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雌雄難辨

方墨早就在男人窩裏混慣了,絲毫不忸捏,該喝酒就喝酒,該說笑就說笑,與眾人鬧成了一團,倒累得呼延龍白白擔心了一回

結義堂裏酒席鬧哄哄喝成了一團,後門棉布簾子被人掀了一道小小縫隙,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悄悄探了頭在看方墨,圓瞪眼睛中是掩飾不住的驚訝,喃喃說道:“她就是大當家?怎地是個男子?不是說她跟我一樣嗎?”

她越來越是驚訝,正十分專注。門簾子一下子被人奪了下來,一個四十來歲圓臉婦人牽了她的手,就拽離了後門,一邊埋怨說道:“我的大小姐,這裏哪裏是你能來的地兒?”

那少女十分不情願被拽著走開,嘀咕說道:“我怎麽就不能來了?”那圓臉婦人皺著眉說低聲說道:“這是爺們喝酒的地方,你一個未出閣姑娘家,你說你能不能來這裏?”那少女揚了一揚眉,一張嘴,原是想反駁幾句的,想起方才情形,終是閉了嘴巴。

結義堂喝酒的方墨瞟了瞟微微晃動簾子,站起身笑著大聲招呼說道:“來,方墨敬清風寨諸位寨主。”一昂頭,盡幹碗中酒,翻轉碗底,微笑讓一眾人示看。叫好聲滿堂喝起,清風寨四大寨主紛紛舉杯共幹。

酒宴完畢,方墨已是累極了,被人引到廂房睡下。酒醉朦朧之中依稀看見眼前燈火晃蕩,一張模糊臉忽遠忽近而來。

方墨難得醉一回,頭腦有些混沌,隻覺得口舌幹燥,不由得抓了一方飄動衣袖,喃喃說道:“我口幹,水,給我水喝……”

那人一驚跳起。欲待轉身走,無奈衣袖被方墨攥得死緊,昏黃燈火下,方墨尖細臉上起了兩團暈紅,望著人的一雙眸子黑幽幽水汪汪。那人看著方墨這樣子,心砰砰直跳,倒了茶水,扶著方墨飲下。

方墨咕嚕嚕將一杯水盡數喝完。口幹好轉。瞪著圓溜黑眸,說了一聲:“多謝了。”然後一鬆手,就呼呼睡去。

那人坐在床邊上,屋內沒有其他人,很安靜,除了方墨呼呼聲。就是她亂跳的心聲了。她神使鬼差湊低頭下去,看床上躺著方墨。

方墨睡得極死,臉似嬰兒沉靜。膚如凝脂,眉眼似水墨輕畫,烏黑光亮頭發僅用綠玉冠束著。露出了光潔額頭,一身青布衣衫略有些狼藉,卻也越顯磊落瀟灑

。真真是雌雄難辨。

那人看了良久,想及男子都是有些喉結,猶豫一陣子。終是好奇心占了上風,鼓起勇氣,伸了手要去捋方墨衣領,想看看她是否有那東西。不料,手才觸到方墨衣領,眼前寒光一閃,一柄冷厲彎刀就擱在了她脖子上。屋內一下子變得刺骨寒冷,方墨突出氣息裏依舊是熏天酒氣,說出的話卻冷靜寒森:“你是誰?”

那人駭得哆哆嗦嗦,牙齒直打架,說道:“我,我是呼延佳柔。”

呼延佳柔,呼延雲慶的幼女,清風寨大寨主呼延龍的堂妹。方墨頭腦裏閃過這一條信息後,複又變得混沌,手上一鬆,昂麵再躺床上,呼聲又起。

呼延佳柔過了良久才止住自己的哆嗦,再一看,床上的人四仰八叉躺著,死活不知,若不是床上的人手中還握著一柄彎刀,她就要以為剛才發生的事隻是她的一個夢罷。

呼延佳柔這時手腳冰冷,背心冷汗津津,可再沒有勇氣看方墨是男是女了,開了屋門,拔腿就跑。過呼延龍屋前時,有一人正扶著牆吐酒完畢,見到了見鬼似狂奔的呼延佳柔,不由得出聲道:“四小姐?”

呼延佳柔聽見是二寨主張均平聲音,停了腳步,走了回來。

張均平是個不善飲酒,整張臉這時通紅,看著呼延佳柔,微笑說道:“四小姐這是去了哪裏?”

呼延佳柔莫名其妙臉紅了,訕訕說道:“我,我到處走了走。”又反問他:“二寨主怎地還沒有回去?”

張均平酒上了頭,人也有些混沌了,絲毫沒看出呼延柔佳的異樣來,隻微笑說道:“大夥也都沒有走。”呼延佳柔見他腳步有些踉蹌,上前扶了他進屋。

呼延龍屋裏其他幾個寨主都在,分了兩邊坐著,正在說話。呼延佳柔乃是呼延雲慶幼女,與這幾人也都是熟識的,眾人都要喚一聲“四小姐”。當年惠州城破,呼延龍僥幸活命,呼延佳柔因是在城外,躲過一劫,被張均平一路護著找到了呼延龍。這兩堂兄妹年歲雖是差得大,卻是彼此唯一的親人,親厚非常。呼延龍有事鮮少瞞著呼延佳柔。這時見她扶著張均平進來,也隻是看了她一眼,問了一句:“柔佳,怎地還沒有歇下?”

