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褚邱穩坐長安城,等足了一個月,燕州來的信書中仍然沒有秦衡的消息,褚邱心底才算踏實了。

兵馬司的調動日漸頻繁,整個長安城處處都長了眼睛,大權在握的幾位大人都被困在了宮裏,剩下的官員是人心惶惶,卻又無計可施。

接近年關,京城轟動了。

“聖上駕崩了?”

此事一出,誰也不信,可那褚邱在朝堂上信誓旦旦的說聖上領兵出征失蹤一個月如今已死於敵手,太子哭得動情,竟是當廷哭昏過去了。

朝臣不信,在朝堂上爭辯反抗,張甫當時便拽上了褚邱的衣領,險些把人掀翻在地上。褚邱也動了大怒,直接下令兵馬司將張甫拿下,押入了刑部大牢,刑部的梁簡早得了褚邱的旨意,單獨將張甫關在了密牢與外人隔絕,誰也不準探視。

除此之外,寧王部下所有屬臣,即便是什麽也沒做,都已經被兵馬司的人團團圍住限製了行動,莫說往城外通信,就是在家中更衣沐浴都有人守著。

回到戶部衙門,陳渝灌了一整杯茶水當是壓驚,長歎了一口氣:“褚邱這是要反了,張甫是什麽人?他說拿下就拿下!”

薛繼卻顯得極為鎮定,嘲諷著歎道:“他都敢說陛下駕崩了,還有什麽不敢。子良兄,這回可不能再等了吧?”

陳渝皺著眉撐著書桌按著額頭,也是發愁。“我這就給燕州傳信,入冬了必定要停戰,讓主子務必趕回京城阻攔,不能遂了褚邱的意。”

薛繼算了算日子,如今已是年關,北邊山路恐怕早已被風雪埋了,安王想回京平亂必定得帶兵,這帶著兵回來路又不好走,等他回到京城哪兒還來得及?

“要不給寧王也去一封信……我怕王爺從燕州回來是來不及了,寧王好歹近些。”

陳渝稍稍一愣,隨即眼中的神情就變了,直直盯著薛繼:“清之,你還記得你是誰的人嗎?”

薛繼被看得渾身不舒服,心底更反感這種說法,攥緊袖子沉默了一會兒,抬頭辯解道:“子良兄,無論安王還是寧王來平亂,首先要平的了。若是太子事成了,誰回來有差嗎?”

一聲脆響,陳渝手裏的茶碗應聲落地,摔得稀碎。陳渝從來沒對人如此粗暴,也從來沒這麽跟人翻過臉,他看著薛繼一字一頓道:“立功之人隻能是安王。”

薛繼心裏也悶著火,想與人辯個清楚:“先有大局才有私心,若是太子得勢,你先通知主子也是無用功!子良兄,可否聽我一句勸,實在不行兩邊一起通信,成嗎?”

陳渝嗤了一聲:“誰都知道寧王近水樓台,我不能讓他先得月啊。”

薛繼無奈,火也壓不住了,站起身直直看著眼前人:“那若是王爺來不及呢?你就由著太子造謠即位篡權得勢?”

陳渝並非不通事理之人,他怎會不知等太子掌權得勢就什麽都晚了?可他一再細算下來,年關必定封璽,有整整十五日的時間,禮部置辦大典最快也需要將近半月,何況禮部在於桓手裏,不可能快的了。這麽算下來,隻要讓傳信之人快馬加鞭一到驛站便換好馬,再讓王爺加緊腳程,是有可能趕得及的。

“來得及,必定來得及。”

陳渝在京中認識的商人不足百也有幾十,雖說京城戒嚴已有將近兩個月,如今的城門更是連蒼蠅都不好飛過,可也難不倒這四麵靈通的人。

信交到絲綢商人手裏,守門的人知道朝廷跟西域有買賣,對絲綢商人是不敢阻攔,仔仔細細搜查過貨物又搜了幾位運貨仆役的身才敢放行。

這一批絲綢出了城外十裏在往西去的岔路前停了下來,為首的男子從裝著貨的車上卸下了滿車絲綢,從最底抽出了一匹摻了金絲的麵料,將整匹麵料鋪開,剪下了最中間的一小塊。

仔細一看才發覺,整匹絲綢上竟隻有最中間這一小塊是鏽了字樣的,那人請笑了一聲,歎那守城的士兵怎麽肯能想到,陳渝把信藏在了絲綢中。

“三日之內送到安王手上,茲事體大,不得有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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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繼在自己家中愁眉不展,他深知自己的初心是入仕為官,為官者為國為民,他不能也不應該沉淪在權謀之爭中,安王不是他的主子,他也沒有主子,他隻為天下辦事。

無論回來的是誰,首先必須阻止太子謀反,安王遠在燕州,而寧王此時應該在許城附近,怎麽看都是寧王平亂更為穩妥。陳渝不願給寧王傳信,寧王的人又早已經在太子的監視之下,不可能往外傳信……

薛繼心漸漸沉了,也就是說想要給寧王傳信,隻能靠他自己,能做成這件大事的人是他薛繼,一個四品小官。

夜已深了,沈玉容來催過他許多回,他仍然不肯就寢。倒不是懼怕,是著實無奈,他不必陳渝根基深厚人脈廣闊,整個京城他認識的也就隻有朝堂上那些個大人,他要怎麽突破嚴防死守的城門把信傳出去?

