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京城已經戒嚴,消息很難再傳出去,陳渝和安王主臣倆相距千裏,想商議對策是不可能了,決定權就落在陳渝手裏,他確實應當再三斟酌。

“等。”陳渝沉思了許久,隻說了這一個字。

薛繼稍稍皺了眉,等?“等太子的動靜還是等王爺的消息?”

陳渝搖了搖頭:“如今京城這個狀態想要傳信進來是不可能了,我們隻管等太子動手,若是他真有這麽大膽子,我想尚書省中書省都不會答應的。”

確是,早在三年前太子的羽翼就已經受挫,如今根基不算牢固,能倚重的朝臣也不多,甚至二品以上與他合謀的隻有袁翳一人,如今寧王尚在京城,太子想要貿然行事,首先就得過了寧王一派的關。

明人眼裏都看得清的事,褚邱自然也明白。自從前線奏報到了他手裏,他先瞞住了朝中百官,緊接著第一個就算計上了人在朝中又實力匪淺的寧王。

陳渝選擇此時不動聲色,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能打草驚蛇,不能讓褚邱發覺寧王給他們傳了信,哪怕褚邱已經懷疑,他也要裝作不知打消他的疑慮。

次日早朝上,太子果真有了大動作。百官剛剛行過跪拜大禮起身,他張口第一句便是要將寧王調出京城,美名曰:寒冬將至,提前巡視各地,早做救濟準備,防患於未然。

薛繼仔細觀察了寧王的臉色,又打量了江晏等寧王一派大臣的反應,看樣子他們還不知道燕州的事。

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可寧王手下從來沒有愚蠢之徒,這種奉命離京的旨意從來都是由聖上決斷,什麽時候太子也想隨意支開王爺了?想把人支開,就必定有詐。

江晏不卑不亢朝著上方太子欠身,朗聲道:“敢問太子,可曾派人修書至燕州?陛下可知曉此事?陛下準否?”

能站在這個殿上的人,哪個沒長幾雙眼睛,太子近日做了什麽大家都一清二楚,獨斷專行,獨攬大權,必定是沒問過聖上的意思就直接下旨了。

若說秦衡在京中時褚邱還收斂著,這人一走他就鋒芒畢露了,眼中的不屑與輕蔑顯而易見,看著江晏嗤了一聲回道:“陛下將監國之權交給太子,難道太子這等小事都不能決斷?”

江晏沒搭理褚邱,隻望著一身狂妄之氣的太子:“臣以為,此事應當奏報聖上,由聖上下旨。”

太子聽了便扭過頭去,心底已經不甚煩躁,回過頭便站起身俯視著滿朝文武:“什麽事都要奏報聖上,你們怎麽不幹脆全跟著去燕州?每日在軍中廷議在軍中治國啊!”

不容朝臣爭論,程不驚剛邁出腳開口置喙一句,褚邱直接令人將他叉出了大殿,有禦史台的官員效仿程不驚強出頭,也都被褚邱強權鎮壓了,仍在大殿上的朝臣麵麵相覷,卻是再不敢多言。

寧王這個當事人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可褚邱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他都沒錯過,看來太子和褚邱是想賭一把大的了,那麽他也隻能被迫跟著進行這場豪賭。

想到這兒寧王便眯著眼看了看後邊藏在人群裏的薛繼,他還真好奇,安王留在京中的這幾個人……會有什麽妙招?

“臣弟謹遵太子詔令,這便整頓行囊,翌日午時離京。”

太子勾起了唇角,麵露喜色,似是十分滿意他識時務。“好,辛苦三弟,待你回京孤絕不虧待你。”

寧王再次拱手應下,心底卻在嗤笑他小人得誌目光短淺,京城不是他的池中魚囊中物,他太子秦充想獨攬大權隻手遮天,沒那麽容易。

寧王回府後便開始收拾行囊準備車馬,隨他同去的依舊是徐闌,寧王走前不忘給江晏留下話,一有動靜,即刻傳信。

雖然京城如今戒嚴的狀態想要傳信出去難於登天,但是他知道江晏總能有辦法。

安王和寧王兩方都算到了褚邱和太子必定要有動作,卻沒算到他們膽子能這麽大,堪堪入冬,北風吹白了滿街枯枝,房簷瓦上積起了厚厚的雪,長安在銀裝素裹中依舊莊嚴肅穆,紫宸殿在風雪中也不減恢弘之氣。

早晨官員又迎著風雪入宮廷議,誰也想不到,尚書省和中書省數十位官員入了宮便出不來了。太子連理由都選的極其敷衍,隻說年關將至政務繁忙,時有大事需要與諸位大人商議,便直接把人扣留在了紫宸殿後幾處廂房。

