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被A大的附屬學院驚險錄取,我跟自己打了一個賭,填報了三個學校,看會去哪裏,卻偏偏錄到了陳錦墨所在的院校。

或許,是注定的命運。

暑假,陳錦墨家因為他爸爸工作變動,從桐花小區搬走了。我利用兩個月時間,在一家炸雞店打工,掙到了開學用的生活費。

A大和附屬院校屬於不同的校區,但是中間隻隔了一個海悅公園,籠統來說,它就是一所占地麵積頗廣的大學。

林靜湘給我的那個破手機,我不小心掉進了下水道,隻得從生活費中挪出一部分錢,給自己買了隻新手機,換了新卡。

我發短信問沈星沫在國外習不習慣,沈星沫沒回複我,終究缺少打電話的勇氣,我也就沒多想。

開學那天,我自己拎著沉重的行李去車站,按照通知書上的地址,到車站後,有學長學姐們舉著牌子,送我們去報到。

交了一些雜費,我去宿舍整理床鋪,剛進門就差點踩到一個胖胖的女生,她蹲在地上,在紮笤帚,看到我進來,站起身打招呼:“學校的東西太破了,這掃把,我才揮兩下子,它就掉了。”

我放好東西,幫她把笤帚綁好,隻是上麵的繩子鬆了,在家裏秦芳蕤也弄壞笤帚,為了不浪費錢,每次都是我修理。

“哇哦!你好棒耶!我叫許小冉,你叫什麽呀?”女生看著完好如初的笤帚,興奮地叫起來。

“林靜淵,雙木林,寧靜的靜,深淵的淵。”我把從宿管那兒領到的涼席,在洗手間洗了,曬到陽台上。

從行李箱內拿出家裏帶來的床單被套,鋪好床,我坐在**休息。

沒多久,又進來兩個女生,一個叫田野,她留著清爽的短發,大大咧咧地要我們叫她“野子”,另一個女生是在家長的護送下來的。

女生皮膚很白,穿著黑色的雪紡長裙,頭發垂直順長,如一川瀑布披散在腦後,她麵無表情地站在陽台上,看著遠方,等待別人幫她把床鋪好。

“小姐,您可以進來了。”

鋪床的中年男人一開口,我們三個人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

中年男人看到我們的反應,轉頭對我們鞠了一躬,很抱歉地解釋:“你們好,我是關家的管家,這是我們老爺的孫女,關淺淺,小姐性格孤僻,希望你們平時多照顧下她。”

許小冉以為自己穿越了,這一派文縐縐的說辭,讓她不是很適應,田野倒是反應快,胸口一拍,說“沒問題”。

看來關淺淺的身份非富即貴,很奇怪她這種大小姐,怎麽會來到這裏,住進我們這種宿舍。

我對那個男人笑了笑,表示我也會的。

中年男人將他們帶來的行李整理完,拿出一小籃車厘子,洗幹淨了要我們吃,然後有禮貌地說了句話,離開了。

“哇,這個很貴吧。”許小冉咋咋呼呼地看著那籃鮮豔欲滴的果子,捏了一個放進嘴裏,對我們豎起大拇指,“好吃,你們嚐嚐。”

田野和我各拿了一粒,對關淺淺道謝。

關淺淺像個高貴的公主,沒看出想與我們這些平民為伍,她規規矩矩地坐在桌子前,把她的一些日常用品,放到了書桌上。

“靜淵淵——”

門外麵突然有人叫我,我轉過身,對上陳錦墨一雙洋溢著痞笑的眼睛,他走到門口,順勢往門框邊一靠,擺了一個自認為很帥的姿勢,輕快地吹了聲口哨:“嗨,美女們好。”

“這是女生宿舍,你怎麽進來的?”我急匆匆地起身,說完這句話,又覺得語氣很衝,馬上放軟了語氣,“男生不可以進女生宿舍的,影響不好。”

“用這個咯。”陳錦墨從口袋掏出一包煙,往空中拋了拋,拿出一根,打火機“啪嗒”一響,他抽了一口,吐出一圈煙霧。

我抿著嘴不說話。

陳錦墨手指夾著煙,朝我揚起下巴,他的目光落在關淺淺身上,有種莫名的興奮,像是獵人發現了美味的獵物,湊到我耳邊,曖昧地問:“哎,你後麵那個罌粟花一樣的女生,叫什麽?”

