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鏡男的嘴角微微抬起,眉梢輕挑的樣子似極了一個熟悉的麵孔——林冬生。
此時他還沒有張嘴回答我的問題,我便拔腿就跑。
一邊跑著,我還想,不是王三萬的符文貼在他的眉心嗎,這又是怎麽回事?
當我跑了沒幾步,抬眼朝著剛才來時的方向望去,我才發現,季鵬成的身體已經平躺在了地上,而王三萬正蹲在他的身邊。
我知道,一定是王三萬趁著我不在的時候,想一個人重新貼下符文。
否則的話,也不可能是現在這般形勢。
王三萬似是感覺到了身後的異樣,猛然間回頭時和我的視線碰觸到了一起。
他一邊衝著我大聲呐喊道:“林烯,小心身後。”一邊起身朝著我飛奔而來。
我自然是不知道身後的情況,可是王三萬的提醒還是要有所防備,所以刻意跑成了S型的路線。
就在我剛一側步的同時,隻覺得耳邊一陣陰風倏然而來,其中的滄浪之聲聽得清楚,再瞟了下剛剛閃過的地方,正落了把寒光鋒刃。
在黃昏落日時分,這把刀淡淡的散發著一股徹人心底的寒意。我不禁暗自慶幸,要不是王三萬及時的提醒,說不定我已經血濺當場。
我再也顧不了右臂隱隱的疼痛,甩開膀子跑了起來。
由於王三萬和我同時相向而行,沒用了片刻,我們便會在了一處。
我喘著粗氣站在他的身後,王三萬輕聲安慰我道:“林烯,別慌,林冬生不是我的對手,至少我們還可以再把他定住。”
話音剛落,終於林冬生附體的眼鏡男在我們的麵前也站穩了下來。
想必他應該是知道不是王三萬的敵手的,可是他幽怨的眼神中不知道為什麽,竟沒有絲毫恐懼之意。
這一點既讓我好奇,又讓我覺得有點蹊蹺。
林冬生活著的時候,在林家村裏是一個出了名的老實人,附近幾個村子裏的婆姨們都說,他三棍子打不出來一個響屁。
今天一次次的反常,還有這幾個月裏的報複,讓我竟覺得傳言有點不太靠譜的感覺。
這時,王三萬嗤笑了一聲,先開口問道:“林冬生,不就是你那一塊錢壓口錢的事兒嗎?至於你這麽久還非要報複林烯?明年你沒有盤纏,陰間照樣免費擺渡啊。”
其實,這個問題我一直就想問林冬生,殺了人的鬼是不可能第二年被免費擺渡到陰間的,這樣下來,也許最後的結果就是魂飛魄散。
也不知道林冬生究竟真實的目的是什麽,居然想著要同歸於盡也不會給我留一條活路。
每一次我總想張嘴問他的時候,他總是上來就要殺我,根本不會給我開口的機會,如今想起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幾個月裏,我也曾回想著過往的一幕幕,在破廟裏的時候,他還在提醒著我一次次“滾出林家村”,我當時還以為他是為了我著想,因為他怕我被林海楓所殺。
不過現在想來,這一點隻是我的個人主觀臆斷罷了。
究竟是為什麽他如此執著,我雖然不知道,隻是這一次次的鬼影隨行,我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雙腿發軟,頭皮發緊。
這次被王三萬問了出來,我在一旁更是靜靜的等待著他的回答。
林冬生似是瞬間被點燃了舊時的仇怨,眉眼間的陰冷之氣嚇得我又向後踉蹌了幾步。
看得出來,這絕對不是隻因為壓口錢這麽簡單。
過了片刻,他一字字的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林烯,是你克死了那一車三十多條人命,裏麵有我的妻兒老小,我不找你報仇我找誰?”
他剛說完,我的心底不禁詫異了起來。
怎麽說是我害了那輛跑縣城的大巴呢?
明明我也是受害者啊!若不是那次的事故,我不一直活得好好的嗎?
王三萬扭回頭瞟了我一眼,輕聲的問道:“林烯,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看見王三萬諱莫如深的黑眸中也閃過了一絲懷疑的目光,這一眼竟讓我覺得心底無限的委屈。
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這麽長時間以來,我竟無數次的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親生父親一般敬重。
可是,王三萬僅憑著林冬生的一麵之詞居然開始懷疑我。
為此,我不得不向他解釋了當時發生的事實。
雖然,每每想到那一幕的慘絕人寰我還心有餘悸,但是我不得不將過去的往事重新回憶。
林冬生在一旁靜謐的聽著,他沒有打岔,而是時不時的發出刺耳的陰笑。
當我把過往的一幕幕全都解釋給王三萬後,林冬生才嗤笑了一聲,說道:“林烯,你就是這麽胡編亂造的嗎?”
