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唯進了廚房才總算得以短暫放鬆下來,這麽一來,方察覺自己心跳頻率比平時快了不少。

她短短籲了口氣,想來該是方才將注意力都集中用來應對王澈和世楷父子,居然沒發現自己原來這麽緊張。

“怎麽了?”向陽留意到她的異樣,關切問道。

“沒什麽,小澈又來我們餐館吃飯了。喏,這是他剛下的單。”青唯將單子壓在櫥櫃台麵上。

“他來過那麽多次,先前也沒見你這樣緊張過。”向陽順手拿過單子,邊看邊繼續道,“別說你對他還念著舊情啊。”

“什麽呀!你扯到哪裏去了!”青唯斜睨了他一眼,“至少得聽人把話說完,再作評價好嗎?”

“好吧,你說。”

向陽把單子放下,淡然從冰箱裏取出一條冰凍羅非魚,顯然在為接下來的糖醋魚作準備。

“關鍵是世楷也帶著兒子來了!”青唯抬手扶額,“大哥,你還記得世楷嗎?”

“世楷?歐世楷嗎?”向陽曆來不輕露痕跡的臉上,此刻居然多了一絲訝然與意外,“你高中交的那個男朋友?”

“你還記得呀。”青唯苦笑,“現在前男友和我單戀過的男子共處一堂,怎麽會有這種巧合啊?這樣我能不緊張嗎?”

在旁邊埋頭工作的衛東,聽到“前男友”這個關鍵詞時,忍不住豎起耳朵用心聆聽,可惜無論他怎麽努力回想,就是不記得自己有見過任何叫歐世楷的少年。

他知道,要怪隻能怪自己當年是不顧家的浪**子,既然都沒陪伴與守護過子女們的成長,又如何會對女兒的前男友存在印象?

諷刺的是,他甚至連青唯在高中時代有交過男朋友這件事都不知道,這仿佛是青唯和向陽之間的秘密,而他這個父親在那段時光儼然就是個局外人。

一股酸澀為此自衛東心頭泛起,他切菜的速度也隨之緩了下來,怎樣努力都難以集中精神。

“你剛說世楷帶了兒子過來?怎麽他老婆沒跟著一塊來嗎?”向陽隨口問,在放著羅非魚的盤子裏接了點水進行解凍。

“他離婚了,當然不會帶老婆過來。”青唯淡淡道,“他帶著兒子在等位,等有位置並點單了,我再把單子拿進來。”

聽到歐世楷離婚的消息,衛東和向陽不約而同地回頭朝青唯望了過去,這時她剛走出廚房,他們能看到的隻有她的背影。

他們收回視線時,目光在無意間產生短暫交集,都從對方若有所思的表情裏讀到了另一番意味深長。

世楷和述哲在院子裏各自捧著手機,專心致誌在網遊世界裏搭隊廝殺,青唯剛走到門口往他們瞥上幾眼,接著便聽到父子倆全情投入的對話——

“喂,述哲,這隻蟲怪很難對付啊!快來幫我,我剛又被咬掉了幾格血!”

“等等,我處理掉這個陰魂將軍再說,差不多就快幹掉他了!”

“哇、哇!你這家夥真打算對我棄之不顧嗎?那可惡的螳螂怪又砍中我了,快來幫我!”

“知道了、知道了!切,真麻煩!”

她安靜站在門口並不出聲,刻意不去幹擾他們所沉浸的另一個虛擬魔幻世界。

此刻她眼前的父子倆仿若都跨越了年齡與身份的邊界,純粹隻是兩個結伴試圖在魔幻世界裏殺出一條血路的夥伴而已,兩人表情不時隨著遊戲進度與難度持續變化。

看著世楷一臉焦急地衝述哲喊著、嚷著要求救援,以及當他得到幫助並擊倒蟲怪時興奮仰頭歡笑的樣子,突然再度觸發了青唯腦海中的記憶。

“喂,青唯!”

“我下到Mr.Children的新歌了!要不要聽聽看?!”

此刻進入她眼簾的這個陪著兒子玩得正歡的男子,身影忽地與當年那個站在教學樓下朝她用力揮手的高中少年重疊。

隔著不同時空,當年的少年與如今的男人臉上洋溢的,卻是如出一輒的率真和坦然。

“嘿嘿,終於把這隻難纏的螳螂怪幹掉了!”世楷如釋重負笑了起來。

父子倆默契地進行了單掌互擊,神經沒那麽緊繃之後,他總算察覺到了她的視線。

於是他立刻看了過來,她想收回視線已來不及,隻能切換成服務員的公式化口吻道:“那個,我是來提醒你們有位置了。”

“那就暫時休戰吧,述哲!”