“叫黑罌粟花。”我把他往門外推,他在這裏毫不正經,讓我尷尬得要死,陳錦墨卻像一棵堅忍的鬆樹,怎麽都推不動。

“靜淵淵,她跟你一樣漂亮哎。”他說著,對關淺淺拋了一記飛吻,關淺淺這種沒出來見識過社會險惡的女生,哪裏敵得住陳錦墨這樣的小流氓,當下就紅了臉,把手上的書本豎起,默默擋住半張臉。

“陳錦墨,你別嚇壞她們。”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就差上腿踢他了,陳錦墨下意識地抓住我的胳膊,我差點驚叫出聲。

“名字?記得告訴我。”他死皮賴臉地執著於這個問題,望了一眼我宿舍,煞有介事地點頭,“環境還不錯,比我們男生宿舍好多了,嗯,我就是來看看你,下次再找你玩啊。”

我巴不得他快點走,連哄帶勸地讓他離開了。

陳錦墨一走,許小冉挽著我的胳膊,很八卦地問:“剛剛那個,那是你男朋友呀?”

“不是。”我最怕她們誤會我和陳錦墨,其實我也說不清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或許是來到了一個新的地方,不願意自己心底的秘密馬上被人窺曉吧。

“男女之間不可能有純潔的友情,照我看,不是暗戀就是備胎。”田野打開電腦在玩遊戲,聽到許小冉的話,掃了我一眼。

我的心跳加快,沒來由有些慌張。

“備胎?野子你的意思指誰暗戀誰,誰是備胎?”許小冉來了興趣,追著她問,我有些難堪地坐到自己的**,整了整淩亂的床單。

“笨蛋,你覺得呢?”田野的目光,把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許小冉摩挲著下巴,跟著她打量我,認真地分析,一拍手掌,“啊,對啊,一看就是林靜淵啊。”

我被她們噎出了內傷,隻是,無論我怎麽反駁,都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陳錦墨的帥氣不羈,大家有目共睹,難道別人是瞎子,以為他是我的暗戀者和備胎?

空氣跟著冷凝起來,我拿起毛巾和臉盆,去洗手間接水,洗臉,關淺淺跟著我走進來,一邊擺護膚品,一邊說話:“她們沒說錯,這就是事實而已。”

聲音毫無溫度。

她的話讓我如鯁在喉,卡得我說不出半句話,關淺淺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垂眸看向我扭開的水龍頭,嘩啦啦的水已經從盆中溢了出來。

我連忙關掉水龍頭,然後就看到關淺淺走了出去,留給我一個輕盈甩起的裙尾。

(二)

軍訓期間,陳錦墨來我們宿舍樓下蹲守了多次,終於知道了關淺淺的名字,和她搭上了幾句話,我問過他,為了林靜湘而來,為何要招惹關淺淺。

他說,男人生性風流,喜愛美女。

另外,陳錦墨憑借他的皮相和胡吹亂吹的本事,結交了一幫朋友,沒多久就成了校籃球隊的副隊長,受到一群小女生的吹捧,極大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我與整天樂哈哈的許小冉成了朋友,至於田野,許小冉雙手抱胸地告訴我,她覺得田野不喜歡異性,為了自己的清白之身,她不敢與田野玩得太近。

許小冉整天看些耽美、同人漫畫,對於中性的女生,她常常亂想,我拿她沒一點辦法。田野參加了街舞社,早出練舞,晚歸打遊戲,和我們也碰不到幾次麵。

關淺淺是一個高傲冷清的公主,不與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為伍,她有潔癖,所以我們會自覺遠離她的床和桌子幾米外,也不敢動她昂貴的護膚品、衣服。

盡管關淺淺冷得像塊冰,還是有許多男生趨之若鶩,追她追到了宿舍。最狠的一次,有男生在樓下擺心形蠟燭和玫瑰花瓣,彈著吉他唱情歌,關淺淺被惹毛了,站在樓上,端起一盆冷水,連盆澆了下去。

我、田野和許小冉,親眼見證了這一幕,徹底對關淺淺嬌弱的印象改觀,開始在背地裏稱呼她為“冰山女王”。

我分數低,填報誌願時服從了調劑,調到了許小冉她們學的管理專業。軍訓完,開學一個月後,許小冉把她在理工科大的男朋友,她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姚若華,介紹給我們認識。

