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思齊話音一落,殿前無數雙眼睛看向了戶部尚書陳渝。

“陳大人?”

陳渝平靜道:“照例而言是撐得住的,隻是世事難料,臣不敢說必定……還是得由陛下決斷。”

決斷是肯定要做的,但今日早朝隻怕還定不下來。

朝堂上爭執不休,要數尚書令容徹和中書令於桓的爭議聲最大,為的什麽?各有私心,誰也不肯退讓。

到了月末,朝廷上的事還是讓人愁的焦頭爛額,爭吵了大半個月了也沒定下計來。

又輪到休沐的時候了,薛繼收到徐府遞來的請帖,定睛一看,徐闌的長子即將周歲,在府上設宴,邀他前去。

“什麽時候?”薛繼抬頭問道。

前來送帖的人恭恭敬敬欠身道:“二月初五。”

“好。”

要說徐闌在京中是什麽地位?他是皇後的親弟弟,也就是當朝國舅爺,一入仕就是刑部尚書,可以說隻要皇後還在,徐家的榮華富貴就斷不了。

徐闌炙手可熱,他這長子的周歲宴自然辦的極為招搖,非但如此,那些個家中剛有女兒的大臣,哪個不是暗地裏尋思著跟徐家攀個親戚?

附耳一聽,有人小聲道:“當年那薛繼不就是攀上了陳渝家的閨女,薛家少爺小小年紀就成了駙馬爺啊。”

又聽人嗤笑一聲:“他就是攀的早了,你看看如今安王失勢,攀上陳渝有什麽用?白搭上兒子的前程。”

“多少是個皇親國戚,不至於毀了。”

“皇親國戚?根且摧蝕何況莖葉……哈哈哈。”

薛繼腳步稍稍一滯,隨即不動聲色轉身避開了。心裏暗道這些人也可笑,還未見我登頂,就盼我墜入深淵,真要論起來,他們連天是什麽顏色都沒見過吧。

“清之!”

薛繼聞聲抬頭看去,是徐闌親自前來相迎。

“汝卿兄,這會兒不跟嫂子一塊兒照看孩子?怎麽還親自出來了?”

周圍那些個嘴碎的賓客這會兒都消聲了,愣愣看著這二人一番寒暄,是麵麵相覷。

人群之中又傳來竊竊私語聲:“薛大人好本事啊,陳大人失勢才多久,這又攀上新貴了。”

“聽說薛繼家裏有個閨女,也才過周歲。”

“那可是庶出,徐家能看得上嗎?”

“保不齊呢。”

待到開宴的時辰,徐府已是賓客滿堂,院裏還搭了戲台子,請的是京中最有名氣的戲班子。

台上唱戲熱鬧,台下席間更熱鬧,也不知是誰這麽聰明,把容徹和於桓引到了一處,邊兒上還有個衛思齊。

就這半個月來,容徹和於桓二人為了通河道一事爭吵不休,隻要是他倆見了麵,火藥味兒就開始向四周彌漫,不爭上一兩個時辰必定停不下來。

今日又是如此。

薛繼看著不遠處的‘壯景’,忍俊不禁:“汝卿,把容徹和於桓二人放一起,這是要掀房頂啊?”

徐闌回頭看了一眼,跟沒事人似的擺了擺手:“院裏露天,掀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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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思齊請辭了。

這一消息傳出,滿座嘩然。

薛繼回頭看去,目光掃過百官的隊伍,連著搜尋了好幾遍,果真沒在人群中發現衛思齊的身影。

要說這衛思齊,他在工部待了三十餘年,工部尚書的位置他坐了二十七年,如今他身子骨不算差,怎麽就突然請辭了?

薛繼心裏隱約能猜到幾分,忍不住覺得好笑。

能為什麽?被容徹和於桓二人的爭吵逼瘋了唄。

薛繼壓低了聲音,附在徐闌耳邊道:“他要是真撂挑子不幹了,這事兒怎麽辦?工部尚書一職不能空著吧?”

