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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吾這一覺睡到晚上九點過才醒,月亮都掛上夜幕,路易咖啡喝過幾輪後,陸吾才慢悠悠地從硯台上抬起頭。

“在幹什麽?”

路易正沉迷綜藝,冷不丁聽見一個低沉的男聲在他耳邊炸開,駭得他頭皮發麻。路易抬眸一看,發現陸吾竟悄無聲息來到他的身邊,一雙獸瞳閃閃發亮。

他打了個哈欠,說:“貓先生。”

陸吾半蹲在他身邊,盯著電視屏幕上花花綠綠的節目:“你每天看的這到底是什麽?唱戲嗎?”

路易道:“差不多。”總歸都是取悅人的玩意兒,他小的時候廣都城裏有個出名的戲班子,裏麵的旦角唱起戲來悠揚又婉轉,聲音跟黃鸝鳥似的,老遠就能聽見,骨頭都能聽酥軟。

那時候他是個黃毛小孩,皮膚慘白,往人群裏一擱,紮眼得很,周圍人都不怎麽待見他。舅舅每次帶他出門的時候,都會拿一頂寬簷的牛皮帽子扣他腦門上,扛著他到處跑。

路家是書香世家,清貴非常,向來眼睛放頭頂上,代代秉持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信條,家教森嚴。看戲聽小曲兒,這些在路家長輩看來,純粹是貪圖享樂的紈絝弟子才會幹的事情。

幾百年下來,終於憋出路易舅舅這個異類,十三四歲就雞飛狗跳,沒有安生的時候。等路易出生,能跑會跳的時候,路易舅舅更是沒人能管,成天光明正大地帶著路易出門遊玩。

就連他從商的第一桶金,也是在聽戲曲時挖掘得到。

好景不長的是,等路易歲數大了點,國內又開始打仗,到處兵荒馬亂,民不聊生。他那段歲月的記憶晦澀斑駁,隻有搖曳的玫瑰花與湛藍的天空有一些顏色。

漸漸的,連聽一首小曲兒的機會都沒了。

想到此,路易有些失神。轉眼百年彈指一揮間,百年前名動都廣的旦角也化作一抔黃土,書院裏的桂花樹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春去冬來,光陰總會帶走些東西,又留下些東西。

這麽多年過去,他在書院中走來走去,眼見著新樓起,舊樓塌,又看著古樸的書院一點點變成如今的模樣。隻有那些沉默的古樹,在百年裏無聲地生長,舒展枝幹,愈發挺拔。

“貓先生,我有件事想問你。”從記憶的洪流中抽身,路易終於想起之前自己要幹的事情。

“什麽事?”

“卷軸的事情。”

把卷軸拿來後,路易把它展開,鋪在茶幾上。

卷軸上一片空白,在燈光下有暗紋流動,時隱時現,看不大真切。路易端詳著卷軸,偏頭對陸吾說:“當初簽訂契約時,我們就說好了,你幫我解決書靈的問題,我幫你記錄非人類物種。”

他伸出指尖,輕點卷軸:“怎麽記錄?”

陸吾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沉思的路易,心裏七上八下的,記錄非人類物種那就是個幌子。契約是真,卷軸這種東西,也不能說假,有或沒有沒多大差別——起碼在他看來是這樣的。

當初他頭一次醒來,就有一個臂挽水袖、仙氣飄飄的女子找上他,將這個卷軸給他,還說了一大堆神神叨叨的話。他嫌女子聒噪,收了卷軸後就閉上眼睛繼續睡大覺,等睡夠了才迷迷糊糊地來到人間,尋找女子口中那個簽訂契約的人。

這一找,就找上了路易。

契約是必須要簽的,至於卷軸,陸吾心說,收不收集也沒差,至少現在過得挺舒心。

路易正等著貓先生的回答,貓先生卻還愣愣地盯著卷軸大半天,讓他不由產生了一些奇怪的猜想——難不成貓先生也不知道怎麽書寫?

“有什麽不方便?”

陸吾理直氣壯地回答:“我忘了,等我想起來再告訴你。”他心虛地甩甩尾巴,安慰自己,總會想起來的,不著急。

路易狐疑地瞧了他一眼,也不忙著把卷軸收起來,反而開始翻來覆去地研究起來。

他有疑問的無非就兩點,這卷軸是用筆直接寫,還是需要一些特殊的方法才能書寫?比如說修仙小說裏那神乎其神的神識,或者星際小說裏動輒出現的所謂精神力。如果是用筆直接寫,那路易自個兒就上手,如果是後者……

路易還是拎得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他就一普通吸血鬼,最多有些迷惑人的小把戲,像什麽神識、精神力,他是絕對沒有的。說起非人類,他本身算一種,書靈也算一種,至於以後他還能不能見到非人類物種,那還得畫個問號。

畢竟他長這麽大,除開自己和Louis,也就見過貓先生一個,書靈一個。

如果擱在玩遊戲上,他可能就是傳說中的非酋,明明自個兒手握無數張抽卡券,這麽多年愣是沒有抽出過SSR,臉黑的不行。周邊放眼望去全是正常人類,在他身旁手拉手高聲齊唱我們都是正常人。

路易關掉電視,鬧哄哄的客廳瞬間安靜下來,隻能聽見一人一貓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陸吾耳朵一動,轉頭看來,燈光落到他漂亮的獸瞳裏,像是燃燒的金子一般耀眼。

“怎麽把唱戲的關了?”