許小冉說姚若華是“書呆子”,除了讀書,談戀愛什麽的都不會,請我們宿舍吃飯時,麵對他們在飯桌上公然的“秀恩愛”,我其實很羨慕他們平淡如水的感情。

瞧,我似乎永遠在羨慕別人。

周五這天晚上,我在幫陳錦墨補一粒紐扣,他打籃球不穿球服,喜歡穿他的破洞牛仔褲,跳上跳下,崩壞了扣子。

我調侃他幹脆丟掉,陳錦墨說他已經丟了三條了,這條是他的“最愛”,他穿上最有型,最能吸引女孩子注意,他舍不得丟,於是跑來找我補救。

白熾燈照在我們頭頂,關淺淺被管家接回了家,田野和她社團的人出去聚會了,隻有許小冉和我在寢室,她抱著一隻腳坐在對麵下鋪剪指甲,替我打抱不平:“淵啊,你又不是陳錦墨的丫鬟,縫扣子這種事他也找你?姑娘我要笑掉大牙了。”

“隻是舉手之勞。”我戴著眼鏡,湊到褲子上去看針線的紋路,我有一百多度近視,上課的時候坐在後麵看不清,於是去配了一副眼鏡,鏡框磨得我鼻梁不舒服,我生活中基本不戴。

“淵啊,聽姐的勸,陳錦墨這種花花公子不適合你,你一張熱臉貼冷屁股,遲早要吃虧。”許小冉剪完了一隻腳,換到另一邊,神神秘秘對我說,“我聽姚若華說,這個年紀的男生啊,如狼似虎的,哪天陳錦墨約你出去,忍不住了,哼哼哼……吃得你骨頭都不剩。”

針一偏,戳到了我的手指,一粒綠豆大的血珠冒了出來,我把食指伸到嘴裏吮吸,看了她一眼,繼續去縫剩下的。

“我家華華,他要是和這些禽獸一個德行,我……我就打斷他兩條腿。”許小冉咬牙切齒地說,指甲鉗差點戳到眼睛裏去。

我定力好,做好了心理準備,聽到這麽暴力的話,我隻是手抖了抖,縫完最後幾針,打了個結,剪斷,完工。

把牛仔褲疊好,裝進袋子裏,看許小冉剪完了指甲去洗手,我拿起笤帚和簸箕,把地上的垃圾掃掉,許小冉旁邊的鋪位就是關淺淺,讓她看到地上的指甲屑,還不得氣到發瘋。

“就你勤快,心咋那麽實在呢。”許小冉洗完手,看到我在掃地,靠在牆邊,看著我。林靜湘也說過我太老實了。

“看招!”

我到門外倒掉垃圾,回來,許小冉眼睛一亮,朝我的胸抓過來,我眼疾手快地躲過去,責怪地看著她。

“哎呀呀,開玩笑啦。”許小冉抓了抓空氣,訕訕地笑,又提起一件我聽過無數遍的事,“淵啊,姐給你介紹個對象唄?你看你啊,長得文文靜靜的,一看就能激發男人的保護欲,大學不讀戀愛,真是天理難容啊!”

許小冉說的是姚若華的室友,一個星期前,她就熱火朝天地幫我張羅,試圖說服我去相親,我推脫了多次,差點用白綾相脅。

“我大學不談戀愛。”我搖搖頭,並不想提這件事。

“別這樣嘛,你不去就不是我的好朋友。”許小冉眨眨眼。

“我不去也是你好朋友。”我說。

“淵淵啊,求你啦,他真的很帥很帥,脾氣也好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要不是我有姚若華了,我絕對不把他讓給你。”許小冉抓著我搖來搖去,可憐巴巴地看著我,我心裏歎息一聲,無奈地點了下頭。

“你答應啦?”許小冉高興地跳起來,她嬉皮笑臉地在我眼前擺手,衝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你真好。”

