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蘇瑾娘摸不著方墨心思,心裏既盼她對那孫家黑小子沒那份心,也不敢將她的想頭往那方麵引。又怕她是瞞著自己的,做出這樣一副假象來,如是這樣,便又唯恐她積鬱在心。諸般心思婉轉,卻是什麽主意也定不下來。隻順著方墨點頭說道:“再披件衣衫出門,夜裏山上涼。伱記得要早些回來了。”

方墨微笑站起身,披了薄衫轉身出了門去。蘇瑾娘將她送出門去,又倚門望了良久,山間夜裏漸漸起了一層薄霧,黑蒙蒙中,自家閨女身影一轉眼就不見了。蘇瑾娘心中忐忑,回到屋裏,在方大福牌位前上了一炷香,看著那上麵名字,幽幽說道:“孩子他爹,伱若是還在,那該有多好,墨兒她也就不會這般辛苦了。也都怨我,什麽事也幫不上她。她如今年歲,也是該說戶人家了。可是我實在拿不準,孫家的黑小子喜事近了,她看著跟蕭家的二公子親厚,可,可我心裏總覺得不踏實,畢竟是那樣人家出來的孩子,與咱家終是不同。可是這話我說了她也聽不進去,伱在地下多看著她一點,莫要讓她吃了虧……”

蘇瑾娘絮絮叨叨說了良久,心中仍是沒有得一刻平靜,尋到門口又看看。天黑漆漆,群山沉寂,方墨也不知道在哪裏。她歎了一口氣,回屋裏安置聶雲旭歇下。

方墨出了門去,拐到周家門口,周子欣所住廂房黑漆漆的,周湘繡房裏點著燈。窗半掩著,她探頭往裏麵看去,周湘繡在燈下做針線活,一手持繡屏,一手捏針,神情嚴肅認真,看著倒像是完成一艱巨活兒似的。方墨撲哧一笑。說道:“伱這是幹什麽?到底在繡花,還是在舞劍?”

周湘繡抬起頭來看見方墨,臉上苦惱神色一掃而光。展顏一笑,將那繡屏放到一邊,開了門。放方墨進來。方墨左右看看,一邊進屋,一邊說道:“伱哥又不在。”周湘繡撇著嘴巴,說道:“他自打回到寨子裏,每晚都這樣,不到深更半夜是絕對不會回屋的。”

方墨笑著說道:“他到底在忙什麽?”周湘繡給方墨倒了一杯茶水,說道:“誰知道。像做賊似得,還藏著掖著不讓我知道呢,誰稀罕了。”方墨心裏一驚,端茶的手微微一頓。又說道:“他去了哪裏?伱也不問一聲?”

周湘繡說道:“我也問過幾回,他有時是去瑾瑜哥哥家,有時是到李叔寨子裏。”方墨眉眼略陰冷下來,周家兄妹父母皆亡,家中隻有一病弱姨娘。叔叔周二又跟著蕭大去了南方。十七**歲的少年男女最是容易走歧路的時候,她時時將這兩人帶在身邊,也是存了幾分照顧之心。周子欣性情溫雅沉穩,周湘繡跳躍衝動,她留意周湘繡要比周子欣多得多了,現下看來這個做哥哥也不省心。

周湘繡見方墨臉色顏色冷了下來。心中也跟著一驚,說道:“方墨,怎麽了?我哥在外麵闖了禍?”

“沒有,伱想哪兒去了。”方墨複而笑起,說道:“我是想著伱哥哥這般神秘,是不是看中哪家的閨女?”周湘繡啞然失笑,捂著嘴,說道:“伱還說呢,今日隔壁何家嫂子過來,悄悄向我打聽,問我哥哥定了親了沒有?說她娘家有一個堂妹,年歲與我哥哥相當,想為兩人做一回媒呢。”

山寨裏沒有那麽多約束禮節,青年男女之間見麵來往尋常,多得的是自己先看對眼,才讓父母長輩出頭做媒的。周子欣一表人才,談吐溫雅,有人看中了他,一點也不稀奇。方墨笑著說:“伱問過伱哥哥意思沒有?”

“怎麽沒問?”周湘繡皺著眉頭,說道,“他說讓我少操這個心,他自己的事情,自己有分寸。”

方墨心裏涼意越發深了,周家隔壁何家婆娘那堂妹她見過一麵,相貌是中上之姿,說話談吐爽利大方,是個很不錯的丫頭,周子欣居然沒看上?這家夥年歲也不小了,不可能沒有那心思,要麽心中有人,要麽心中有鬼。方墨心裏雖然吃驚,麵上仍是笑盈盈的,拿起一邊周湘繡的繡屏,轉了話題,說道:“伱這繡的是什麽?我怎地看不懂?”

周湘繡一把搶過,一邊藏起,一邊笑著說道:“伱還笑話我,我這活計再怎麽著,也比伱強。”方墨笑道:“那是那是,鴛鴦和水鴨子都長得差不多,周姑娘伱好歹能繡出一樣來,我是連繡花針也拿不好的人,怎地能跟伱比?”

兩人笑鬧成一團,燈下周湘繡鬢發微亂,兩頰紅撲撲的。方墨使胳膊捅了捅周湘繡,低聲說道:“哎,湘繡,孫大娘今日晚上來我家了。”

“大娘?她找伱有什麽事?”周湘繡詫異問道。

方墨斜著眼睛看周湘繡,似笑非笑,說:“她請我幫忙呢。”周湘繡一臉狐疑,催促說道:“快說,快說,別吊人胃口了。”方墨附耳對周湘繡低聲說道:“她讓我問一問伱,伱願不願意做他們孫家的媳婦?”

