是在菩提樹下修成正果,菩提也染上了宗教色彩。

路易在菩提樹下站定,仰望菩提如蓋的樹冠。

在他很小的時候,菩提樹就已經佇立在此地。幾十年前,廣都中學重新建立時,砍掉不少的樹木,留下來的樹木中最高大的就要屬這棵菩提樹。可奇怪的是,路易從未留意過這株菩提,如今想來,路易自己也覺得頗為不解。

“菩提樹最開始生長的時候,需要附生在別的樹上,”路易看了一眼菩提樹灰色的樹皮,道,“這棵菩提樹裏,說不定就藏有傳說中的梧桐。”

路光庭聽得興趣大起:“祖爺爺,菩提樹不是喬木嗎?它小時候沒法自己生長?”

“菩提樹是喬木,倒也不是說不能自己生長,”路易身為生物老師,對各種樹木能說上一二,但是並不熟悉,他也不好胡說八道,“我也沒有養過菩提樹,你若是想要了解,還是去看看專門的著作。”

他低頭看了一眼腕表,分針已指向十,馬上晚自習就要開始。他對路光庭道:“今天晚上是跟我回家,還是回你自己住的地方?”

路光庭立馬狗腿道:“當然是跟著祖爺爺你了。”

“行,”路易拍了拍他的後背,催促道,“該上課了,回去吧。”

路光庭臨走前終於想起自己要說的事情,他拽住路易的袖子,依依不舍地囑咐:“祖爺爺,今天晚上你一定要教育一下步步高,讓它知道什麽叫勞逸結合,天天向上。”

路易三言兩語把他忽悠走,和陸吾繼續端詳這棵菩提樹。

《九峰誌》和《都廣誌》都提到了樹,一個說是梧桐,還說曾有鳳凰落到樹上,另一個隻是輕描淡寫地提到城中有棵古樹。《九峰誌》更詳細,但鳳凰落到樹上,這事怎麽想怎麽離奇。

“貓先生,你見過鳳凰嗎?”

陸吾想也不想地點頭:“當然有。”

路易心說,我現在不能滿腦子都是科學,世界上連神君都有了,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有句話說得好,大膽猜想,小心求證。他努力回憶自己所見的幻境,回憶那座美輪美奐的古佛寺中有無菩提樹的蹤影。重重雨幕裏,寺廟的琉璃瓦似乎再次在他眼前浮現,從三門踏入便是佛像,鼻尖若有若無的血腥味,牆邊角落深翠的鬆柏,嫋嫋的誦經聲……

就是沒有菩提樹。

多數人一提起菩提,心中想到的便是神佛,其實就算他也不明白,為什麽這裏會有這麽一株高大的菩提,若是與以前的古佛寺有關,那倒說得通。路易正兀自思考,突然靈光一閃,喜上眉梢道:“如果菩提樹在九峰書院時期便已經存在,那山長們的詩詞裏一定會有蛛絲馬跡!”

他俯身抱起陸吾,語氣輕快:“貓先生,你感覺到底下骨頭的年份了嗎?”

陸吾被他抱起的時候愣了愣,聽清他的問題後,才回答說:“這骨頭的身份一定不簡單,它被某種力量裹起來了,我不能感知具體的年份。”

“不著急,我們先解決學校主幹道的問題。”他一邊說,一邊扭頭看向不遠處的主幹道。

今天的主幹道仍然用高高的藍色鐵圍欄密不透風地罩住,嚴防死守,決不允許任何人進去一探究竟。照理說,今天這個鐵圍欄就該撤掉,方便有關部門處理裏麵的累累白骨,可到現在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顯而易見,他們也發現這些白骨不對勁了。

想到這裏,路易不由自主地輕聲歎氣:“就是不知道他們會怎麽處理了。”

這些枯骨都是千年前的僧人,生前都是些清秀俊俏的年輕人,他們本該安安靜靜地在佛寺中念經修行,卻在一夕之間沒了性命。他們靈魂雖然被強行送去轉世,或許現在都不知道輪回了多少次,可當初被殺的怨念到現在還附著在屍骨上,就這麽在地下長眠上千年。

可想而知,他們死前的怨恨到底有多濃烈,沒有靈魂,竟然也能千年不散。哪怕隻是聞到一絲善逝的氣味,它們便從沉睡中蘇醒,甚至流下冤屈的斑斑血淚。

“不知前因後果,我真不知善逝此舉是對還是錯。”路易心想。

他畢竟是局外人,就算知道來龍去脈,也沒法代替那些和尚們作出選擇。善逝的所作所為或許是為那些年輕的僧人著想,可在僧人自己看來,那就是□□裸的屠殺。就算靈魂仍在,可轉世過後的那個人終究不再是他們自己。

陸吾卻沒有路易這麽多愁善感,他一本正經道:“要不然我徹底讓這些屍骨化成粉末,這樣怨念就不成氣候,你也不用受它們影響了。”

“我還是希望它們能入土為安,”路易又歎了一口氣,“雖然我知道這樣肯定會走很多彎路。”

