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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工人們的說法,他們挖出這些白骨後,其實並不害怕,真正讓他們恐懼的是白骨眼睛的空洞中驀地流出汩汩鮮血。

路易想象了一下,也覺得不寒而栗。

怪不得這些工人會抖如篩糠,那種場麵想想都讓人起白毛汗,更別說這些白骨個賽個的雪白。

這時候施工工地亂成一鍋粥,路易才能自如地出入。他問了一圈,得到的答案都是白骨流血淚,他若有所思,卻又不敢輕舉妄動。上次竹林經曆的白骨殺陣,可把他駭得不輕,既然知道這些白骨有詭異,他還貿然撞上去,怕不是失心瘋。

恰好他今天沒把貓先生帶來學校,這些日子貓先生成日窩在家中睡大覺,一天二十四個小時,清醒的時間恐怕連三個小時都沒有。路易擔心,但是又無計可施。

他想了想,摸出手機,小心翼翼地靠近壕溝,拍了一張清晰的白骨照片,打算晚上回去拿給貓先生看。

很快就有相關部門派大部隊來處理這件事,路易不敢多留,匆匆離開了主幹道。

今天晚上他沒有晚自習,自打他帶的班級從四個變成三個,課業壓力就輕鬆不少,至少一個星期隻有三天需要守晚自習。他看著手機屏幕上那白森森的頭骨,背後冷汗一層接一層地冒。

上完下午的兩堂課,把作業都批改完,路易便提起公文包準備回家。

學校老師走之前簽退就行,路易揉揉眉頭,腦海裏不斷浮現出頭骨的照片。他不可控製地去想象雪白陰森的頭骨唰地流下兩行血淚,空洞洞的眼窩,森白的骨頭上爬滿殷紅的血,又淒厲又詭異。

那日竹林裏的手骨,也是如出一轍的森白。

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那些枯骨是另一個世界的投影,還是確有其事。

他的辦公桌在窗邊,抬眼就能看見窗外一望無際的玫瑰花海。他正垂頭發呆,忽然聽見窗子外咚咚的玻璃敲擊聲,路易一驚,猛地抬起頭,正好和一雙燦金的獸瞳對上眼。

路易如蒙大赦,看見這隻灰貓,他一下安定下來。

起身打開窗,路易把灰色大貓抱緊懷中,低聲問:“貓先生,你怎麽來這裏了?”

陸吾喵喵叫了幾聲,聲調低沉,像是在安撫他。路易一聽見陸吾的聲音,原本鼓噪的心跳聲也平緩起來。陸吾白生生、毛絨絨的的爪子搭在路易的肩膀上,踮起後爪,輕柔地舔了舔路易的臉頰。

路易深呼吸幾次,劃開手機屏幕,把那張白骨照遞到陸吾的眼前,說:“貓先生,你看這個骨頭。”

這個時候是上課時間,辦公室裏除了路易沒別的老師,他才敢直接將照片拿出來給陸吾看。

陸吾喵了一聲,然後扭頭仔細盯著那張照片端詳。屏幕的冷光襯得陸吾臉頰上的白胡須與白眉毛根根分明,還不時抖了抖。

“看照片不行,我得去看真正的白骨。”陸吾扭頭對路易說,緊接著,他又道,“不用擔心,我會保護好你的。”

他用柔軟的肉墊拍了拍路易的臉頰,一本正經地說:“我在這裏,不用怕。”

路易:“好。”他拎起公文包,定定神,抱著陸吾走下樓梯,再次回到主幹道邊。

走出教學樓時,路易才發現天色有些暗淡,天空中烏雲隱隱壓來,風雨欲來。陸吾暖和的身子緊靠在他的心口,讓路易不那麽恐懼,上次森白的骨爪鋪天蓋地而來,凶猛地襲擊他,他差點脫力死在森森的骨爪海洋裏。那次的遭遇,實在讓他心有餘悸,到現在還後怕不已。

不過陸吾的真身倒是威風凜凜,白毛黑紋,尾巴甩動間,九重幻影。不得不說,陸吾是他見過最俊美的老虎,就連皮毛都如緞子一般。

高一學生的教學樓和主幹道相距不遠,幾步就走到了。主幹道再往前走,就是最大的金桂,築了個圍欄將它保護起來。

因金桂下香味濃,風一吹,金色的桂花便紛紛揚揚落下,美不勝收,所以平時多有學生坐在圍欄邊上讀書聊天。此時滿校桂花飄香,陸吾粉紅的鼻尖動了動,小聲說:“怎麽桂花味道這麽濃?”

