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午餐時間,青唯不斷在餐館和廚房間來回進出。
她有時小跑到收款台去掃客人的付款碼,有時收拾清理上一桌客人走後的碗盤,有時笑容可掬地為新來的客人安排桌位與點單。
王澈飯故意吃得很慢,邊吃邊看她忙裏忙外的步履不停。
現在的青唯,已經不是重逢起初的狀態,王澈看著她一步步從焦慮迷惘的低潮期走出來,所以格外喜歡看她忙碌充實的模樣。
平時的她總是一頭長發披肩,惟獨工作期間會無一例外紮起馬尾辮,王澈曾好奇詢問原因,她這麽解釋過:“女人的頭發很長,紮起來是為了避免頭發碰到或掉進菜裏。”
她空閑時,往往會朝所謂的高中男同學那桌走去,和他們父子倆氛圍融洽地交談些什麽,餐館環境嘈雜,王澈聽不清楚她和那對父子的聊天內容。
但他能感受到她一定是鬆弛愉快的,光是那上揚的嘴角和輕輕揚起的眉毛就充分證明了這點。
曾幾何時,她在他麵前也時常流露出這種表情,他們相互分享彼此近期的生活瑣事,連他被領導訓斥、她和大哥拌嘴都會被貢獻出來成為聊天的話題。
從何時開始,兩人之間的關係變得疏離了呢?!
王澈努力在腦海中搜尋著過往記憶,試圖整理並發現相關的蛛絲馬跡,可就是想不起來他到底做了哪些得罪或傷害到她的事。
絞盡腦汁的回憶及細想,讓他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想到頭都大了”,腦殼發痛讓他煩躁得抬手扶額,亦相當無奈地中斷了第N次的猜測與推想。
他扶額之際,正是她向廚房走去的時候。
她素有環視全場、觀察顧客進餐表情和細節的習慣,自然也看到了他眉頭緊戚的表情,在不自覺間,她遽然收住了輕快腳步。
她硬生生收住步伐的動作恰好映入他的眼簾。
在那麽短暫一刻,他以為她就要走過來殷切問他怎麽了,然而這份期望很快就被現實給無情撕裂。
青唯隻是稍作停留,隨後便加快步伐進入廚房,那比先前更倉促的速度顯露了她在刻意躲避的心跡,王澈不用想都能猜到她有心躲避的自然隻有他。
沮喪目送她進入廚房,他懊惱地癟嘴埋頭夾了片糖醋魚,這道他非常鍾情的菜肴,此刻嚼起來卻淡然無味,可說一下就全沒了胃口。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就算有過小誤會,他都主動示好這麽久了,按理說早該解除了,何況她並不是記仇或小心眼的個性,可為什麽兩人關係反倒有種越發疏遠的感覺?!
王澈百思不得其解,接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隨便扒拉著飯菜,每當看到青唯抽空過去和世楷父子倆聊上那麽幾句時,他更索性避開視線以求眼不見心不煩。
所幸世楷父子並未在餐館過久逗留。
述哲有著完全不亞於父親的好胃口,而且兩人在菜品方麵的口味幾近一致,桌上食物最後風卷殘雲般全被消滅殆盡。
“好吃。”述哲摸著圓滾滾的小肚子,由衷感慨。
“好吃吧?”世楷得意地掃了他一眼,將視線鎖定另一端忙活的青唯,“畢竟是爸爸高中時很要好的朋友,能讓她當服務員的餐館,味道一定差不到哪裏去!”
“嗬,青唯阿姨真有這麽厲害嗎?”
“她很有才,從高中時代就寫得一手好文章,閑下來也喜歡寫些小說,你說她厲不厲害?!”
世楷目光落在述哲圓滾滾的小腹上,伸出左手無名指頂住肚皮輕輕按了按:“吃飽了?”
“飽了!”
