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夢魘。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

漫長的回憶讓蕭弋白走的吃力,直到他走到回憶的盡頭。

有些人一輩子向著羅馬前行,而有些人出生便在羅馬。

蕭弋白大概就是後者,他擁有完美的家世,自小就享受著最好的教育,甚至他這輩子都不需要為物質上的需求而煩惱。

但這並不是他想要的。

自小到大,蕭弋白得到的隻有他不想要的東西。他的爸媽確實給了他物質上最好的一切,可在精神上的匱乏卻是沒有人可以彌補的。

在這空****的家中,蕭弋白走著所有人為他安排好的路。那是一條一眼看得到盡頭的天階,而他隻是一個人走著。

唯一的一次叛逆便是蕭弋白特意晚點了去國外留學的飛機,他沒按照父母的要求準時踏上那架飛機,而是扭頭去了別處。

繁華吵鬧的夜市,那是蕭弋白第一次去那種地方。一身名貴服飾的他站在其中顯得格格不入,望著擁擠的人群,蕭弋白也不敢開口。他隻是站在那邊看著,天生的內向性子叫他整個人都有些拘謹,直到他站的有些累了,於是尋了個空地坐下。

還沒等他坐多久,他便聽到了身後傳來一記男人的聲音。

“想吃點什麽嗎?”

如果說第一眼尤為重要的話,那對於這個男人的第一眼,蕭弋白便是深刻的。

他順著聲音轉過頭,很快便看到了那個身穿圍裙的男人,對方隻是看著他,似乎也是好心問了他一句。男人的臉龐著實俊朗,就算其剃了個寸頭依舊能一樣就看到其優越的皮囊,唯獨那渾身的痞氣叫蕭弋白有些害怕。

如果告訴這時候的蕭弋白,他以後會和麵前這個長得像混混一樣的男人在一起,他大概都會憋紅了臉然後低聲說一句:“別胡說!”

但或許是真的有些餓了,他還是點了男人攤上的東西。

這些油煙氣的東西都是以前蕭弋白不被允許吃的,這也算是蕭弋白的第一次嚐試。等他點完便有些緊張地坐在那,直到男人將燒烤好的東西給他端上來。

在接過東西的那一刻蕭弋白還禮貌地同對方道了聲謝,也是這一聲,兩人的目光再次碰撞,男人的視線落在蕭弋白身上停留了片刻才收回。這叫蕭弋白更為慌張了些,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麽。

但男人的手藝是真的很好,這對於蕭弋白來說也是一次很不錯的嚐試,臨走時他記下了這個攤位。

蕭弋白回去以後被罵了很久,那真的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也是這輩子蕭弋白受到的第一次這麽恐怖的訓斥。

可蕭弋白卻是開心的。大概是真的乖太久了,在嚐到叛逆的甜頭後蕭弋白便一發不可收拾。

他開始學會了裝樣子。

可一旦擁有了自己的時間,他便肆意妄為。

而這一天,他也再次來到了那個夜市。而那個男人還在那裏賣著他的燒烤。

蕭弋白還記得對方,不過對方大概是記不得他了。

因為蕭弋白是個戀舊的人,他想了想還是去了男人的攤位,點了和上回一樣的東西,隻是這回男人端上來的時候卻和上回並不一樣。

“是不是搞錯了?我好像沒點這些?”

蕭弋白攔住對方,可男人卻沒有接過,而是露出了一記恣意且極具魅力的笑來:“沒有送錯,我送你的。”

蕭弋白自小的教育告訴他不能白占別人便宜,可麵對著男人的笑他卻遲遲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於是自此,蕭弋白便經常來見男人,也逐漸和其熟絡了起來。

而在兩人的交往之中,蕭弋白也詫異地發現男人竟然和他差不多大,隻不過對方很早便輟學了,家中還有一個妹妹,所以他還得供他妹妹讀書。

明明是相似的年紀,卻是和蕭弋白全然不同的人生,也是蕭弋白從未涉及過的領域。

那個男人,便是顧景言。

顧景言的脾氣實在不太好,蕭弋白總能看到他和別人爭吵,可不論多生氣在轉身看到蕭弋白的那一瞬間男人臉上的怒意便都會通通消失,隨即換上一副自然溫和的笑朝著蕭弋白走來。

“你怎麽今天來這來這麽早?”

顧景言朝著蕭弋白問道,可很快他就看到了蕭弋白眼角的淚痕,蕭弋白的眼眶也是微紅,一副明顯哭過的樣子。

看上去大大咧咧的男人瞬間慌了神,他趕忙上前查看情況,嗓音都低了許多:“怎麽了啊?發生什麽了?被人欺負了?”

一係列的問題被顧景言慌亂拋出,大概是對方在這樣子實在有些可愛,原本心情還低落的蕭弋白突然就笑出了聲。

他突然就不難過了。

“你怎麽又笑了?”男人的思維有些簡單,他實在想不明白麵前之人怎麽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

但男人並不生氣。因為他喜歡麵前的人。

“怎麽了?說給我聽聽。”

在結束擺攤後,顧景言和蕭弋白坐在了街頭,他看著身旁之人溫潤的模樣,全身上下每一個動作都昭示著其養尊處優的背景。

可兩個世界的人還是坐在了一起。

“沒什麽,就還是我爸媽……他們讓我做的事我不太樂意。”

蕭弋白回想了一下自己的過往,發現自己苦惱的好像也就這些,頓時覺得自己有點嬌氣了。

“為什麽你爸媽總是要叫你做你不喜歡的事?”