也許許小冉說的相親,也是一個擴充人際關係的渠道,我就這樣安慰自己。

沒想到許小冉趁熱打鐵,生怕我反悔,約了明天就要見麵,她打電話跟姚若華說了這件事,掛斷電話就拖我出去購物。

許小冉先是把我拉到了理發店,我看著牆上的價位表,嚇得就要走。許小冉把我按在椅子上,叫來了兩個發型師。

“她的頭發拉直,不染色,我做個大波浪卷,染栗色。”許小冉打量著我,快速地跟一個年輕的發型師說。

“放心啦,我有他們家的會員卡,我請你。”許小冉示意我放心,可是打完折也要花那麽多錢,雖然是許小冉出錢,我心裏也過意不去。

“大不了事成之後,你請我和姚若華吃飯。”她看出我的為難,大大咧咧地拍了下我的肩膀,發型師拉我去洗頭。

我幾乎沒進過理發店了,尤其還是這麽高檔的地方,長發留了很多年,劉海長了,發尖分叉,我都是自己用剪刀剪掉。

洗頭的時候,發型師見到我的左耳,眉頭皺了一下,然後微笑地看著我,沒有任何歧視和嘲笑的意思,我感激地看著他,閉上眼睛,任由他給我洗發,做發型。

許小冉也知道我的左耳有問題,可她沒表現出半絲嫌棄。

我早已習慣了旁人異樣的目光,內心堡壘堅固。

可一旦遇到許小冉這類善良的人,我的防禦一擊即破,心裏溫暖得想流淚。

真的很感動。

(三)

兩個小時後,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五官小巧清秀,順直的劉海很好地修飾了臉型,幹枯分叉的發尾剪掉了,烏黑的長發披散到腰間,一綹頭發垂至胸前。

很小的時候,林東明他們問過醫生,我的左耳能不能做手術,那時候年紀太小,醫生建議我成年後考慮手術,現在我長大了,卻沒有機會和錢去醫院。

沒有這個缺陷,我也許也是一個可愛的女生吧。

“美翻了!”許小冉結完賬,圍著我轉來轉去,她做了個大波浪卷,整個人看起來成熟了許多。

“哎呀,我要減肥了。”許小冉說著減肥,拉著我又去買鐵板豆腐,給了我一份,我買了兩杯奶茶,分給她一杯。

“每個叫囂著減肥的女生,都有一張永不停歇的嘴。”我補充說。

“林靜淵,你討厭啦,瘦子說話不腰疼。”許小冉氣呼呼地看著我,拉我去商場,讓我挑喜歡的衣服。

衣服我喜歡,價格我不喜歡。

許小冉說,一個女人能做到買衣服不看標價了,才是真正的成功。

這一點我很讚同。

逛了一個小時,我買了一條米白色的裙子,搭配著蕾絲坎肩,穿到身上,顯得人溫婉大方。

本來是打算買襯衫,許小冉死活不讓,她說我的衣服不是襯衫就是T恤,沒半點淑女的樣子,拗不過她,我花了三位數的價格,奢侈了一把,給自己買了件新衣服。

鞋子我有兩雙帆布鞋,夠百搭了,許小冉非得送我一雙高跟水晶涼鞋,她自己買了雙款式一模一樣的,隻是顏色不同,許小冉說,這叫“姐妹鞋”。

回宿舍的時候,田野還沒回來,許小冉把她新買的麵膜給了我一包,我洗了臉,她撕開一片,敷到我臉上。

但願一切順利。

早上七點,許小冉就把我從**拽了起來。

“還早呢。”我揉揉眼睛,想繼續躺**,學校還算仁慈,給我們每一間宿舍都裝了空調,夏天蓋著被子睡覺,比我家裏還舒服。

“沒有醜女人,隻有懶女人。”許小冉袖子挽得老高,鞭撻我刷牙、洗臉、換衣服,然後抱著一堆瓶瓶罐罐,逮住我要給我化妝。

“小冉,沒那麽誇張了。”我用手臂攔住臉,平時我最多抹個麵霜,現在看到許小冉那些刷子、夾子,我招架不住。

“誇張什麽啊誇張,我的淵,你時刻要明白你是個女人,漂亮的女人,哪有女人不化妝的。”許小冉撅著屁股,湊過來,在手心倒爽膚水,保濕霜,往我臉上拍拍打打。

做好了基本保濕工作,她又給我抹了幾遍什麽霜,一層一層,最後拿著粉撲在我臉拍,我乖乖地昂起頭,隨她擺弄。

臉被她的手擺來弄去,我幹脆閉上眼睛休息,等待她忙活完。

“好了。”描完眉,塗了口紅,許小冉把東西掃進化妝包,然後把我推到全身鏡前麵,炫耀道,“怎麽樣?我的傑作,很讚吧?”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我突然想到《詩經》中這句詩,我頭一次知道,原來我化妝,如此好看。許小冉根據我的臉型和氣質,給我化了個淡妝,果凍粉的口紅,淡褐色的柳葉眉,自然膚色的粉底,讓我看起來十分精神。