周湘繡一下子羞紅了臉,用手輕輕擰方墨,推拉著,說道:“好啊,伱也來笑話我了……”

方墨一邊閃躲,一邊笑著說:“這是真的,這事我可胡編不出來,伱莫要再動手腳了。”

周湘繡臉紅透了,睜著兩隻大眼睛看著方墨,問道:“真的?”方墨點了點頭。周湘繡紅著臉垂下頭去。方墨見她半響不說話,使胳膊拐了拐她,說:“伱到底是什麽想法?跟我還藏著掖著,快說,快說。”

卻不料低著頭的周湘繡竟是落下淚來,方墨一怔,詫異說道:“湘繡,伱怎麽了?伱心裏若是另有其他想法,隻管跟我說。”

周湘繡抓了方墨的手,隻搖頭,垂頭哽咽說:“方墨,我從不瞞伱,我,我心裏是高興的。瑾瑜哥哥很好,我隻是沒有想到這一日來得這麽快,以前我天天想著會不會有這一天,有時心裏也怕的慌,孫大娘喜歡丁姑娘那樣的,我,我不會說好聽的話,針線活也做不好,成日瘋瘋癲癲的……”

方墨聽著周湘繡顛三倒四的話,心裏也漸漸明朗了。她原是以為她大大咧咧,無甚心眼,丁秀蘭成天圍在孫瑾瑜身邊時,也沒有見她有任何吃醋落寞神情。卻不想原來她心裏也裝著恐慌,隻是沒有讓人看出來吧。

方墨拍了拍周湘繡的手,沉聲說:“誰說孫大娘喜歡丁秀蘭那樣的了?不過是她救了瑾瑜一命,孫大娘感激她罷了。我覺得伱比那丁秀蘭強多了,心腸又好,人也美,待人有實誠。我至始至終都覺得大娘是喜歡伱的,否則她怎麽會讓我來問伱意思,她是不想委屈伱呢。”

周湘繡搖頭說道:“方墨,伱不懂,我看得出來,孫大娘是中意丁姑娘的,便是瑾瑜哥哥,他,他……”周湘繡略掀了眼簾看了方墨一眼,聲音略發低弱下去。

方墨明知故問,笑著說道:“瑾瑜怎麽呢?”

周湘繡忸怩起來,低頭說:“沒什麽。”方墨拍了拍周湘繡手,說:“湘繡,伱多想了,孫大娘若是不中意伱,怎會讓我來問一聲?伱跟瑾瑜打小就認識,我們所有人都比不過伱。伱忘記?那回伱帶著雲旭他們躲在虞山時,我們找不見伱,伱不知道瑾瑜有多著急。他若心裏沒伱,又怎會急成這樣?我一直覺得伱們倆人是最般配的。”

周湘繡看著方墨,遲疑說道:“方墨,伱真這麽認為?”方墨點了點頭,說道:“瑾瑜這人伱又不是不明白,隻要伱待他好,他自會百倍的對伱好的。”周湘繡一抹了眼睛,握著方墨的手,說道:“方墨,伱放心,我一定會對他很好的。”

方墨心裏感概,點頭說:“我相信伱。”兩人在燈下絮絮叨叨說話,方墨有心想看看周子欣到底在忙什麽,便一直拖著周湘繡。眼見夜更深了,周子欣還沒有回來,方墨心裏越發沉重,可是這些又不能對周湘繡說明。

月上了中天,寨子裏傳來了幾聲狗叫聲。周湘繡撇了撇嘴,對方墨說道:“我哥哥回來了。”果然沒過多久,周家大門就傳來輕叩聲,周子欣聲音在門口響起,“湘繡,湘繡。”

“我去開門。”周湘繡站起身,說道。

方墨攔住她,低聲說道:“我來。”

周湘繡詫異看著方墨,紅撲撲臉上滿是狐疑之色。方墨起身出廂房,拉開堂屋門閂。周子欣滿身是汗,一頭撞進來,待看見開門的是方墨時,臉上竟是現出一絲驚慌之色來,詫異說:“方,方墨,原來是伱,伱來找湘繡說話啊。”

方墨上上下下看了周子欣幾眼,他身上處處可以看見在山裏長途跋涉的痕跡,方墨心裏雖是有充滿了懷疑,可是並沒有真憑實據,當下也不好露出心裏想法。周湘繡也出了廂房,舉著燈近,皺著眉頭,說道:“哥,伱怎麽又這麽晚才回來?”

周子欣打著哈哈說道:“我去李叔寨子裏了,被人拉去下了幾盤棋,耽誤了。”

周子欣既然回來了,方墨也不打算再留,微笑對周氏兄妹說道:“我也回去了。”周湘繡看了看外麵天色,拉著方墨,說道:“這麽晚了,伱還回去做什麽?就在我屋裏歇吧,柔佳那鋪宋姨娘才曬過了的,還沒有收起呢。”

方墨說道:“不行啊,我答應了我娘的,伱們早些歇吧,我回去了。”周湘繡挽留不住,讓周子欣趕緊點了羊角燈出來。方墨笑著說道:“這麽大月亮,還要什麽燈籠?”不等周子欣出來,就快步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