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裏,我已經沒有勇氣再聽林冬生繼續講下去了。

至此之後,我似是腦海裏一片空白,深深地懺悔如潮如湧一般洶湧而來,它淹沒了我所有的記憶,吞噬了我所有的無辜。

害命,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

更何況,是一車三十多條人命!

也許,我已經在潛意識裏相信了林冬生的話,甚至現在已經想讓他盡快結束我的生命。

我本也是一個鬼魂,才隻是活了這幾天而已。

若不是方九帶著我回去起死回生,我現在說不定還飄**在人間。

想到這裏,我扭頭望向了已經落在山後的紅日。

這時,天際那一抹鮮紅,散發著淡淡的嘲弄之意。

原來,十九年隻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承認過我的存在。

我不屬於這裏,而一切的記憶又都是在這裏而已。

看了一會兒,我仿佛再也不敢正視它的鮮紅,也仿佛它再也沒有心情陪我聊賴。

終於,黑夜緩緩的降臨到了人間。

王三萬不知何時又站回到了我的身邊,他滿目瘡痍的凝視著我的憔悴,略帶著幾分哽咽的說道:“林烯,孩子啊,苦了你了。”

他親眼目睹了當年的一切,他知道我是怎麽被林海楓抱走的,也知道我這十幾年是怎麽過來的。

我相信,在他的心裏,我還是無辜的,因為他的黑眸中已經噙滿了無盡的淚花,那晶瑩的淚珠似是要馬上滾落,看得我心裏莫名的感覺一陣酸楚。

可是我又怎麽能原諒自己的愚昧,那是三十多條人命,三十多個家庭的幸福,都在一刹那間毀在了我的手上。

我微微搖了搖頭,歎笑道:“王叔,還是讓林冬生把我收走吧,我覺得我活得真的隻是一個笑話。”

無論是林海楓也好,林冬生也罷,即使是方九和蘭馨,他們的目的也都已經達到。

而此時的我,也不想再活在人間,死了也可以一了百了。

當我望向林冬生準備和他要求動手的時候,我看見他還處在發怔的模樣。

我深深的吸了口氣,指著林冬生,嗤笑道:“今天你可以動手了,不過你不要再遺禍別人,殺了我以後,你就回到墳場,等著明年的擺渡吧。”

其實,我知道他隻要殺了一個活人就不可能再被免費擺渡,除了無限期的在墳場裏呆下去,便隻能靜靜的等待著一天魂飛魄散。

但是,我沒有自殺的勇氣,替他完成這一個夙願。

而我也著實有種活膩的想法,隻等著他幫我實現。

林冬生似是才緩過神來,支支吾吾了半天,問道:“林……林烯,你一直不知道自己是鬼魂?”

聽到這句話,我不禁笑出了聲。

我要早就知道自己並沒有活著,還一直守著林家村幹什麽?

世界這麽大,我又不是守屍鬼,到處看看,豈不是更樂得逍遙自在?

更何況,也省去了我這麽多年的煩惱和離奇的經曆。

我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林冬生,我不知道,我一直以為林家村的人都不待見我,沒有人和我說話,甚至連村口的那兩條狗都不願意搭理我。這麽多年,我就是這樣過來的,甚至最後給你主持的葬禮,都沒有和我說話,也沒有人拉我最後回村,我才拿了你的壓口錢坐車,我一直就覺得自己是多麽的令你們討厭,現在該是結束了,你不要再問什麽了,動手吧。”

說著,我已經微微闔住了雙眸。

此時的我,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平靜,那是一種恬淡,那一種順其自然的隨意。

無論是化成一股青煙,還是隨風飄散,我都是願意的。

也許從小的這種一個人的經曆,讓我不知不覺中養成了現在的性格。

孤僻、怪異,而又能看透生死,看淡人生。

就算是那天我以為養父出了殯,我都沒有主動和林家村的人打聲招呼問詢一下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現在想想當時的情景,原來所有的人都看不見我。

想到這裏,我已經有了種心灰意冷的感覺。

王三萬輕輕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林烯,不要瞎想了,現在不是活得挻好的嗎?以後有你王叔在,誰都不能再傷害你。”

他一邊說著,一邊扭頭望向了林冬生:“你現在也知道了,林烯這孩子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再為難他,否則的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聽著王三萬的關切,一瞬間,我感覺有一股暖流自心底發出。

那是一種能融化昆侖冰川的暖意,讓我曾經無限的向往,卻在我覺得在人世最無所留戀的時候來到。

我的淚水從眼瞼的縫隙中破涕而出,濕潤的睫毛紮紮實實的貼在了眼袋,被夜風輕浮的吹著,我卻再一次被感動。

我聽見林冬生隻是長歎了口氣,半晌都沒有說話。

王三萬又緊接著說道:“林冬生,得饒人處且饒人,現在林烯已經不是當年的陰魂了,你不能再用之前的眼光看他,況且,這麽多年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你不如老老實實的等待著明年的擺渡,如果你和你的妻兒還有緣分,早日投胎再見,也不失為一句佳話,你說呢?”