陸吾歪著頭看他,路易看見陸吾金燦燦的眼睛,馬上轉口說:“那最好還是碾成粉末,免得它們影響了學校的老師學生。”

“好。”陸吾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輕巧地答應了他。

晚自習下課後,路易在校門口把路光庭捎上車。中午午休時,路易特地回家一趟,把車開到學校,若不是他未雨綢繆,恐怕今天晚上他得抱著貓先生,拖著路光庭走路回家。

路光庭不說話時,儼然是個清冷美少年。在尋常人看不見的地方,書靈步步高正一臉頹喪地坐在路光庭的肩上,頂著的還是那張漂亮的女明星臉,即便愁眉苦臉,也顯得楚楚動人。路光庭遭受數天糖衣炮彈的折磨,顯然對這張漂亮的臉已經有了免疫力,目不斜視,心思都放在那棵菩提樹上。

回家路上,路光庭躍躍欲試,趴在座椅後背上,問路易:“祖爺爺,你和灰貓下午在菩提樹那裏做什麽?”

有路易這隻吸血鬼在前,書靈這個九章算術成精在後,路光庭對一切非人類靈異物種都接受良好。最近主幹道挖出一堆骨頭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路光庭已經聽了一耳朵的奇聞八卦,今天路易和灰貓一反常態地在菩提樹邊轉來轉去,一看就有事。

陸吾八方不動,臥在副駕駛上睡覺,聽見路光庭說話,耳朵也隻是輕微地轉了轉。路光庭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當沒聽到,路易看了陸吾一眼,心裏暗笑,嘴上胡說八道:“在研究菩提樹生長習性,最近在準備論文課題,千年古木的生長。”

“祖爺爺,你就說實話吧,”路光庭狐疑地瞅著路易,不依不饒地撒嬌,“我明明聽到你說什麽菩提樹裏藏有梧桐。”

路易從後視鏡裏看著路光庭和一臉憂鬱的書靈,心生一計,他清清嗓子,說:“這樣,回去我給你一摞書,你把裏麵和菩提有關的詩歌或者散文都找出來,我就告訴你我們最近在弄什麽事。”

路光庭精神一振:“你說真的?”

路易在花海十字路口停下來,側過身伸出手:“擊掌為誓。”

路光庭忙不迭和路易擊掌,力氣太大,震得他手掌通紅。路光庭一邊甩手,一邊嘶嘶吸氣,嘴裏還跟路易討價還價:“我讓書靈跟我一起找能行嗎?”

“當然可以,那是你的自由。”

夜晚的鳳棲江波光粼粼,城市絢爛的霓虹燈倒影在江麵上,襯得這條平靜迂緩的江河安寧而溫柔。路易駕車駛上鳳棲江大橋,不經意間瞥見流光溢彩的江水,情不自禁地想起昨日暴雨幻境中的鳳棲江。

那是古城廣都,恢弘巍峨,壯麗華美,氣勢鋪陳開來,幾乎要將人溺斃。

屬於現代城市五光十色的霓虹燈被團團朦朧的燈火取代,天空變成溫暖的橙紅。路易一怔,低頭一看,一眨眼的工夫,手裏的方向盤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套馬的韁繩。

他戰栗起來,額頭冒出細細密密的汗。努力思索剛剛自己經曆過什麽,方才他駕車通過鳳棲江大橋,瞥了一眼鳳棲江……

然後天旋地轉,一切都變了模樣。

他努力定神,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昨天才經曆過一遭,今天不過是再來一次而已。八成又是屍骨上怨念搞的鬼,路易不禁苦笑起來,果然還是碾碎了好,惻隱之心當真不能輕易動,不然每天都要古代一日遊,一驚一乍的,多恐怖。

他環視四周,在夜色裏,一隻龐然大物蟄伏在江之上,剪影若隱若現,也是橋,但顯然不是鋼筋水泥的鳳棲江大橋。

離他不遠處,江上停泊著一隻隻畫舫,隱約能看見畫舫中人影晃動。古城廣都的夜晚也極為繁華,入目所見,萬家燈火通明,他抬眼望著鳳棲江對岸,各色煙花忽然在上空炸開,他聽見了孩童的歡呼叫嚷聲。

即便這裏是幻境,他仍能感覺到塵世間的煙火氣,那麽真實。

千年前,還是千年後,廣都一直這麽熱鬧繁華。

就是不知道貓先生和光庭是和他一起來到此處,還是留在現實中。他正跨坐在駿馬之上,茫然無措時,忽然聽到一聲呼喚。

“善逝和尚。”

他不受控製地回頭一望,就瞧見一個清雅的青衣文人抱琴而來,衝他微微一笑。

他抬起手,路易眼尖地發現在他的手腕上纏著一串圓潤的佛珠。隨著他的動作,有佛鈴聲叮鈴作響,路易終於確定他現在附身的人,就是善逝和尚。

善逝和尚翻身下馬,大步走向抱琴的青衣人,喜道:“謝生?你怎麽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