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5日 一步一步走下去

窗外的陽光還很足,有一群小孩子在對麵小公園的遊樂場上搶秋千玩兒。隔著玻璃窗,還隱約聽得到嬉笑聲。多麽無憂無慮的年歲,想來自己也曾經從那個時候走過的,如今卻已經想不起來那時候都是什麽讓自己每天那麽快樂。學業,事業,生活,家庭,讓你不能再像個孩子一般的固執任性。

可是為什麽不能偶爾躲在牆角裏任性一次。沒有人會看到,沒有人會知道。像那個在歌舞劇散場之後,一個人在空蕩的舞台上抱著掃把獨舞的清潔工。何不演一場隻給自己看的獨角戲。

經年推開側門走出去,靠在牆邊,點了一隻煙。這似乎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他總是很容易養成習慣,以前是,現在也是。

低頭看看手機,已經快到下班的時間。煙剛好燒到盡頭,留下一個灰白的傷口。看到門口走出來的那個身影,他反手把煙頭扔進了垃圾箱上麵的煙灰缸。裏麵有下雨聚集的一些水,吱啦一聲,殘留的一點火星瞬間熄滅。

今天她沒有直接去停車場取車,而是轉身向著這個方向走了過來。她已經知道他每天在這裏看著她了麽?經年有點兒緊張,頭下意識的低垂了下去,像個站在老師麵前認錯的孩子。

但是她的高跟鞋踏著大樓反射的回音,從他麵前十米的地方走了過去,連頭都沒有轉過來。

她沒有看見他?還是依然不敢麵對他?經年又想起兩天前艾默倉皇逃跑的樣子,嘴角勾起一絲笑容,淡淡的,帶著些許苦澀。莫名的,他雙手插在口袋裏,跟了過去。

不遠不近的跟在她身後,心情居然有點兒像小時候玩丟手絹的時候的興奮。偷偷摸摸的做一件事情,很怕被發現,又有些期待被發現。一圈一圈的走著相同的路,有時遠離,有時靠近。等待,然後被等待。

經年突然覺得自己這個比方打得不好。他們的角色從來沒有調換過。他丟了手絹在她的身後,她根本從來沒有想過回頭去看一看。現在也是一樣。他就跟在她身後,最最拙劣的跟蹤技術,幾乎完全沒有想要隱藏自己。可是,她依然沒有回頭。

艾默還是像多年前一樣,每一步都踩在人行道上的磚縫中間。沒有什麽特定的意義,就是一種類似強迫症的習慣。就像她喜歡隨手把書摞成一摞,喜歡把菜裏的花椒在碗邊排成一排,諸如此類。

尖細的高跟鞋,窄窄的套裝裙,並不方便她踩磚縫。但是她還是執拗的一步一步踏下去。步子邁得太大,一不小心鞋跟踩進了凹陷的地方,身體一個踉蹌。經年條件反射的想要衝過去扶她,無奈距離太遠,他還沒有邁出兩步,她已經自己穩住了身影。

經年幽幽然歎一口氣。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困難再不需要他去幫忙,她的煩惱再不需要他去排解。他總是距離她太遠,心有餘而力不足。

艾默隨手揪開了盤起的長發,黑色瀑布一樣洪瀉下來。自然而隨性的波浪,帶著發卡勒出來的痕跡。經過的路人會禁不住回頭看去,她隻給他們留下風華絕代的背影,繼續自己的路。

經年很想就這樣走下去,腳下的路途沒有盡頭。不需要並肩,不需要回頭,隻要跟著她,看著她的背影,似乎就能走到天長地久。

路自然有盡頭,艾默突然拐了彎,走進一扇門。經年有點兒訝異的看看站在門口的三三兩兩的孩子,發型弄得像漫畫裏走出來的人物。店麵玻璃上,有怪異莫名的圖畫。經年一時沒有辦法把這裏和艾默搭上聯係,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腿走了過去。

地上有無數被人踩扁的口香糖,有點兒粘腳。站在一旁的年輕人,有些戒備的看著經年,想是沒有預料到他這種模樣嚴肅,一本正經的人會出現在這裏。他一身西裝革履,在五顏六色,層層疊疊的混搭中間,著實看起來不太搭調。

拉開門,震耳欲聾的噪音像翻湧的岩漿幾乎要把經年淹沒。他皺了皺眉頭,終是讓自己擠進那濃重的空氣裏。

左右看了看,沒有找到那個身影。燈光昏暗,遊戲機閃動的畫麵讓人一個個麵色猙獰,像妖魔一樣的變換著顏色。左手邊有遊戲幣從機器裏吐出來的聲音,劈裏啪啦的節奏在噪雜的背景中反而顯得異常清脆。

經年穿過一群圍在那裏全神貫注看賽車的年輕人,遠遠就看見了站在跳舞機上的艾默。一個白色的一次性紙杯裏裝滿了遊戲幣,放在麵前的平台上。她正斜靠著扶手,腳下狀似慵懶的輕點著箭頭選歌。

經年站在側麵,看不到熒屏,眼神跟隨著艾默舞動的長發和忙碌卻穩實的步伐,還有她因為動作不方便而拉高的裙擺下的長腿。胸口的頻率開始漸漸跟上音樂的節奏。

很快,艾默的身後開始聚集起一些人。經年不懂得舞蹈,更加不懂跳舞機。他隻是覺得她站在那台子上麵,昂貴的職業套裝,黑色的高跟鞋,穩重的裝扮,放肆的舞蹈,手臂的揮舞,腰肢的扭動都有種衝突的美。

她身後的觀看者越來越多,偶爾還會如浪潮一般傳來驚歎聲。艾默旁若無人的宣泄著自己的精力,然後在一個複雜的combo完美結束,踏下最後一步時,像在油鍋裏滴下一顆水珠一般,激起身後觀眾熱烈的掌聲和叫好。

經年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背景噪雜,他聽不見,但是那貼著皮膚的震動將他拉回了現實。他掏出來看了看熒屏,轉身走了出去。

“喂。劉藝,有什麽事?”

“怎麽,沒事兒不能打電話了?”

“不是說好了每天晚上7點打電話,你現在突然打來,我會以為家裏出了事。”

“我就是想問你,中秋節之前能不能弄完那項目。”

“還有三個星期,肯定是完不成的。”

“那你中秋回不回來?”

“當然回去。怎麽了?劉藝,是不是有什麽事。”

“嗯。沒事,等你回來再說吧。”

“我這個周末是可以回去過的,劉藝,如果有事要和我講。是爸媽?還是你弟弟?”

“沒有,他們都好,沒事,長途貴,我先掛了。”

忙音聽在經年耳朵裏,讓他有點兒擔心。手指剛按下聯絡人要重撥回去,一隻手拍上了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