“很好看。”我用手扒了扒頭發,昨天拉直了頭發,很順直柔順,許小冉從她的抽屜翻出一個藍色蝴蝶發夾,別在我的頭發上,讓我整個人多了一分俏皮。

“完美!”許小冉拍了下我的屁股,心情好得不得了,她哼著歌,收拾自己,然後穿上和我一樣的高跟鞋出門。

我搖搖晃晃地踩著高跟鞋,好不容易才走穩路,許小冉特別神氣地挽著我的手,一路上壞壞地跟我打報告。

“淵,剛過去一個帥哥,他在看你耶。”

“哇哢哢,前麵三個男生,那個高高瘦瘦的,他朝我們拋媚眼,我要死了,我要幸福死了。”

“那個……哈哈哈,差點撞樹上。淵啊,你魅力太大了啦!”

許小冉就像個定時炸彈,不時發出誇張的爆炸聲,我低著頭走路,隻希望不要摔倒,從未受到過這種待遇,被這麽多人注意,我心裏又驚又害羞。

慶幸的是,許小冉說走路累,一出校門,她就要打車,等車的間隙,她拉著我自拍,然後心滿意足地發朋友圈。

上車後,沒多久許小冉又把她手機舉到我眼前,說朋友圈很多人點讚,都在說“求介紹”,我看了下她發的內容——“我閨蜜,資深美女一枚,單身哦”,然後是各種“親親”的表情。

我的微信隻加了陳錦墨、許小冉、田野幾個人,打開一看,全是許小冉刷屏的照片,大部分是她和姚若華的自拍,也有我們宿舍的,一起去理發店的,逛街的,沒想到被她偷拍了不少,我手機玩得少,朋友圈隻有一條橫線,許小冉一度以為我屏蔽了她。

好友驗證發來一條信息,是一個叫“末”的陌生人,我自動選擇了忽略。

許小冉還算識大體,沒有偷拍關淺淺,偷拍我和田野的照片,除了今天的自拍,也隻有背影。

到了一家主題餐廳,下了車,許小冉指指門口,要我進去。

“我的小華華在等我,我就不進去了,他在63號桌,加油喲。”許小冉捏捏我的臉頰,不放心地拿出粉撲,幫我補了補妝,然後把我往前一送。

我在心裏嘀嘀咕咕,打起了退堂鼓,許小冉朝我送了個飛吻,走去了另一條街,不管我的死活。

站在太陽底下,額頭上的汗珠,一滴,兩滴,不停地滑落,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用手擋住刺目的陽光,然後看了看餐廳裏,享受著涼爽的空調的人們,咬了咬牙,推門而入。

心想,死就死吧。

當我順著號碼,在63號桌見到一張熟悉的麵孔時,我震驚得說不出話,全身的血液往上流,似乎要把我的理智衝掉。

——阿淵,我好喜歡你。

有男生曾在我的耳邊溫言細語,我的嘴唇突然變得燙人,我就像一個做錯了事,想逃不敢逃的小孩,傻傻地盯著眼前的人。

他的眼眸依然沉著一汪清水,這汪清水,卻在見到我時,泛起了漣漪,他交疊著修長的雙腿,合起手上的點單本,對我笑。

“阿淵,更好看了。”他誇獎我的時候總是這麽真誠,讓我以為,他說的都是真的。

“世界真小。”我像個白癡一樣,笑了一聲,在他對麵戰戰兢兢地坐下來,有服務員遞上來一杯水。

他點了一份解暑的冰淇淋,問我方不方便,我後知後覺他說的“方便”是指我能不能吃冷,我點點頭。

(四)

“你不是去了國外?”我喝了一口水,緊張地打量他。

“我在理工大。”他笑著說。

“好湊巧……”我喃喃自語,理工大離A大不遠,許小冉有空就都會坐地鐵去找姚若華,沒想到姚若華的室友就是沈星沫。

“不湊巧。”沈星沫的目光像六月的陽光,讓我不敢去看,他聲音又輕又溫柔,“我隻是跟隨你的腳步,來到了你在的地方。”

我雙手捧著玻璃杯喝水,差一點被嗆到,手緊緊地握著杯壁,指節開始泛白,我喝光了剩下的大半杯水,沈星沫又提起水壺,給我加滿。

“很渴?”他的音調聽得我心一顫,我不說話,猛地搖頭,“誌願意向表是我交給老師的,我看了你填的學校,全沒出省,所以我報了挨你比較近的幾所。”

他的分數那麽高,不出國,可惜了。我心裏歎息。

“華仔和小冉是一對,他天天在宿舍說自己女朋友如何如何好,搞得我們都知道了小冉,托他的福,我看到小冉的朋友圈,發現你和小冉是室友,這倒是我沒想到的。”沈星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本來打算問老師,你被哪所學校錄了,去找你。”

許小冉那該死的朋友圈!他們合夥誆我。

“是我向華仔要求,提出見麵的,小冉不知道我們認識。”沈星沫一定看到了我的表情變化,我沒預兆地紅了臉,我是不是有點太小人之心了?