顧景言也是頭疼,他沒有這個煩惱,也沒有機會有這個煩惱,所以他不太能理解。

“我也不知道,可他們說是為了我好。”

可實際上蕭弋白一點都不好。

“他們或許連我喜歡什麽都不知道。”蕭弋白說著說著就低了頭。

“他們不知道,可我知道啊。”男人的聲音再度傳來,聽上去就好像是隨口說的。

蕭弋白抬起頭,就隻見男人坐在那給蕭弋白認真舉例證明:“你看,你喜歡吃甜的,不喜歡吃蔥和香菜,也很喜歡人多的地方,因為熱鬧……”

男人絮絮叨叨地給蕭弋白講著,可講著講著,他卻發現蕭弋白突然又哭了。

“你怎麽又哭了?我說錯什麽了嗎?”顧景言趕忙抽了包紙給蕭弋白擦眼淚,可蕭弋白越哭越凶,越擦淚水淌得越快,最後隻能伸手捂著臉不想讓顧景言看到自己這麽難看的一幕。

顧景言手足無措了半天,最終伸手將蕭弋白抱在了懷裏,輕拍了對方的背,口中還念念有詞:“沒事的,沒事的……”

所以說人真的就得偏心一點,顧景言就靠著自己這極為雙標的關心成功讓自己脫了單。不過這也是後來的事了。

在和顧景言待久了以後,蕭弋白這位自小養尊處優的少爺也終於是多了許多自己的想法。

再後來,蕭弋白勸說顧景言做屬於自己的品牌。

就這樣,兩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一同創業,最後失敗得徹底。

這次的創業賭上了顧景言的一切,同樣賭上了蕭弋白的自尊。

蕭父蕭母並不支持,因此早就切斷了一切支援。最苦的時候顧景言的房子都被抵了出去,而蕭弋白卻隻需要低個頭就可以回到他原先的家中。

這大概就是命運的可笑,對於顧景言來說漆黑的未來卻隻是蕭弋白人生之中的小小磨難。

蕭弋白自覺對不起顧景言,然而顧景言竟然還在安慰他。

他說自己可以,讓蕭弋白再信他一回。

“你為什麽不罵我?”蕭弋白難過地低著頭,倘若不是他,顧景言也不至於落得這個田地。

可顧景言聽到這話卻是笑了。他伸手揉了揉蕭弋白的頭,這兩年的時間顧景言的脾氣被磨掉了許多,他對蕭弋白卻一直都這般溫柔:“我為什麽要罵你,我現在隻是沒錢而已,我要是罵你我豈不是連老婆都沒有了。”

“說什麽呢?我是男的,怎麽可以被叫老婆。”蕭弋白被逗笑,反駁了一句。

顧景言也不在意,繼續點著頭:“沒事,我做你老婆也是一樣的,反正我們是一對。”

蕭弋白每每想起這段話總會在想,自己或許就是在那一刻徹徹底底地喜歡上這個男人的。

成功對於蕭弋白來說並不意外,因為他知道這個男人肯定會成功。

他陪著男人還了債,看著男人一步步走上屬於他的高位,最後成為所有人羨慕的人生贏家。

那一年,是他們相識的第八年,也是他們相愛的第五年。

也是那一年,男人和他求了婚,在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夜市之上。很突然,叫人猝不及防,可蕭弋白在回過神後便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因為他很喜歡顧景言,他想和他過一輩子。

第二年,蕭弋白也終於是和他的父母和解了,而他和顧景言也決意在那一年結婚。

人生似乎就這樣走上了令所有人驚羨的正軌。

隻是誰都沒想到,蕭弋白的父母回國的飛機竟然會失事,而這結果不想而知。蕭弋白當天還在想著自己見到爸媽第一句話要說什麽,畢竟雙方關係僵持了這些年,好不容易冰釋前嫌,蕭弋白說不高興都是假的。

可誰會想到命運和他開了這麽大的一個玩笑。

蕭弋白父母的離世讓蕭弋白整個人的精神開始不穩,他把父母的離世歸於自己的錯上,若不是他,兩位老人家便也不會回國,也就不會遭遇飛機失事。

長期的悔恨與折磨讓蕭弋白患上了抑鬱症,但也幸好有顧景言在,一天天的陪伴下,蕭弋白的精神也在漸漸變好。

直到顧景言車禍的事傳來,那是一場大型車禍,車禍現場,九死一傷。而蕭弋白在新聞裏看到了那輛屬於男人的車,幾乎已經變形到難以辨認。

看到這新聞的那一刻,蕭弋白突然就釋懷了。他望著窗外湛藍的天空,可他很清楚這一切都不屬於他。

劃開自己手腕的那一刻蕭弋白的心是極為平靜的,他就這樣躺在**,手上還戴著男人親手給他戴上的戒指。

他與顧景言相愛的第八年,他跟著他一起走了。

因為他們的約定就是要在一起一輩子,那這就是他們的一輩子。

可蕭弋白不知道的是他的愛人並沒有出事,車禍當天他並不在現場,那車裏坐著的也不是他。

當顧景言瘋了般衝回家的那一刻,那張床單早已被鮮血浸染,而鮮血之上是他心愛多年的那個人。

但幸好,人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