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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一到家就沐浴洗漱,穿著浴袍、發絲濕潤地走出淋浴間。陸吾蹲在淋浴間外,探頭探腦地張望,遠遠看去就是一團灰色的大毛球。

路易一看陸吾那樣子就樂了,忍不住調侃他:“我隻聽說過家養貓會擔心主人淹死在水裏,沒想到貓先生也這樣嗎?”

貓先生滿臉絨毛,自然也看不出害羞了沒有。他跳上淋浴間邊的酒櫃,矜持地半坐著。他看見路易漫不經心地為自己倒上一杯鮮血,發絲上的水滴落下,順著鎖骨而流,沒入浴袍中。他故作鎮定地用爪子撓撓酒櫃上疊放的桌布,看著路易的脖子,覺得喉嚨有些幹渴。

路易抿了一口羊羔血潤潤嗓子,他的嘴唇也染上一層薄薄的血色。

“貓先生,阿柳那件事,和他的靈魂有關係嗎?”

心髒劇烈地疼痛,去醫院卻什麽都查不出來,那就不單純是身體原因,而是更玄乎的靈魂上的問題。

陸吾也一下從綺麗的幻思中抽出身來,他琢磨著謝柳生的陳述,想從裏麵梳理出一條線來。謝柳生這個人本身就很奇怪,他的“氣”幹淨而潔白,作為一個成年人,擁有這樣的“氣”顯然不怎麽正常。

偏偏他的“氣”在幹淨潔白的同時又中正平和,一方麵代表著他這個人再正派、再坦**不過,沒有一丁點歪心思,從不幹壞事,值得信賴;另一方麵則意味著,他的確是人,而不是什麽妖魔鬼怪。

“謝柳生的靈魂沒有根,尋常人的靈魂如果沒有根,是沒辦法活下來的。”陸吾看著路易的眼睛,慢條斯理地說,“但是他活下來了,那就說明一定有什麽東西代替了靈魂的根,讓他活了下來。”

路易理解了他話中的含義:“你的意思是,如果他離開廣都,那代替靈魂的根的東西就無效了,所以他才會心髒疼。”

陸吾讚許地點頭:“沒錯。”

就是不知道代替謝柳生靈魂之根的到底是什麽東西了。

這些玄而又玄的說法當然不能直接給謝柳生說,唯一能硬生生掰扯上的就隻有水土不服這種生理反應了。以前他的外婆還在時曾經告訴他,遊子每次離家時,都要帶一點家鄉的泥土在身上。若是水土不服,身體難受,就撒一些土在水中,然後一飲而盡。

路易不知道這種說法到底有什麽原理,但還是乖乖地聽外婆的話,每次離鄉時帶走一些泥土。

想起這件事,路易忽然生了個念頭:“貓先生,阿柳靈魂的根,會不會跟廣都的土有關係?”

陸吾搖頭:“我不能肯定。”他失去了許多記憶,與記憶一起消失的,還有他看破靈魂本源的能力。他到現在為止,隻知道零碎的回憶,一段一段,破碎、毫無邏輯。

譬如他深知自己是昆侖君陸吾,他知道自己的尊號,也知道自己的名字,卻不知道昆侖在哪裏。他記得如何禦風而行,對仙靈鬼妖如數家珍,甚至能自如地來到世界樹邊,卻不知自己到底算是什麽物種,自己過去到底與誰人相熟。諸如此類,無數的疑問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讓他迷茫。

路易的出現好比一道光,告訴他,隻要在路易身旁,他就能找回自己的過去,明白自己真正出現在這裏的目的。

“明天我還是對阿柳如實相告吧。”路易放下空****的高腳杯,輕聲歎氣。

第二天就是星期一,還是老樣子,升旗儀式,上午兩堂課,下午兩堂課。這時候學校的桂花開得正盛,金子般的桂花一簇簇地藏在深濃的綠葉叢中,校園裏隨處都是馥鬱的桂花香。

升旗儀式結束,路易隨著人流回到教學區,站在校園中最大的一株金桂樹下,抬頭望向茂密的樹冠。陽光輕柔地為簇簇桂花鍍上溫柔的金黃,蔚藍的天空中浮雲流轉聚散,卷舒不定,一眼望不到盡頭。

校園裏多是金桂,夾雜著些許銀桂。這株最高大的金桂,則是他親手種下,如今也快一百歲了。

他正悵惘,周歌忽然從他背後躥上來,攬住他的肩膀,眉開眼笑地說:“小路,在這裏幹什麽呢?”

路易下意識想躲開,察覺到是周歌後,才勉強製住躲避的動作,任由周歌攬住他的肩膀。

“看桂花。”

“桂花,說起桂花,今年是閏九月,桂花要開兩次。”

“閏九月?”路易疑惑,“今年有兩個九月?”