“哦。”我拿起勺子,一下一下戳著端上來的冰淇淋,呃……沈星沫怎麽知道我喜歡吃巧克力口味?以前下課時,我和吳禮去學校小賣部吃過幾次,難道被沈星沫看到了?他不會一直在監視我吧?細思極恐。

“你和冰淇淋有仇麽?”沈星沫一邊笑說,一邊看著被我戳成了一攤爛泥的巧克力塊,我掃了他一眼,趕緊老實地吃起來。

他遞過來一包紙巾,指指我的嘴角,我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把頭埋得更低了。

生活好像成了一個圓,兜兜轉轉,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那天,沈星沫和我聊家常一樣隨意,他說了很多話,大部分時間是他在說。

我看著他一張一合的薄唇,告白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現。沈星沫好像忘了畢業前這一檔子事,我更加不會愚蠢地提起。

我天真地想,也許隻是一個玩笑呢?

畢竟,他那麽耀眼。

沈星沫要送我回去,我謝絕了他。

他黯然,說我永遠在拒絕他。

我裝作聽不懂,客氣地說怕他麻煩,自己乘車回了學校。

所以說,無論皮囊變得多好看,也掩蓋不了骨子裏的卑微,我討厭自己這樣,可除了這樣,我無從應對。

事實上,讓我無從應對的,不僅僅隻有沈星沫。

走到宿舍樓下,空氣中的香氣沁人心脾,遠遠就看到一排桂花樹,米黃色的花瓣悠悠飄落,落在一對相擁的人身上,女生穿著黑色的長裙,墨黑的長發編成了一條麻花,男生邪魅帥氣,拿著一枝紅玫瑰,掐掉一截花枝,伸手,別在女生耳邊。

我第一次見到關淺淺笑,是像一朵風情萬種的罌粟花。陳錦墨勾起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她的臉,虔誠地在她眉間落下一記吻。

許小冉說過,美女愛帥哥,這是一條真理。

他們互訴道別,關淺淺轉身上樓,陳錦墨大步一跨,手抄在褲兜裏,輕快地離開。

我站到了桂花樹下,望著一朵朵小桂花,靜靜地聞著它濃濃的香味。一陣風吹過來,那桂花樹枝輕輕搖晃,好像在向我點頭問好。

手指頭有一個小小的血痂,是替他縫補扣子留下的。

隨著風,有幾朵桂花飄落了,我拾起飄落的幾朵桂花,放在手心裏,細細觀察它,那桂花有六、七片花瓣,好看極了。

林靜淵,你何苦呢。

然後,我吹一口氣,桂花就在眼前飛舞,歸於了塵土,無跡可尋。??

第二天,我把牛仔褲還給陳錦墨。

我問他:“你談戀愛了?”

陳錦墨摸了摸我的額頭,湊上前,看著我眼睛,笑得亂顫:“靜淵淵,你病啦?哦,我聽說林靜湘談戀愛了,A大校草,還是個有錢公子哥,厲害。”

是的,陳錦墨和關淺淺這種,不叫談戀愛,叫曖昧。

我沒想到,關淺淺也吃他這一套。

“那你是失戀了?”我斷言。

“哥什麽時候失戀過?”陳錦墨很有心得地賣弄他的“把妹秘訣”,“遇到高冷的女生,哥就耍流氓,遇到玩得開的女生,哥就裝純情,你知道世上什麽路最長?是我陳錦墨的套路。”