“那我們去和你青唯阿姨打個招呼,然後回家。”
世楷帶著述哲來到青唯跟前時,她正埋首認真收拾著一號桌的殘羹冷炙,直到他衝她“唷”了一聲,她才恍然抬起頭來。
“啊,要走了嗎?”她不好意思地擱下抹布,“抱歉,一直在忙店裏的事,都沒怎麽好好招待你們。”
“哪的話。”他輕笑道,“我們吃得很開心!多虧你,我們才能發掘到這麽價廉物美的餐館。”
“這種客套話就別說了,讓人聽得怪不自然的。”
“我根本就沒在和你客套好不好?!”世楷佯裝生氣地攬過述哲轉身就走,剛邁了兩步,他又笑著回眸提醒道,“老同學,買單!”
“好、好、好!”青唯亦佯裝沒好氣地回應,終是忍俊不禁地跟了上去。
在收款台掃完世楷付款碼後,盡管他一再強調“不要送了”,她還是將他們父子送到家門口。
“青唯阿姨再見!”述哲很得體地向她揮手告別,從表情到言行舉止都有著超乎這個年齡的成穩,更找不到先前所流露的半點防戒痕跡。
“述哲再見,以後有空常來喔。”在世楷父子準備離去之際,她忽地又追加了一句,“述哲,以後你管我叫青姨就好!”
“青姨?”
“嗯,是不是比‘青唯阿姨’簡單順口多了?”
述哲嘴唇翕動著,小聲試著連念了幾遍,最後洪亮喊了出來:“青姨,再見!我們下次再來!”
“述哲再見!路上小心。”
青唯回了一個明媚笑容,當目光移向世楷臉頰時,她隻簡單衝他點了點頭。
就算淌過十七年歲月長河才再重逢,畢竟曾在青蔥時代裏互為彼此的光,她這個簡單動作裏隱藏的欣慰與謝意,他依然第一時間領悟得清清楚楚。
穿過院子回到屋裏,王澈已然守在收款台前方了,他明顯在等她。
“抱歉,讓你久等了,我剛去送了高中同學和他小孩。”
“沒事。”王澈調出付款碼,衝她手上的掃碼機遞了過去,“不過有件事想起來不覺得奇怪嗎?”
“什麽?”
“我們已經和好了,可如今就算在店裏,能讓你主動和我說話的除了點單那會,就隻剩下掃碼收款的時候了。”
他盯著她的眼睛,從表情到語氣滿是不忿及不解,間中甚至還摻雜了些許委屈。
“青唯姐,明明上次我們在國興裏還聊得那麽開心,而且再怎麽說我們都不該處成這樣啊!我可是一直把你當成很重要的朋友來珍惜的!”
她毫不懷疑他的真心,也一點不質疑這些話語飽含的誠意。
作為庭祖的姐姐,她可說是看著弟弟和這位發小一同長大,自然也了解他對待友情的真摯,但問題偏偏就出在她對他曾萌生出超越友情範疇的念頭。
王澈越強調這份友情在他心中的重要,青唯就越發警醒自己務必要繼續和他拉開距離,生怕自己但凡一個不小心,又會陷入愛而不得的煎熬。
問題是縱有滿腹心思,她卻無從出口,更不可能讓他知曉這份心意,所以隻能繼續拚命尋找各種借口。
這種行為重複久了,她也不由得產生了倦怠,卻無法按下停止鍵。
“你想太多了!”青唯不得不調動自己那蹩腳演技,露出一副驚訝與費解的神情,“我又不是笨蛋,幹嘛要疏遠一個這麽好的朋友?”
“疏遠?”王澈偏偏留心並抓住這點不放,“我剛剛可半點都沒提到這個詞,還是你終於承認在疏遠我了?”
“你要再這麽執拗,我們就沒辦法愉快的聊天了。”青唯急於在打烊前結束這場對話,遂作出撤到廚房去的決定,“抱歉,我還在忙,我們改天再聊。”
眼看她又要故伎重演地再次躲避,這次他終於不再說服自己一昧去理解和包容,而是對著她的背影嚷了出來:“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這樣鬧別扭有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