“夫君,有什麽事不能明日再想?這都快三更天了。”沈玉容端來了燉了一晚上的甲魚羹放在他麵前,半蹲下靠在了他膝旁。

薛繼把人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歎了口氣,惆悵問道:“你說,這種時候我要是想往外傳信,要怎麽辦?”

沈玉容從不過問朝堂之事,但也不是什麽都不知道,心中稍稍思索了一番,看著他柔聲問道:“這信很重要?”

薛繼點了點頭,沒在開口,

沈玉容從他身上站起來,在屋裏轉了幾圈,突然回過頭:“明日隨我去一下城南吧,一家胭脂鋪。”

薛繼無奈看著人:“這種時候了可別鬧,下回吧。”

沈玉容笑了笑,接著道:“不是要你給我買胭脂,那鋪子是我們沈家的。”

薛繼愣了愣,看著她的笑容半晌沒說話,最後還是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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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薛繼和沈玉容二人就出了門,到那胭脂鋪門前一看,門上貼著告示,年末關門不營業。沈玉容嘖嘖歎了一聲,直接將那告示撕下,開始敲門。

“誰啊!年關不營業!”裏邊一人睡眼朦朧渾身冒著戾氣。

沈玉容從袖中抽出玉佩給人看了一眼,笑道:“我可不知道沈家還有年關休業的規矩,開門。”

那人一激靈,困意全散了,趕忙把門打開迎兩人進去。“大小姐您真在京中啊,小的以為上邊開玩笑……您是缺胭脂?這兒是明年開春要上的新樣式,您看上哪個小的給您包好。”

沈玉容擺了擺手,臉上神情頗為嚴肅:“別忙活,我問你,最近有貨出城嗎?幫我捎封信出去。”

那人手一抖,看了看沈玉容,又仔細端詳了一番沈玉容身旁的薛繼,才底下頭沉聲答道:“大小姐,咱們家生意從來不摻和朝廷的事兒,你應當知道的。”

沈玉容輕輕勾起唇角,露了笑容:“你別緊張,隻是想讓你幫忙捎一封信,礙不著朝廷大事。”

薛繼心知這事情不小,不能平白無故牽連了沈家,想拉著人回去算了,手伸到一半又頓了頓,到底還是沒阻攔。

那人撇了撇嘴,哼道:“大小姐,就算不是朝廷的事,您看看如今城門守得多嚴實,傳信?算了吧,咱們休業還不是因為秋冬季補貨進不來,總不能把春季的新貨提前賣了吧。”

薛繼歎息一聲:“算了算了,夫人,咱們回去吧。”

沈玉容看他整日整夜苦思冥想哪裏忍心,平日裏幫不上忙,今日既然來了就不能讓他失落著回去,避開了薛繼伸來拉她的手,繼續問道:“那有什麽東西是能出的了京城的?”

那人想了想,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兩人,移開眼沉聲回道:“死人,送回鄉下葬的。”

沈玉容當他是故意膈應人,嗔怒看著人說不出話。薛繼卻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拽住了那人的胳膊:“當真?”

那人有些嫌棄的撇開了:“您愛信不信,我敬你是個官員,敬你是薛家少爺,你亂蹚渾水可別連累了我們沈家!”

薛繼回府第一件事便找來了王衢,讓他滿京城打聽哪家死了人要往送回鄉的,打聽到了立刻回來告知他。

王衢隨有疑惑,卻一句沒問便下去打聽了,不過一下午便急急忙忙趕回來,還真讓他找著了。

天邊已有些許紅光,正是日薄西山時,薛繼在屋裏捧著一卷書,一下午過去了也沒看進去幾個字,就在這時王衢進來了,氣喘籲籲道:“主子,打聽到了,城北有個老秀才考了一輩子沒考中,整日喝悶酒昨兒把自己喝死了。他家中隻剩一個老奴,連置辦喪事的錢都沒有,正想辦法明兒送回鄉去呢!”

薛繼一聽,麵露喜色,可算讓他尋到出路了!轉念一想這好歹是喪事,便又收斂了些笑意,可眼中的光是掩蓋不住的,急急忙忙披上大氅便要人備馬:“去備馬!我要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