路易想了想,還是糾正他:“現在這個不算唱戲的,應該稱呼為電視節目。”

陸吾從善如流:“哦,電視節目,那你為什麽要把電視節目關掉?”

“因為沒人看。”

“我要看。”陸吾認真地表示。

他跳到遙控器旁,學著路易的樣子按下開關鍵,原本安靜的房子瞬間又熱鬧了起來。綜藝節目裏的明星又吼又跳,後期加上的笑聲讓這間屋子有了不少人氣。

路易低頭收卷軸時,陸吾一本正經地對路易說:“雖然我不是人,但是以後你一定凡事都要和我商量。”

路易手一頓,低聲笑道:“好,都和你商量。”

有人陪在自己身邊的感覺果真不錯,他抽空瞥了一眼,陸吾端坐在茶幾上,旁邊就是遙控器,屏幕的冷光照得他一身皮毛油光水滑。

——雖說旁邊這隻神秘古怪的“貓”並不是人。

第二天一早,路易還沒從**爬起來,就有人咚咚地敲他家門。

路易睡眼惺忪地打著哈欠,有氣無力地趴在門上,從貓眼往外看,門外站著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單肩背包,懷裏還抱了條小狗,一個小人坐在他的肩頭,雙腿晃來**去。

剛把門打開,路光庭就衝他討好地笑了笑,舉起手裏的小狗崽子:“祖爺爺,你還沒醒啊?”

路易起床氣大,他本來臉色就蒼白,硬生生被人從**拉起來後眉頭微微蹙著,表情跟冰一樣,看起來極不好惹。路光庭訕訕一笑,往後退了好幾步,騰出一隻手來,作勢關門,乖巧地說:“祖爺爺你繼續睡,我待會兒再來。”

路易冷著臉,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道:“進來吧。”

路光庭大氣也不敢出,眼睜睜地看著路易走進廚房,打開冰箱,給自己倒上一杯血,大口喝下。緊接著,路易冷著臉從廚房走出來,麵容蒼白,嘴唇殷紅,還帶著血。

某十五歲的少年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總算把自家這位祖爺爺和吸血鬼畫上等號。

他懷裏的小狗崽子卻忽然躁動起來,路光庭趕緊把它抱在懷裏,不敢讓它到處跑,萬一把正在起床氣裏的路易惹怒,那就不好收場了。

路易洗漱完後,臉色總算好看了一些,眼神依舊極冷,一眼就能看出心情不大愉快。他徑直來到路光庭跟前,路光庭本想說些什麽,一看到路易的眼睛,登時閉上嘴,噤若寒蟬。

路易眸色本就偏淡,容色冷厲時,眼眸跟冰一般剔透,冷的人發抖。

他伸手一抓,拎著小狗崽子的後頸肉,就把它提了起來。

狗崽子縮起四肢,夾著尾巴瑟瑟發抖。說是狗崽子,其實已經有一般家貓的大小,腦門上三把火,眼睛是漂亮的藍色,赫然是網上著名的表情包。

“你在哪裏撿到的這狗?”

“就我家後麵的那片林子裏。”

“大老遠抱一隻狗來我家你不嫌累?”路易眉頭鬆開,表情不再那麽冷漠,他舉起哈士奇幼崽仔細打量,“這不是狗。”

路光庭詫異:“這個怎麽看都是哈士奇,”他起身指著幼崽腦門上的三把火,“你看還有這表情包一樣的表情,一模一樣!”

路易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路光庭明智地閉上嘴。

“這狗身上有股我很討厭的味道,”路易說,幼崽似乎聽懂了路易的話,發出惹人憐愛的嗚咽聲。

路易絲毫不為所動,冷著臉繼續說:“一股狼人味道。”

路光庭懵了:“什麽?狼人?”

似乎在任何影視劇中,吸血鬼的仇敵都是狼人,兩者之間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狼人總在西方活動,路易其實並沒有見過真正的狼人,可他第一眼見到這隻“哈士奇”,心頭便不可抑製地泛起厭惡的情緒。

老實說,這種感覺來得突然,也很莫名其妙,可路易就是控製不住。那股厭惡似乎刻在他的骨子裏,壓根沒法抹去或者壓下。

Louis曾事無巨細地交代過他一些吸血鬼基本常識,譬如——

如果你見到什麽你非常討厭的狗或者狼,那必然是狼人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