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晌午過後,方墨因是擔心蘇瑾娘,便催促蕭幀帶著聶雲旭趕緊回寨子去。
這夜發生的事情在河穀裏掀起一陣不小風波,眾人看方墨的眼神又發生了變化。本來來這河穀的都是些身強體壯青壯漢子,都呆了不少時日,少近女人,心裏都憋著一把火。河穀裏來了方墨等幾個少女,且都年輕俏麗,河穀裏這些漢子中免不了有人存肖想之心,尋著機會過來說話,語言之中有時自少了摻雜幾句挑逗。現下可好,方墨在被下了藥的情況下,還能一舉殺三好手,這身手,當真是驚悚,河穀一眾漢子皆側目驚懼,誰也不敢再小覷於她了。
呼延家的小姐有劉營長那一隊人馬護著,周家姑娘身邊總少不了大塊頭孫將軍,方將軍身手大夥又是有目共睹,望塵莫及。這三個俏麗丫頭雖都饞人,卻是沒一個好惹的,河穀裏青壯漢子們賊心雖是不減,卻再不敢貿然露出一絲痕跡了。大夥心裏都明白,若是再不三不四說話,前頭那幾人的下場許是就成了自己的了。
天氣漸漸轉暖了,河穀這處演練如火如荼進行著,祁山主寨這裏諸事進展也十分順利,宜城雞公山的第一筆金子已經換了糧食鐵器從玉泉雪山運了回來,漠北的大街小巷開始流傳八月十五殺北狄的歌謠,關於漠北蕭家蕭幀就在漠北祁山的消息也在漠北各地暗地裏傳開了。
這年漠北化雪晚,北狄又開始圈地養馬。許多民眾無地可種,流離失所,四下流蕩,漠北街上討米討飯者比比皆是,聚眾鬧事的事情也時有發生。北狄人對叛亂的鎮壓十分殘酷,常殺一連十。漠北苦寒之地,民風彪悍。壓迫越大,反抗的力度就越大。蕭家世襲漠北達三百年之久,蕭家世代的鮮血鑄就了這片大地的平和安穩。他們的存在在漠北民眾心目猶如神祇一樣,大周三十年肅北人人皆兵抗擊外族侵略的事還在眼前,這時漠北蕭家蕭幀的回歸無疑在絕望的漠北民眾中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求活不能的人們紛紛走出家門,往祁山聚集,祁山十八寨各寨人馬都在迅速壯大。
北狄與漠北語言不通,雖是經過了三四年的融合,彼此也隻是能進行簡單交流,北狄統治者對於漠北的躁動雖是看在眼裏,知其緣由卻沒多少,隻是越發以更加血腥的方式鎮壓著,掃蕩祁山的事情時時發生,可是千裏祁山險峻曲折。不知道斷送多少冒然闖進來的北狄人性命。
大周天順元年七月中旬,諸事皆已上弦,隻待挽弓。方墨帶著河穀部分人馬返回祁山主寨,這日跟蕭幀等人商議完事情就回到了家裏,暮色沉沉裏。一家三口聚在一桌正吃飯,隔壁孫大娘突然上門了。方墨和蘇瑾娘相望一眼後,蘇瑾娘馬上笑著招呼說道:“嫂子過來添碗飯吧。”
孫方兩家自得方墨從燕京歸來後交情就大不如從前了,孫掌櫃倒還好,孫大娘卻對孫瑾瑜的事情耿耿於懷,雖然後來孫瑾瑜回到了祁山主寨。可是又不記得前事了,孫大娘便是與方墨蘇瑾娘迎麵撞上了,也沒幾句好話。隻是最近孫瑾瑜情況略有些好轉,孫大娘對方家幾人的臉色這才略微好看一些,但是主動上方家的大門還是頭一回。
其實蘇瑾娘對孫家當初收留他們住下的事情始終記在心裏,同時做母親的,蘇瑾娘對孫大娘的心情也十分了解,畢竟孫家就隻有孫瑾瑜一個孩子,突然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而後又如同一個陌生人一樣回來,這件事情換了任何一個母親都會受不了的。自家閨女從來都是孫家的孩子一同出入,自家閨女還好好的,孫家小子卻遭了這樣的難。人有時候進了死胡同,難免就有些不近情理。
蘇瑾娘拉了凳子,反身忙著拿碗碟。孫大娘略有幾分不自在,別過臉去,不看蘇瑾娘笑臉,扯了扯嘴角,笑著說道:“大妹子別忙了,我,我是來找方墨有點事情的。”
蘇瑾娘看看方墨,方墨笑著說過:“大娘到我屋裏來說話罷。”聶雲旭從碗裏抬起頭,看著方墨孫大娘離開的身影,小聲說道:“嬸娘,孫大娘好久不來我們家了。”蘇瑾娘心裏有些不安,轉頭催促聶雲旭,說:“伱這孩子,快些吃飯,哪裏要伱操這閑心?”