徐闌輕笑著搖頭道:“不至於,工部侍郎王坤是可造之材,衛大人這麽多年教了他不少,本來也是指著他接替的。”

衛思齊這時候辭官是引得流言紛紛,也確實如徐闌所料,工部並不是沒了衛思齊就辦不成事,風頭一過,給王坤晉升為尚書,這事兒也就過去。

可就是有人不願讓它就這個揭過去了。

夜裏更深露重,薛繼剛回到家中換下了官服,還未來得及歇一口氣,就看見王衢進來了。

他一來,準是有事。

“怎麽了?”

“主子,您看看這個。”

薛繼眼中略有遲疑,猶豫著接過了他遞過來的一張紙,目光掃過,隻見這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再定睛一看,‘衛思齊’三個字甚是紮眼。

這就吸引了薛繼的注意了。

“怎麽,跟衛大人有關?”薛繼挑眉看了看王衢,問了一句。卻沒等他答複,自個兒低頭認真看了起來。

通篇洋洋灑灑兩千餘字,盡是斥責衛思齊遇事就躲、不敢擔責、棄朝廷要事與不顧。

就從這字裏行間熟悉的語調來看,不難猜測,這份東西是曾經的禦史、如今禮部尚書程不驚的手筆。

“他還真是本性難移,還指著靠罵人吃飯呢?”薛繼嘖嘖稱奇。

心裏還補了一句,關鍵是他寫這東西……陛下也不會給他賞賜啊。

“你打哪兒弄來的?”

“就街上看見的,他貼的滿京城都是。”

薛繼聽了這話是瞠目結舌,他還真不嫌浪費紙啊,再者印這麽多張也不容易,瘋了不是?

“等著吧,明兒衛思齊肯定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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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次日早朝時,百官又在殿前看見了衛大人的身影。

衛思齊拄著拐杖,滿頭白發束得齊齊整整,麵帶不忿,雙眼瞪著程不驚恨不能將他生撕了。

徐闌輕歎:“這兩人也是冤家。”

“他倆是怎麽回事?”薛繼聞言,略有不解,他記憶中這兩人似乎沒什麽怨仇,怎麽就成了冤家了?

徐闌壓低了聲音與他說道:“就是你在乾州彈劾李通判那次,當時程不驚振振有詞顛倒黑白,衛思齊當廷怒斥程不驚不要臉,他倆就差沒打起來。”

這麽一說,薛繼算是明白了。

昨天看見程不驚寫的長篇大論他就覺著奇怪,好端端的廢這筆墨做什麽,他能拿什麽好處不成?原來是記著仇呢。

秦胥的身影出現在大殿之上,群臣跪拜,山呼萬歲。

“有本啟奏,無事退朝。”

太監尖細的聲音剛剛落下,程不驚便上前一步,高聲喊道:“臣有奏!臣要彈劾工部尚書衛思齊!”

秦胥已是眉頭緊鎖,衛思齊?人都要辭官了,還彈劾什麽?再者,這程不驚不是調任禮部了?怎麽還在幹這禦史的破事?

程不驚也不等他回應,自顧自地開始唾沫橫飛,將他那洋洋灑灑滿紙兩千字的內容重複給座上的天子聽。

他這長篇大論,在場的官員大多數是已經看過了。

或者說,秦胥是唯一一個還不知情的。

可他聽不下去。

“程大人。”秦胥皺著眉頭,不耐煩地打斷了殿前正說的慷慨激昂的人。“程大人,說重點即可。”

程不驚正眉飛色舞,聞言便僵住了。稍稍收斂了神情,板著臉嚴肅道:“工部尚書衛思齊如今身體硬朗行動自如,聽聞昨日清晨他還親自去城西古玩店,卻在這時候辭官高老,以臣之見,衛大人這是在逃避!”

衛思齊手裏緊緊握著著拐杖,敲著地上的磚石發出陣陣響聲,咬牙切齒,指著眼前這人,是怒不可遏。“老夫年逾古稀,如此年歲,辭官告老有何不可?程大人,你現在已經不是禦史了,管的也太寬了吧!”

話音落時,一陣胸悶氣短,衛思齊緊緊捂著胸口,沉沉喘息,目光卻死死瞪著程不驚。

程不驚算是被他戳到了痛處,火氣上來了也不顧這是早朝,轉過頭一陣冷嘲熱諷,無非是一個‘為老不尊’,一個‘倚老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