“噢,那你很棒。”我皮笑肉不笑。

我怎麽會暗戀上這麽一個混蛋啊,可惱的是,我還像一頭蠻牛,不撞南牆不回頭,或許,牆都沒得撞。

“你不會暗戀我吧?”陳錦墨臉都要貼到了我的鼻子上,知曉他的本性後,我佩服自己,心裏風雲雷霆,臉上可以波瀾不驚。

“去死。”我踢了他一腳,拉開和他的距離。

“謝謝哦,褲子。”他見我轉身就走,哈哈大笑。

我的心裏**漾開星星點點的失望,頭頂上有一道不友善的目光,我抬頭,看到關淺淺從陽台離開。

回到宿舍,我看到垃圾桶裏躺著一枝紅玫瑰,關淺淺拉上床簾在看劇,她的桌上,放著一個空玻璃瓶。

花是剛扔掉的。

晚上,秦芳蕤打電話來,說她辭了清潔工的工作,通知我下個月的生活費自己想辦法。

備胎也好,炮灰也罷,在生存問題沒解決前,我沒心思管這些。

迫在眉睫的一件事,我需要找一份兼職。

我借用隔壁寢室同學的電腦,在網站上搜了幾份時間合適的工作,可是,當我趕去時才發現套路很多。很多兼職是中介發布的信息,而且工資虛高,問了我幾個問題後,不是要我交錢辦卡,就是要收取一些莫名其妙的費用。有些兼職有電腦才能做,隻能排除。還有的兼職,要占用我大部分的上課時間,我是個學生,當然要分清主次。

三天跑下來,一無所獲。

(五)

“淵啊,你累不累?”許小冉坐到我床邊,幫我按捏肩膀,我正低頭用手機搜索新發布的兼職信息。

“還好。”我放下手機,順手在抽屜拿出一包零食,撕開給她,許小冉喜歡吃零食,知道她這個習慣後,我屜子裏常會備一包。

“若華有個叔叔開網吧的,就在我們學校外街,我昨天叫他幫我問了,他叔說招人。”許小冉把她手機相冊裏保存的圖給我看,“你看,就在星巴克邊上,熟悉吧?而且我們說了,你是我們的朋友,要他叔照看些,所以你可以周六日去打工,晚上有時間也可以去,最晚不會超過十點,工資按小時算。”

許小冉給我介紹的這份工作,無疑是雪中送炭,更重要的是,它離學校近,不用花費太多時間在車上,一日三餐,為了省錢,我都可以在學校食堂吃。

“我幫你大概算了下,一個月下來,有三千多塊,如果加班,加班費另算。”許小冉掰著手指頭,為我盤算,“除去吃飯啊,買東西啊,日常開銷啊,還有剩呢,淵,你去不去?”

“去!”我一口答應下來,這比我自己找的好太多了。

“網吧是正規的,但你知道啊,去上網的能是些什麽好人,大多是混混,也有些翻牆出來的學生,有時候裏麵很吵,煙霧衝天,吵罵聲一片,你要受得住。”許小冉提醒我。

“沒問題。”我心裏像吃了蜜餞,我運氣還是不錯的,遇到了小冉這個可愛又善良的女生。

“哎哎……你別用那種笑看著我,我害怕。”許小冉抱著她那袋薯片,從我床邊彈跳起來,呈防禦的姿勢,盯著我。

“發工資了請你們吃飯。”我輕快地說,把許小冉的手機遞給她。

我興衝衝地去開水房打水,把許小冉、田野、關淺淺的熱水瓶也裝滿了,不管她在後麵大呼小叫,說我是不是中邪了。

許小冉介紹的這家打工的網吧叫“一網情深”,離學校八百多米。

老板長著一張絡腮胡子臉,為人十分熱情,很像武俠劇裏的大俠,名字也相當豪氣,叫史禦彪,我們親切地稱呼他為史叔。店內有十幾個人做事,分配給我的工作,主要是前台接待。

我學得快,隻用了一天就能上線上崗了,其實要做的事很簡單,無非就是客人來了給他們登記、開機,機子出故障了,我通知師傅查看,網吧和旁邊的餐館都有合作,有客人叫服務,打電話點餐的,我負責叫外賣。

不到一個星期,不少客人認識了我,也有些年輕人,開我不正經的玩笑,一開始我臉紅,後麵索性微笑,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倒是不敢動手動腳。

在網吧打工這件事,才十多天就被陳錦墨知道了,一時間他帶著他那些朋友,隔三岔五就來光顧,無一例外,都是打遊戲。

我要他不用這樣,網吧生意好不好,與我的工資並無太大關係。陳錦墨不同意,他說老板知道我還有吸引客人的作用,絕對會給我加錢。隻是我怎麽也沒想到,在網吧會遇到一個很久不見的老同學。那天九點多鍾了,外麵燈火輝煌,陳錦墨和他的哥們兒熱火朝天地打遊戲,他狠狠地抽著煙,嘴裏蹦出刺耳難聽的髒話,鼠標和鍵盤被他敲得劈裏啪啦直響,打到一半,陳錦墨的屏幕變成了灰色,我知道是他又在遊戲中掛掉了。