呼延佳柔低著頭,含糊說道:“我睡不著。”扶著張均平坐下了,她自己又在呼延龍下手尋了位置坐下來

呼延龍將目光看著張均平,問道:“老二,你好些了沒有?”

張均平吐了酒,神智略清,遂點頭說道:“不礙事。”

旁邊三寨主是個黑臉大漢,名喚劉海平,這時不由笑著說道:“老二,你也就這點出息,竟是被一個小丫頭片子給喝爬下了。”

呼延佳柔心裏砰砰直跳。

她實在是不相信方才那人是一女子。哪有女子擁刀而眠?沉睡之中還這般警覺,乍起動作如狼。她父親乃是肅北名將,她平素也會騎馬射箭,後來跟著自己堂兄進了山寨當土匪,又從張均平那裏學的一手好槍法,功夫自認不差。可是昨夜方墨突然驚起,她居然連還手機會都沒有。比不過男人還好說,但是若是跟一差不多同年女子相比,還有這麽大差距,就實在太傷她自尊了。

她卻不知道方墨從前就是在死亡邊上遊走的人,對危險的直覺相當敏銳,時刻保持著警惕,槍不離身,後來到了這裏,過了幾年安穩日子,好不容易才改掉這習慣,結果漠北一夜驚變,她身上就不曾少過刀劍。

呼延柔佳心思還在方墨是男是女這問題上糾結,那廂張均平紅著臉,說:“方大當家的可不是尋常女子,她行事作為哪一點比男子差的?”

三寨主劉海平也點頭應承這話,說:“這話倒是真的,今日我可是頭一回見到他,從頭到腳都沒有看出她是女的。若不是事先知道,我一準認錯。奶奶的,她這酒量,我差點就招架不住了。”又前傾了身子,問呼延龍,“大哥,幀少爺突然派了這麽一號人物到咱們寨子裏,到底是什麽意思?你就一點也猜不到嗎?”

呼延龍搖了搖頭,說道:“我尚未跟幀少爺打過照麵,實在猜不出他的意思。”

坐在最末位的四寨主黃永江瘦長臉上眉頭一皺,緩緩說道:“幀少爺會不會是想讓她來接手咱們寨子?”

張均平搖頭說道:“這個大家可放心,我與幀少爺細談過,他一點這方麵意思都不曾流露。”

黃永江想了一陣,皺著眉頭又說:“這會不會是方大當家自己意思?去年漠北冰災延續到了現在,各處得收成都不太好,我聽說寨子裏糧食好像不多了

。咱們這邊可是進出南北要道,南北兩地的私貨有一大半是從這邊出去的。她若接手了咱們寨子,也等於掐住那些富商的錢袋子啊……”

“老四!”呼延龍皺著眉頭,敲了敲桌子說道,“你進山晚,前頭的事情你不知道,咱們這寨子原本就是大當家打下的,她便是要接手,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你這些渾話以後休要再說了。”

黃永江被吼了一句,訕笑說道:“我不過是一說罷了。大哥勿要動氣。”

呼延龍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說道:“不要說咱們寨子,就是大夥的命也都是大當家給的。不管大當家這回上山要做什麽,我都會頭一次支持的。你們也勿要再猜大當家來意了,天也晚了,大夥都回去罷。”

幾人見他麵色似有不愉,隻得站起身,告辭離開。

呼延龍見呼延柔佳未起身,問道:“柔佳,你有事?”

呼延柔佳看著呼延龍,小心翼翼問道:“二哥,大當家真是個女的?”

呼延龍一愣,哈哈大笑說道:“這還能有假?自然是真的。”低頭細看呼延柔佳臉色,“柔佳,你今日是不是看大當家與眾人喝酒樣子,所以才疑心她的?”

呼延柔佳訕笑說:“二哥,真是什麽也瞞不過你的眼睛啊。”

呼延龍笑嗬嗬說:“不要說你,我也驚到了。大當家那酒量豪氣,真真是不讓須眉。柔佳,你有空了,多跟大當家說說話,我們幾個是大老粗爺們,便是敬佩大當家,也不知道要與她說什麽。你們兩個年歲差不多,應是能說到一起的。”

呼延柔佳怕呼延龍看出她的異樣來,也不敢久留,說了幾句話後,就站起身來告辭離開。

方墨一覺睡醒,天光大亮,頭依舊有些沉重。她要了水洗了一把臉,人這才清醒,看了看床邊彎刀,突然記起昨日夜裏似乎有人進來過,還喂了她一口水喝,那人好似呼延雲慶的幼女,名喚呼延柔佳來著。

方墨一邊回想,一邊摸了摸脖子,喃喃說:“呼延柔佳?”

好端端的,她捋她衣領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