路易說:“現在滿校的桂花都開了。”

這個時候,學校很安靜,工地上忙碌的人群都消失了,藍色的圍欄重新封起,足有三米高,如密封的鐵桶一般。宮人大約是都已經被安頓好,等著明天將白骨處理好後,重新動土施工。這倒正便宜了路易,三米高還攔不住他。

不過學校到處都有監控,他萬一被發現,滿身是嘴也說不清。

陸吾似乎讀懂了路易的踟躕,說:“我隱去了我們的身形,你不用顧忌。”

既然陸吾都這麽說了,路易也不再擔心,他屏住呼吸,翻身一躍,輕輕鬆鬆跳過三米高的圍欄,無聲無息地落進施工工地上。

壕溝就在他身邊不遠處,陸吾從他懷裏跳下來,不忘叮囑他:“跟緊一點,不要離我太遠。”

灰色的大貓在砂礫水泥堆裏躥來躥去,路易緊跟其後。陸吾沿著壕溝一點點地看,路易之前隻看見一個白骨腦袋,這次跟著路易把挖出來的骨頭看完,身上又起了一層白毛汗。

白骨數量之多,超乎想象。

他看見的那一段隻有孤零零的一個頭骨,而距這根頭骨不遠的地方,則堆了一堆碎骨頭,這些骨頭都絲毫沒有掰碎的痕跡,更像是被狂風碾碎。

陸吾走馬觀花地將這些白骨看完,心下已經有了答案。

“是竹林裏的白骨。”陸吾抓了抓路易的褲腿,示意路易把他抱回懷裏。

“千真萬確?”

“不會有錯,這些骨頭都是被我的風碾碎,上麵還殘留著風的味道。”陸吾說。

路易心道,難怪不得你走得那麽快,原來是靠氣味認骨頭。

陸吾不知道路易的腹誹,繼續說:“這些屍骨上麵怨念深重,埋在這裏估計有上千年的時間,奇怪,靈魂倒都是往生去了,怎麽怨念還能這麽重?”

路易聽不懂這些,迷茫道:“怨念和靈魂必須共存?”

陸吾耐心地為他解釋:“怨念想要長久地附在屍骨上,一般來說得有靈魂才行,沒有靈魂,怨念也遲早會消散。”

言下之意是,這些白骨的怨念現在還這麽重,顯然不太正常。

“千年前,這裏是什麽地方?”陸吾話鋒一轉,問道。

路易一愣,慢了半拍,反應過來後才說:“《九峰誌》上應該有記載,我們回去翻翻。”其實藏書閣也有《九峰誌》的古籍,不過他現在對藏書閣有心理陰影,就算現在陸吾在身邊,他也不打算去藏書閣翻看。

廣都在很久以前是一個極大的概念,不單包括現在的廣都市,更包含現在方圓千裏的地域,山川大河均在其中。

古籍中記載,黑水之間,有都廣之野。都廣之野上有九峰,九峰書院便因此得名。先前的地方誌一直名喚《都廣誌》,正是的《九峰誌》前身。《都廣誌》成書於一千多年前,《九峰誌》成書於六百多年前,由九峰書院的山長們負責搜集、整理與編撰,在《都廣誌》的基礎上增補而成。

《都廣誌》在修撰補充之前,跟地方誌相比,更像是記載神仙鬼怪的奇書。在極大豐富了《都廣誌》後,山長門自覺該誌與《都廣誌》不同,便更名為《九峰誌》。

《九峰誌》的原本一直保存在九峰書院裏,後來戰火紛飛,原本便運到路家珍藏,直到建國後,才捐贈給省博物館。路易小時候就見過《九峰誌》和《都廣誌》的拓本,後來古籍出版社將這兩本書整理出版,路易便各自買了一冊放在家中,隻是一直未曾翻開,現在連書皮都是嶄新的。

陸吾耳朵一動,抬起頭來,以一種緩慢而認真的語調說:“《都廣誌》?”

他的獸瞳前所未有的明亮,像是聽見什麽令人歡欣鼓舞的消息一樣。

路易:“對,《都廣誌》。”

“這個地方叫以前叫都廣?”

“嗯。”

陸吾所在路易懷中,沒再繼續說話,路易見他不繼續在工地上晃悠,便道:“那我們回去?”

陸吾點點頭。

路易前往停車位取車時,陸吾在學校的鐵柵欄邊等他,發覺桂花味道越來越濃,這時候天色已經徹底昏暗,他的鼻尖感到一絲涼意。陸吾仰起頭,眼睛裏都是絲絲縷縷的細雨。他在鐵柵欄邊蹲了半晌,聽見路易的呼喚聲,連忙跳下柵欄高台,小跑著回到車邊。

路易打開車門,把陸吾抱上車。

“你身上毛都濕了。”路易從一旁掏出一塊毛巾,把陸吾嚴嚴實實地包起來,揉搓了幾下。陸吾任由路易動作,一身皮毛被搓得亂糟糟一團,最後還是乖乖地坐在副駕駛上舔毛,身上搭著那塊毛巾。

陸吾看著車窗外飄飄細雨,喃喃自語:“現在不應該下雨的。”

路易:“今天天氣預報本來也沒雨,難不成是和那些骨頭有關?”

陸吾:“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