方墨將孫大娘請到自己屋裏,倒了一杯熱茶與她。孫大娘隻站著,不肯坐下來,說道:“不用了,我,我就說幾句話。”
方墨微微一笑,說道:“大娘有話直說。”
孫大娘臉色掙紮良久,咬了咬牙抬起頭,看著方墨,說道:“我,我聽說伱們幾個過幾日就要進舟州,是不是?”
方墨笑著說道:“是。”蕭幀舉事在即,舟州最近祁山,來去快捷方便,城中駐兵不多,是他們首要的目標,她跟蕭幀等人商定好了,她帶一部分人馬先混進舟州,摸清楚各處情況,到時候在舟州裏麵見機行事。
孫大娘看著方墨,說道:“我知道伱跟湘繡素來親厚,我,我想請伱幫一個忙。”方墨正色道:“大娘請說,若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不會推辭。”
孫大娘臉色又別扭起來,低聲說道:“我想在伱們進舟州之前,把湘繡和瑾瑜的事辦了,伱能不能幫我問一問湘繡的意思……”
方墨心中初時詫異,一想之後,立時就明白過了。湘繡對孫瑾瑜的那份心隻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進了舟州之後,生死就存在太多的變數了,孫家隻有孫瑾瑜一個孩子,孫大娘想在這時就定下孫瑾瑜的終生大事,合情合情。近幾日來,寨子裏麵有好幾家都忙著辦這事,都是由長輩牽頭,強硬定下來的。
隻是她這時候來找方墨卻是存了另一份心思的。
方墨嘴角不由得掛出一抹冷笑來,轉身自顧坐了下來,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潤一口,淡淡說道:“大娘,伱找錯人了。孫家和周家的親事理應找寨子裏德高望重的嫂子們來牽頭,我年歲還小,不方便插手。”
孫大娘看著方墨,又低聲說道:“方墨,伱怪我也罷,怨我也好,我,我隻有瑾瑜一個孩子……,湘繡他爹娘都已經過世了,僅有一個姨娘也做不得主,她跟伱親厚,請伱跟她說這事,她是不會藏私,我隻願不要太過委屈了她。”
方墨隻喝茶,不說話。孫瑾瑜和周湘繡的親事她雖是樂見其成,卻不願意被人算計進去這般看低。且不論她對孫瑾瑜壓根就沒那心思,便是有了,這孫大娘也不該這般輕賤她。若不是看著她是孫瑾瑜娘親份上,又曾經在最艱難時幫過她一家大小一回。她這會定是一把將她扔出拉門去,哪裏還容得她這麽多廢話。
孫大娘看著方墨這樣子,又低聲說道:“方墨,我先前是有不對,可是這事換了任何一個為娘的,心裏都過不了那一坎。湘繡這孩子人好心好,我隻願她跟瑾瑜兩個好好過日子,我這心情等伱以後當了娘,伱就會明白的。伱要怨我怪我,也都由伱罷。”說罷,她就開了門出去。
方墨一人坐著,又倒了一杯茶,一口一口慢飲。堂屋那邊傳了蘇瑾娘招呼孫大娘的聲音:“咦,嫂子怎地不多坐一會呢?”孫大娘含糊應道:“不了,家裏還有事。”白瓷杯裏,青綠茶葉泡得久了,顏色晦暗下去,零散著四下裏飄散開來,飲下去如白水一樣索然無味。窗外暮色藹藹,蒼灰色群山層疊連綿,皆寂靜無聲。涼茶與靜夜相合,一點一點沉澱了方墨浮躁的心。她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搖頭自顧笑了笑。
瑾瑜與湘繡的親事說到底也算是遂了她的心願,孫大娘這點小心思與瑾瑜和湘繡的以後相比,又算得了什麽?她若是急躁了,反是落了嫌疑,還不如大方一些,順著水,推個舟罷。
蘇瑾娘推開屋門進來,坐在方墨對麵,低聲說道:“墨兒,孫大娘找伱所為何事?”
方墨放下茶盞,微笑說道:“娘,瑾瑜和湘繡的親事近了。”
“啥?”蘇瑾娘詫異說道,“瑾瑜和湘繡?!她,她怎地找伱說這事?”話衝口完後,蘇瑾娘心裏不由得一驚,小心翼翼看方墨臉色。方墨臉上風平浪靜,與平日一般無二,實看不出有任何不妥之處。可是蘇瑾娘心中卻堵得慌,自打肅北城陷後,自己閨女就與孫家黑小子形影不離,兩家的女人對這事心照不宣,可不過是去了一趟了燕京,回來就完全變了樣兒。先是出了一個丁姑娘,現下孫家又要與周家結親,偏還讓自家閨女去問對方心思。
這孫大娘怎地能做這事?
蘇瑾娘不禁伸手撫住方墨的手,柔聲說道:“乖女,這夜裏涼茶喝不得,娘給伱換一壺熱的來。”方墨微笑說道:“娘,我不喝了,伱別去忙,我還有事,要出去一趟。伱跟雲旭早些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