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萬蹲在四爺的身邊一直癡癡的望著,我沒有再看著他,也不再管他是不是會流淚,一切的決定都是他自己下的,和我再沒有關係。

我一個人走到不遠處,坐在一片泥濘裏,仰望著漸漸散去的陰霾,不禁長長的歎了口氣。

人生的無奈每個人都有,我連自己的還沒有搞明白,更不用說王三萬的。

這時,林小花也跟著坐在了我的身邊,她望著我的眼神裏,似是比往常更多了一抹關切。

我扭頭和她對視了一眼,突然想起剛才我和王三萬浴血奮戰的時候,她不知道去了哪裏。

旋即,我清了清嗓子眼,問道:“小花,剛才我們拚命的時候,你在哪兒?”

林小花的目中怔了一下,閃爍其辭的說道:“林烯,我……剛才……害怕,所以……”

我見她說話支支吾吾,也就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

女人害怕老鼠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剛才黑壓壓的一片,我又怎麽好去勉強。

更何況,一路上她已經幫了我不少了。

若是這個時候,我因為自己身上的傷痛,而去埋怨她,一定會寒了她的心,也毀了之前我們所有的溫柔。

畢竟,她幫我是情份,不幫我是本分。

愛情,並不是我現在可以指責她的理由。

再說,她也不一定對我的就是愛慕。說不定她隻是想讓我陪著她,一起回一趟林家村而已。

有很多時候,女人表現出來的曖~昧不明,身後都有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沒有指望自己中了頭獎,也就欣然接受了這個慘酷的現實。

我泯然笑了笑,說道:“小花,不用解釋,沒事的。隻是……能不能以後讓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剛才生死一線之際,我還閃過對林小花的一絲擔憂。

也不知道老鼠會不會對陰魂造成傷害,我生怕最後連擁抱一次的機會都沒有,又要和她失之交臂在一片黑色之中。

她活著的時候,我本應該在林家村就和她表白,也不至於像現在總會有一種隱隱的遺憾。

林小花微微點了點頭,說道:“林烯,以後我去哪兒,我都會告訴你的,好嗎?”

明明之前說的是,我去哪,她去哪,形影不離。才短短的一天時間,她就已經改口,我又能再多說什麽。

這時,王三萬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了過來,他叫我幫他一起把最後一個女人抬進金絲楠木的棺槨。

我應了一聲,長身而起,身上唯一的一件遮羞布座套,還在滴滴答答的流著泥濘。

轉身走到他老婆的屍體邊,我最後問王三萬,“真的不讓她入土?”

王三萬淺淺的“嗯”了一聲,說道:“林烯,你以為以咱們兩個人就能抬她入墓嗎?你太小看了一個中陰人的決心,若是什麽人都能改變她的命運,這個世界上最起碼要少百分之八九十的中陰鬼!”

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已經彎下了身子,雙手探在了女人的身後。

在王三萬和我的配合下,這次極其輕鬆的將其抬進了棺木。

棺材是有,可是棺蓋並沒有隨車一起拉來王家莊。

王三萬也是這個時候才發現,他左右掃視了一圈,問我:“是不是棺蓋落在了招待所裏。”

我嗤笑了一聲,說道:“王叔,當時連棺材都差點抬不動,還想著棺蓋嗎?”

做送葬師多年,我總結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規律,真正由一個好匠人打出來的棺槨,棺蓋和棺體的份量是一樣的,別看棺體的麵積大,它畢竟中間還是凹回去一塊,而棺蓋可是瓷實的很,如果厚度足夠的話,分開一稱,份量是一模一樣。

現在,棺槨沒有了遮風擋雨的棺蓋,王三萬此時也是猶豫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還要堅持剛才的決定,因為他無法親手讓自己的結發妻子,忍受永遠的風吹雨打。