“好吧!”

“這裏的菜在網上評價很高,呆會我們請教下青唯阿姨該點些什麽!”世楷親昵攬著述哲肩膀,一同朝青唯走來。

她轉身將他們領到剛空出來的一號桌,職業化地為他們分別倒了一杯鷓鴣茶後,將菜單遞了過去:“你們好像需要我推薦本店的拿手菜?”

“你推薦的肯定沒錯!畢竟我們第一次來,還真得聽聽你的建議。”

迎著世楷殷切目光,青唯不得不擺出一副專業服務生的老到架勢,並分析得頭頭是道——

“其實我們店的土豆絲很好吃,雖然海南餐館裏空心菜和地瓜葉被點得最多,但可以試試土豆絲和肉沫茄子,都很下飯。”

她上一句話剛結束,世楷就相當配合地點了點頭,還不忘煞有其事地跟了一句:“原來如此!”

青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強忍住浮上嘴角的笑意:“葷菜的話,我老爸做的肉丸非常鮮嫩,大哥在白切雞和燒鴨這塊都很有一手,你們父子可以點兩個肉丸加半斤燒鴨試試。”

“那述哲,我們就照著青唯阿姨的推薦來點,好不好?”

“可以!”

父子倆直爽明快地作了決定,青唯低頭去記菜名時,聽到世楷道歉:“不好意思,我現在才意識到剛對述哲稱了你兩聲‘阿姨’……”

“本來就是阿姨啊。”她霍然抬頭,終於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都三十五歲了,非要在小學生麵前裝作姐姐那也太過頭了吧?”

“那你不介意吧?”他小心翼翼端詳著她的臉色。

“你故意的嗎?歐世楷!”她簡直被他氣笑了,“當著你兒子麵前這麽問我,我是該回答‘介意’還是‘不介意’呢?”

“完了,爸爸被罵了。”他苦著臉轉頭朝述哲訴苦,“所以你今後和女同學開玩笑要懂分寸,別像爸爸這樣,知道嗎?”

“我根本就沒罵你,好嗎?”

青唯笑著瞪了他一眼,餘光瞥向述哲,這才察覺小男孩正冷靜地審視自己。

那是一種隱藏著防範與警戒的眼神,青唯馬上領會到:這個宛若小大人般的小男孩,似乎將她當成了可能會把父親從自己身邊搶走的“入侵者”。

她不動聲色再瞄了世楷一眼,發現他對此仍毫無察覺,還沉浸在彼此互虧的默契氛圍裏,於是她決定忽略掉剛才的發現。

“我去廚房下單,有什麽需要請隨時喊我。”話雖是對父子倆說的,但她卻隻親切地凝視著述哲,希望籍此多少能消解一些這孩子的心防和顧慮。

“謝謝。”述哲禮貌回應,從語氣到神情都明顯在致力與她拉開距離。

但她隻能裝作渾然不覺地轉身離開。

沒多久,王澈的菜就被陸續送到四號桌,端上最後一盤糖醋魚後,許是怕她立即又去忙活其它工作,他不得不主動搭話:“那對父子是新客人吧?”

“嗯,爸爸是我的高中同學,我們前陣子在同窗會重逢,他今天特地帶了兒子過來捧場。”

“喔,這樣啊,我看你們聊得還挺投緣的。”

“當然了,我們在高中時代是很要好的同學,屬於聽著一樣的歌、看著一樣的漫畫和小說那種,聊起來自然沒有隔閡。”

“你剛說和他在同窗會重逢?怎麽你們隔了很多年沒聯係嗎?”

在很短暫的瞬間,青唯的確踟躕和猶疑了一下。

類似“我和他自打分手後就沒再聯絡過”這個事實,她本可以光明磊落、大方自然地告訴王澈,但鬼使神差地,她本能阻止了自己這麽做。

“是啊,每個人在少年少女時期總會有那麽一些誤會和遺憾,好在重逢後我們還能做朋友。”

她靠著先前當過廣告人的機敏與靈活,編了個聽起來還挺像朋友鬧翻後失聯的模糊理由,佯裝泰然地搪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