林冬生沉默了片刻,淺淺的“嗯”了一聲,抽噎的說道:“林烯,說實話,我他媽現在這就是報應。”

我突然聽到林冬生略帶著幾分歇斯底裏的自責,心底不禁迷惑了起來。

明明是我害得他家破人亡,怎麽能說是報應呢?

當然,我擦拭了下眼角的淚水,微睜開雙眸望向了林冬生,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與此同時,王三萬也鬆開了搭在我肩膀上的手。

林冬生莫名的仰天大笑了一聲,才將他所謂的報應告訴了我們。

“十九年前,是我按照村長的命令,將林烯放回到了人民橋頭的下麵。那天,還正在下著小雨,我知道他這麽一個還未足月的孩子,不用說三天了,一天下來能活著就已經是奇跡,之後的每一個夜晚,我都自責的無法入睡,可是一想到村長說他是極陰八字,我又不敢將他抱回來,直到三天之後我將這件事,告訴了一直追問我孩子在哪的林海楓……”

聽到這裏,我不禁嗤笑了出來。

原來一切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上天早就導演好了這一場戲碼,我們都隻是其中的角色而已。

來到人間,無論是妖魔鬼怪,還是好人壞人,都隻不過是體驗著老天爺為我們早就設定好的角色,體會著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還有興高采烈的心情。

我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

後麵的事情,我不止一次聽林海楓說過。

很多時候,太過痛苦的回憶,總是被人們掩埋到了記憶的深處。

我不想讓他被勾起,也不想再一次體會那種難以言表的疼痛。

林冬生似是還有話要說,王三萬抬了抬手,說道:“林冬生,還有什麽,今天一下子都說清楚吧,不要管林烯的反應,他已經經曆了這麽多痛苦,不差這最後的一下。”

我側目看了眼王三萬,本想阻止他。

可是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然淚流滿麵。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忍的,聲音中卻絲毫聽不出來一丁點的悲痛或者是抽噎。

雖然不想再聽林冬生說下去了,但是我也隻得順從王三萬的心意,他是這個世界是迄今為止,沒有任何私心雜念要對我好的人。

我知道,他這也是一番好意。

林冬生深吸了口氣,接著說道:“林烯這孩子命硬,三天後我看見林海楓抱回來的時候還活著,隻不過已經是奄奄一息罷了。當時,我在他的身上發現多了一張紅色的紙條,上麵寫著一行字,花好月圓陳洛天,這個林海楓當時也看見了,他和我說,不要再橫生枝節了,所以他就悄悄的將這張紙條團了團一把火點了,我不知道為什麽紙條上的這個人,既然見了林烯而又見死不救,可是我想現在是要告訴你們的。至少,是我最後知道的東西吧。”

直到安靜的聽完林冬生的講述,我才知道陳洛天當時是看見我了。

至於為什麽見死不救,這個我也可以理解,當時我還活著,而他已經死了,又怎麽可能收養我呢?

如今陳洛天已經被方九和蘭馨送回到了陰間,我現在聽到他的名字,也不禁對他這麽多年幫我查明殺害我父母的凶手,發自心底的感謝。

他是一個好人。

即使他死了,也是一個不錯的爆瘡。

王三萬一臉的不解,問道:“林冬生,還有沒有別的線索,這個人是不是……”

我知道王三萬是想要了解的更多一點,而這些恰巧是我知道的,所以我打斷了他的追問,告訴他:“陳洛天也是一個靈魂擺渡人,隻不過十九年前的花好月圓那場大火中,他也不幸遇難,所以當時他沒有抱走我。留下那張紙條,估計是讓附近的陰魂不要騷擾我吧。”

雖然隻是我自己的猜測,但是我卻有種前所未有的自信。

和陳洛天隻有一麵之緣,他的正義感、仗義執言和敢於表達自己感情的勇氣,至今還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我想,他會是我後來人生中一個啟蒙老師。

因為,我打算按著他的足跡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