我句句屬實,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隱瞞和欺騙,怎麽能說我信口開河呢?
終於,我開始了歇斯底裏的反駁,“林冬生,我他媽的哪裏得罪你了,你可以說我是小偷,但是你絕不能說我是騙子……”
正要打算繼續和林冬生爭吵下去,我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念。
我以為林冬生是想用這種挑撥離間的方式打算各各擊破我和王三萬。
至少,如果王三萬不出手的話,我就如一塊砧板上的肉一般,可以任由他隨意宰割。
我深吸了口氣,平複了下自己竟有些激動的心情,淡淡的說道:“林冬生,你的這點兒伎倆還不足以讓我和王叔反目成仇,所以你不必費盡心思,想要挑拔我們,等下輩子吧。”
這時,王三萬衝著我擺了擺手,示意我先不要說話。
他扭頭詫異的問林冬生,“你說林烯說謊,有什麽證據嗎?”
當時的那起重大交通事故,隻要瑞城縣的人莫不知道,甚至我以為一車三十多人同時喪命的情況,一定會轟動全國。
所以,王三萬並沒有驚愕那一起事故。
林冬生目中閃過一絲哀怨,低沉的聲音,說道:“王三萬,林烯自小是被林海楓抱養,這件事情你知道嗎?”
王三萬微微點了點頭,“我也幹得送葬的營生,這件事兒當時在我們這一行裏都清楚……”
林冬生長長的舒了口氣,接著說道:“他剛被林海楓抱回來以後,林家村的村長不同意,後來林海楓沒辦法,隻得將他又放到了人民橋頭,這件事兒你有沒有聽說過。”
在農村,平時沒有什麽大事發生,像這樣撿到棄嬰又被送走的事情,早就傳遍了十裏八鄉,並且有不知道多少版本說著我的八字極陰之類的傳言,也正因為此,我從小到大沒有人和我說話,隻有養父一個人理我。
王三萬淺淺的“嗯”了一聲,沒有打斷林冬生,示意他可以繼續說下去。
“三天以後,林海楓實在放心不下,又將這個孩子抱了回來,當時我受村長的指派看著他們,所以那個時候的事情,我非常清楚。林烯在林海楓抱回來的當天晚上就死了,這麽多年林海楓一直接受不了現實,常常愧疚的總是和空氣說話,他以為林烯還在他的身邊……”
聽到這裏,我猛然間有一種恍惚的感覺。
按照林冬生的解釋,一直以來我就是一個陰魂?
可是,我分明記得每一次陪著林海楓一同送葬,陪著他一起吃飯,從小到大做錯了什麽事情,他還總是會打我,我也能感覺得到疼痛啊。
王三萬似是也怔了一下,他側目看著我,眼中的驚異不容置疑,不自覺的王三萬朝著相反的方向挪了幾步。
看得出來,他相信了林冬生的話,真的是把我當成了一個陰魂。
這時,林冬生又繼續說道:“林海楓這麽多年像是一個神經病一樣,總是對著空氣說話,也總是和我們說,你們大夥不要不理林烯,這個孩子挻好的。可是,我們誰都看不到這個孩子,直到我死了以後才發現了,林海楓沒有騙我們,林烯一直存在著,就在他的身邊,十幾年了。”
大多數的活人是看不見鬼的,我知道。
隻有同類之間才能看得見彼此,我也知道。
可是……
一瞬間,我有點思維混亂的感覺。
怪不得林家村裏的所有人都不理我,我從小到大沒有一個朋友,就連村口的旺財和小黑看見我,也總是狂吠不止。
而王三萬之前我和他見過很多次麵,他竟然也不知道我是誰,直到這次我再回到林家村,和林海楓一起出現在了他的麵前,他才認出了我。
當然,再回想起這麽多年的每次送葬,總是莫名其妙的有花圈被風吹倒,而究其原因,原來是自己的陰風所致。
林冬生在破廟裏發現我的時候,一定要將我殺了,若不是我本就是一個陰魂他殺不了我,也隻能叫嚷著讓我“滾出林家村!”
還能有什麽其它更合理的解釋呢?
想到這裏,我莫名的一種愧疚的感覺席卷而來。
那輛跑縣城的中巴車,難道真的是我親手害死了他們?
在我再一次平靜下心緒之前,林冬生並沒有因此而終止他和王三萬的對話。
“那天,我剛剛下葬,林烯把我的壓口錢拿了,我本想追著他要回來,可是直到追至中巴車上的時候我才發現,他正附體在司機的身上玩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