在網吧待了大半個月,我知道了最受男生們歡迎的遊戲是“英雄聯盟”,地圖上兵分三路,陳錦墨喜歡一個人玩上路,有個遊戲名叫“墨墨的小心肝”,常跟他一起,幾次去給他送水,我都見到了這個名字。不是我有意窺探,主要是那個遊戲名太紮眼,我看過一次,記住了。我僵硬地坐著,看到陳錦墨在等待複活的時間裏,接了一個電話,他接完電話,嘴角露出不可思議的笑容。

十多分鍾後,一輛紅色的跑車囂張地停在網吧門口,一個戴著墨鏡的女生下了車,大晚上戴墨鏡,夠奇怪的。

女生把墨鏡推到頭頂,推開門走進來,她身材火辣,穿著性感,上衣是黑色的吊帶短裝,露出蜜色纖細的腰肢,下裝是皮短裙,剛好包裹住臀部,裙下一雙修長白皙的長腿引人遐想。

高跟鞋起碼有九厘米,女生甩了甩馬尾,兩隻紅色大耳環便左右搖晃,她朝我走來,妝容精致的臉上含著笑意,分外撩人。

打工這麽久,我也見過不少長得漂亮的顧客,第一次見到這麽時尚靚麗的女生,還是眼前一亮,果然除我之外,網吧不少人也被她吸引,男生的驚歎聲和輕佻的招呼聲,此起彼伏。

不過,這個人,怎麽這麽眼熟?

“喲,林靜淵,不認識啦?”尖銳鄙夷的語氣,跟印象中一模一樣。看她的樣子,我一下沒認出來,她一開口,我便知道了她是誰。

不過大半年未見,於心娜愈加美豔妖嬈了。

“嗨!”陳錦墨放下耳機,遊戲還沒結束,他的朋友抱怨聲一片,他叼著一根煙,走過來,一把攬住於心娜的香肩,眼睛不老實地往她胸部瞟。

我聽到四周眾人失望的歎息聲。

那個和陳錦墨一起玩遊戲的,原來是她。

“你在這打工?沒讀書了?”於心娜笑著問,我的左耳隱隱作痛,那些過往的恩怨,我不記仇,不代表忘記了。

“哎,不是跟你說了,林靜淵在這勤工儉學,賺生活費。”陳錦墨像個上帝,耐心地解釋給她聽,他說的是事實,可此刻在於心娜麵前,我卻感覺十分難堪。

“噢,多少錢一月?這麽點也夠花?”於心娜一副看不起這家網吧的樣子,望了望天花板和裏麵的設備,突然嗤笑,“這破地方,換了我我可待不下去。墨墨,你在這裏玩,難怪老輸。”

“哪能跟你比?雷哥怎麽樣?好久沒去玩了。”陳錦墨叼著煙,說話痞裏痞氣,於心娜像以前在台球室那樣,笑著拿過他的煙,自己抽了一口,曖昧地朝他吹氣。

“就那樣唄,瞎混。”於心娜懶懶的趴在前台上,手指夾著煙,懶洋洋地看著我,眼睛落在我的胸上,笑道,“長開了,能勾引男人了啊林靜淵。”

我胸膛中熱血上湧,要不是沒到下班時間,我一秒都不想待下去。於心娜瞧不起這裏,約陳錦墨跟她出去玩,陳錦墨走過去關了機子,他的朋友們罵他“見色忘友”,陳錦墨嗬嗬一笑,不予理會。

和我打了聲招呼,陳錦墨攬著於心娜的腰,往門外走。

“你別欺負她。”陳錦墨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心疼了?”於心娜嬌笑。

“怎麽會,心疼你還來不及。”

“是嗎?今晚疼還是明晚疼?”

……

我被他們下流的對話羞得無地自容。

抬起頭,他們邊說邊笑,出了門,於心娜把鑰匙丟給陳錦墨,上了副駕駛位置,陳錦墨開著她的跑車,油門一踩,很快駛離了網吧門口。

一地灰塵飛起,有什麽東西,變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