周歌點頭:“對,所以今年桂花會開兩次。”他說話時,預備鈴響了起來,周歌頓時一蹦三尺高,他連忙道,“要上課了,老四我先走了,你慢慢看!”

不等路易回答,他就急忙撒腿跑遠。

路易怔了怔,後知後覺地從嘴裏吐出一個“好”。

微風乍起,穿過枝葉,滿樹綠葉沙沙作響,路易抬頭一望,就看見金色的花瓣紛紛而落,在燦爛的晨光裏閃閃發光,像是精靈在舞蹈。

上午的第二堂課剛結束,就該是學生跳廣播體操的時候。路易不是班主任,也就不用跟著學生去操場。高一的學生的教學樓樓層極高,居高臨下,校園幾乎一覽無餘。看得見廣袤的玫瑰花海,也能看清校園深處鬱鬱蔥蔥的竹林與藏書閣。

路易一群工人在學校主幹道上忙碌施工,主幹道兩邊豎起孔藍色的高大圍欄,站在高樓上,工地上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工地上現在正熱火朝天,到處都是砂石設備,主幹道兩邊已經被敲碎,裏麵的土都被挖了出來。路易看了幾眼便不再關注,他慢悠悠地捧著茶杯去倒水,順便去這層樓的教師辦公室串門。

今天似乎是個平常的日子,一天似乎就要這麽波瀾不驚地過去。

下午第二堂課還沒開始,路易剛走出辦公室,就發現辦公室外一陣喧鬧,像一粒石子投入水麵,很快泛起陣陣漣漪。整座教學樓都躁動起來,路易拿著一遝生物學科資料,大步來到教室。這時候學生都趴在欄杆上,爭先恐後地探頭向下看。

路易揪住一個往前衝的小個子男生,沉聲問道:“怎麽回事?他們都在幹什麽?”

那男孩扭頭一看,本想吐槽抱怨,沒成想揪住他的是自個兒的生物老師。男孩頓時蔫了下來,沒精打采地說:“他們說主幹道施工的時候挖出來一堆骨頭,好像是人骨頭。”

路易神色凝重:“你說的是真的?”

男孩撓撓頭:“我也隻是聽說,這不,剛剛我就是打算去看,驗驗真假來著。”

路易放開男孩的衣領,說:“去吧。”

現在許多男孩子高中就長到一米八,路易身高上和這些小男生相比並沒有優勢,他並沒有選擇和學生紮堆看戲,反而站在原地,輕輕擰起好看的眉。

主幹道上挖出來的白骨,如果這是真的,那這些白骨會是誰的?

他在廣都中學這片土地上度過了童年與少年,甚至是青年時期,這裏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大樹,每一株綠草,他都熟悉無比。

可這些都隻是這片土地上的東西,這片土地下有些什麽東西?

路易不知道。

上完第二堂課,路易匆匆趕到主幹道的施工現場。這個時候施工現場亂糟糟一團,工人們臉上都帶著淒惶恐懼的神色,卻又顧忌著這裏是校園,不敢聲張尖叫,也沒有精力攔著路易進入施工現場。

挖出骨頭這種事情不太吉利,雖然很多都市傳說裏,學校下麵都是什麽萬人坑,或者公墓,美名其曰用學生們的陽氣鎮壓,但是真要碰上還是滲人。還有就是,廣都中學是聞名遐邇的好學校,坐落在市中心,一個學校漂亮得像園林,周圍還是玫瑰花海,怎麽看環境都是一等一的好。

廣都中學前身是九峰書院,粗略一算也有數百年曆史,風水絕佳,萬萬不可能建在陵墓上。

再說了,當初頭一次修建主幹道的時候,為什麽沒有挖出來這些白骨?反而是現在重建的時候,這些白骨才重見天日?

這時候的施工工地雜亂無章,水泥、沙土到處都是,工人們被這些屍骨駭得不輕。

路易徑直走到挖出來的壕溝邊,一眼就看見壕溝裏探出頭來的一個頭骨。

一般來說,常年埋在土裏的骨頭都會被泥土浸染,怎麽也會帶些泥土的顏色。這個頭骨卻幹淨的可怕,是一種森森的雪白,令人不寒而栗。其實挖出來的屍骨不多,路易沿著壕溝走了一圈,也不明白工人們為什麽會嚇成這樣。

他走出工地,正巧看見處理這事的有關部門的人,正在盤問工頭。

路易這麽一個一塵不染,活像個貴公子的人出現在髒亂的工地上,極為紮眼。他隨意拉住一個工人,問他:“這屍骨有什麽古怪?你們為什麽這麽害怕?”

那廂工頭也在敘述自己的所見所聞。

“其實最開始挖出骨頭來的時候,都沒多怕,就是不知道怎麽的,那個頭骨眼睛的那個洞裏,唰地就流下兩行鮮紅鮮紅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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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 朱刃白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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