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5日 最熟悉的陌生人
有人從身後拍上了經年的肩膀,他腦子裏閃過艾默的模樣,回頭的時候深吸了一口氣。
但並不是。
一個年輕男子,寸頭,穿著黑色馬甲,裏麵套著白色的T 恤,一臉戒備的看著經年。
“先生,你是記者?”
經年搖搖頭,不明所以,自己長得像記者?在他既定印象裏,怎麽也要穿個兜很多的馬甲,脖子上掛個照相機,頭上戴個棒球帽……呃……貌似那是狗仔隊。
“警察?”
經年繼續搖頭,這個黑馬甲什麽意思。
“那就是家長?”
經年終於明白了,這個黑馬甲應該是遊戲廳的工作人員。自己這模樣打扮,在這裏的確很突兀,實在無法不引人注意。
經年讓自己嘴角掛上一個友好的微笑,回答說,“我來找我朋友。”
“噢,你是艾姐的朋友。” 黑馬甲恍然大悟。
“你怎麽知道的?”經年有些好奇,這樣也能猜出來。而他更加好奇的,是這個男子居然認識艾默。她回國也沒有多久的時間啊。
黑馬甲聳了聳肩,覺得這個問題非常顯而易見,“你們這個年紀的人,會有空來這裏的並不多。”
這倒也是。經年想,是到了要被劃為異類的年紀了。曾幾何時,自己似乎也是那頂著學校檢查的壓力,冒著被記過的危險進出過遊戲廳的孩子。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仿佛是上輩子一樣。這樣的青蔥少年,無論哪一輩人都一樣,越不讓做的事情越想去做。追求的就是一種標新立異,與眾不同,迎難而上。敢於挑戰大人立下的條條框框,最最莫名的英雄主義。當年怎麽形容的?酷畢了,帥呆了?不知道現在的孩子怎麽給自己的行為定位呢。
“……艾姐跳舞機玩得很好的,我們Arcade組織去參加區裏的DDR比賽的時候,還想叫艾姐參加快腳的,不過她沒同意。真是可惜啊,如果艾姐去了,快腳的冠軍就是我們的了……不過,艾姐也是個大忙人……”
經年從不知道跳舞機居然還有比賽,他也不明白什麽快腳花式之類的差別。不過這個丫頭,還真是做什麽都出類拔萃,玩兒都能玩兒出花來了。
“……大哥,要不要我幫您叫艾姐出來?”黑馬甲還真是自來熟,看經年一直微笑的聽他講話,便表現得越來越親熱。經年還沒有做好準備和艾默碰麵,趕緊阻止他,“不用了,我有事要走了。”
“有什麽事,那麽急著要走?既然都跟到這裏來了,不如賞臉一起喝杯茶。”
讓他留戀的聲音,熟悉而帶著她獨有的諷刺語氣。經年轉過身,艾默已經站在身後。被人抓包的尷尬,讓經年一時不知道怎麽解釋才好。他覺得自己好像是有什麽急事的,腦子突然空了想不起來,幹脆沉默。
黑馬甲和艾默打了聲招呼就進去了,關門的時候,若有所思的看了經年一眼。
安靜的咖啡廳,窗外是忙碌一天,下班歸家的路人,一個個腳步匆忙,麵色疲憊,沒有人會轉頭看一眼坐在窗前的這一對男女。
十分鍾了,服務生看了看表,這兩個人從點了飲料之後,就幾乎沒有動過。好像兩尊擺在那裏的蠟像,經年累月,似是已經石化。
女人低著頭,手指幾乎無法分辨的輕輕撫摸著咖啡杯的杯沿。
“你究竟想做什麽?”她還是問了出來。
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她還是那麽直接。
經年靠在椅子靠背上,看著對麵的小女子,語氣帶著一點兒自嘲,“十五年了,第一句話就是質問我?我還以為你會打聽打聽我的現狀,慰問一下老同學。怎麽說,咱們也是在一起念了六年的書。”
“不,第一句剛才已經說過了,現在是第二句。而且,你現在好不好,已經不是我的事了。”
還真是絕,經年微微彎起嘴角,苦笑,“我沒想做什麽。隻是……想看你……過得好不好。”
“你已經看到了,滿意了麽?”艾默深吸一口氣,終於抬起目光,看著對麵貌似若無其事的男人,忍不住又衝了半句出來,“你也是有老婆的人了……”後麵的話她講不下去,她覺得他應該明白事理。艾默不是個習慣駁別人麵子的人。當然,也不是一個會委婉的繞圈子的人。
“滿意了,當然滿意。看你婚姻這麽幸福,工作做的風生水起,我真的為你的選擇感到欣慰……”
艾默的眼神飄向隔壁桌,有個年輕女孩,孤單單坐在那裏數牙簽。“選擇”兩個字有點兒刺耳,艾默覺得胸口悶悶的疼。
“……一個人在國外的生活,很辛苦吧。”
“我從來不是一個人。”
“嗯。也是,你總是能交到很多朋友……”他其實隻是想關心一下她,但是她像隻刺蝟一樣,讓人無法接近, “看起來,他應該把你照顧的很好吧。這麽多年怎麽一直沒要孩子?”
艾默實在憋不住了,“經年,我們早就已經分手了。都說分手之後是仇人,恨不得不共戴天。如果你怪我,如果你恨我……”
“我從來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那你為什麽還要窺探我的生活。十五年了,我們就不能當作不認識,當作陌生人麽。”
“陌生人……” 經年從坐下之後第一次調整姿勢,靠在桌邊,拉近他們的距離,雖然無論多近,還是隔著一張桌子,“這是你的選擇?”
“對。”
回答得可真幹脆,經年向後回靠背上,“好。陌生人就陌生人。如你所願。”
艾默掏出錢壓在一口沒動的咖啡杯下麵,起身向外走,經過經年的身邊,聽見他小小聲的問,“我們真的能做陌生人麽?”
艾默腳步略頓了一下,終是頭也不會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