扣留也說的輕了,這分明是圈禁,不許人輕易探視,還不許人回家休息,直接命宮中下人去朝臣家中取了衣物,數十位大人便被留宿宮中,最聽人驚歎的莫過於被扣留的其中,有張甫和江晏這兩位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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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燕州的安王是不知道京中發生了這麽大事情,自從聖上帶著玄旗衛出去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底下偵察兵去了一波又一波,有人說看見聖上被胡戎扣在了敵營,可並不確切是真是假,那胡戎也沒派人來叫陣,誰也不敢斷定聖上到底身在何處。

之前讓人去請定國侯秦傕,這位老侯爺前幾日便到了燕州,下邊人說今日必定能到軍中,安王一早便在賬內等候,時不時來回踱步,急的滿頭冷汗。

“王爺!侯爺到了!”

一聽見下邊人稟報,安王挑開簾子便出了大帳,快步上前接迎,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欣喜:“晚輩見過叔祖父,侯爺如今身子骨還硬朗啊!”

定國侯秦傕年過花甲,頭發卻依舊青黑尋不到一絲白發,身上的氣勢也絲毫不減當年,爽朗地笑了笑便跟隨安王進了大帳。

“秦隋是吧?”

安王忙恭恭敬敬拱手應聲:“是,正是晚輩。”

定國侯擺了擺手:“少做這些虛禮,我可聽說了,你不是腐朽之人,直言吧請老夫出山為何事?”

安王做了個請的手勢,請定國侯入座上首,他自個兒坐在左側,挺直了腰板應道:“叔祖父看過晚輩的信應當知道……父皇自領兵出營之後便不知所蹤,如今軍心渙散,長安又斷了消息,晚輩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懇請叔祖父主持大局,安頓朝綱。”

定國侯皺了眉,他對玄旗衛是有了解的,對秦衡更是了解頗深,這都不是泛泛之輩,尤其秦衡久經沙場,怎麽可能隨意遇險?

斟酌了一番,定國侯沉吟道:“不知老夫能否問問京中朝局?陛下不會無故出事,老夫淺見,此事根源在京城。”

安王怎會不明白,可他不能直白說太子與丞相如何如何,更不敢隨意與人交心透底,這便犯了難。

定國侯不催促也不計較,改了話又問:“京中誰人監國?誰人輔政?”

安王答道:“太子監國,丞相輔政。”

意料之中,並無不妥,卻也正因如此才更好推測其中的貓膩。

定國侯再次陷入沉思,手中不斷盤著檀木珠串,閉著眼睛不斷探測著事情的細節,試圖發現其中端倪。

許久,定國侯重新睜開眼張了口:“我對當今丞相了解甚少,現在想要尋回陛下恐怕不易。”

話到此處,安王隱隱有些焦急了,已是十一月的初冬卻急出了滿頭大汗;“那要如何?”

此時此刻定國侯竟還有心思開玩笑,挑了挑眉神情輕佻道:“既然監國的是太子,由他接替合情合理,咱歇了吧。”

安王真是恨不得一夜愁白了頭,苦笑著歎息:“叔祖父可別開玩笑,如今內憂外患,可經不起權謀之爭。”

定國侯就在山林之中,卻不聾也不瞎,心知肚明秦衡這三位皇子都不是省油的燈,不過沒到大亂之際,他也不打算過問。

就事論事,他道:“馬上就要入冬了,燕州必定停戰,安王隻管打完眼前這一城,之後留心京中動向,要解決此事必從根源動手。”

安王稍加思索,卻又有些猶豫了:“那父皇呢?”

定國侯道:“隻要你相信聖上就在軍中,那就沒有人能質疑,京中若有人膽敢造謠,您大可趁寒冬休戰之際回京平叛,事成之後大功一件,何樂不為?”

此番話說到最後還透著些些意味不明,安王被人看著隻覺得渾身不舒服,似乎心裏的小心思已經被剖析的一幹二淨。

“那軍中呢?”

定國侯飲了口熱茶,神情鎮定地說道:“幾位老將足夠了。”

安王有有些疑惑,話在口中溜了一圈才問出口:“那……叔祖父您呢?”

定國侯放下茶碗,嘖嘖輕歎了兩聲,站起身往門外走,這一舉動讓安王把心懸到了嗓子眼,他卻停在門口,回頭笑得滿麵和藹:“老夫隨你回京一看。”

話音一落,掀簾離去,還含糊著歎了一句“好些年沒回過長安了,且看看罷。”

門外守著的小卒本以為兩人要徹夜長談,站的十分隨意,這一看人出來便猛地一驚,忙欠身讓開道。

定國侯看了看左右,朗聲問道:“老夫住哪兒?來人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