女人幾十年的癱瘓在床,也是因為王三萬的原因,如今同樣的問題,不同的時間,還需要王三萬做一個決定。

這一點,我猜想得到,也同時覺得這是天意。

遲疑了片刻,王三萬讓我配合著他一起再將女人送入墳坑。

我沒有想到,一個女人的執著有如此的毅力,我們兩個人幾乎嘶嚎了出來,也沒有能挪動她分毫。

最終,王三萬放棄了,我也放棄了。

我想,將這兩個女人分開也好,至少她們彼此再不會有心靈上的折磨。

因為同一個男人,焦灼一輩子已經夠了,不要再生生世世的糾纏下去。

王三萬從一旁拿起工兵鍬走到了遠處的一片樹林,摸著黑,我聽到他在砍樹枝。

密林跟著他每一次的揮起落下在抖動,畢竟工兵鍬沒有開了刃,震動和反彈則比一把斧頭更加的猛烈。

我知道,他是想給這個棺槨簡單遮擋一些,可是樹枝又能起什麽作用呢?

風稍微大一點,便能將那些無根的草木,吹得再也看不見蹤影。

可是,我即便明明知道這些道理,我也沒有勸阻王三萬。畢竟,這是他的一番心意,雖然是無用功,但是也足以慰藉這個女人千瘡百孔的心。

沒用了多久,王三萬抱著一摞樹枝走了回來。

他一根一根的輕拿輕放,眼角在不經意間閃過一絲波光流轉。

趁著這個功夫,我拿著他插在一旁的鐵鍬,將墳坑掩埋了起來。

季鵬成……十二個戰士……四爺,就這樣被我親手埋葬。

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們的身影,我才意識到他們真的死了。

期間,我曾幻想他們之中的無論是誰,會突然站起來,即便是嚇我一跳,我也是樂意的。

可是,直到最後的一抷泥土落下,他們仍然沒有絲毫的反應。

王三萬此時也將樹枝整齊的擺放完畢,我側目瞟了眼我們來時的東風卡車,說道:“王叔,咱們該走了,就是車一定是發動不著了。”

王三萬淺淺的“嗯”了一聲,這才將視線,從棺槨中的女人身上移開。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說道:“還能發動,座位下麵還有最後一桶柴油,你先去加上,一會咱們將這個車推著。”

加油到是小事,可是推著一輛東風卡車,我隻一想就覺得雙腿發軟。

忙活了整整一個晚上,現在再去推車,我可真就再沒有力氣。

王三萬似是明白我的心意,沉聲說道:“林烯,先去加油吧,一會兒我來推。”

我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麽,小跑著到了東風卡車的駕駛位。

電瓶一定是沒電了,這一點毋庸置疑。

我打開車門鑽上的去的時候,連頭燈這麽小瓦數的燈泡都沒有亮起。

摸著黑從座椅下拖出一個油桶,我繞著車走了兩圈,都沒有摸見油蓋在哪兒。

沒辦法,我讓王三萬把手機拿過來照照看。

王三萬似是覺得我打擾了他的思緒,走到我身邊的時候,眼角還掛著一絲埋怨。

原來,東風卡車的油口是在背殼的下方。

王三萬擰開滑蓋後,徑自提起油桶便加了起來。

不肖片刻,一壺油就這麽加了進去。

下一步明顯就是推車,我站在原地癡癡的望著王三萬,說道:“王叔,我真的推不動,要不你也別試了,我覺得能把你累出來腰間盤突出,這車也不會動的。”

淨重十幾噸的車,再加上昨夜的一場疾雨,泥濘的土路之上,更不好推車。

王三萬嗤笑了一聲,說道:“林烯,現在如果我們不推著車的話,你是不是想走著離開這裏。林小花的事兒你還幫不幫了,難道你要讓我從王家莊一直走到林家村嗎?”

這兩個村落是在瑞城縣的東南和東北角,直線距離最起碼就是一百公裏以上,走過去自然不現實,可是推著車就現實了嗎?

我又勸解了一遍王三萬,見他還是執著,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麽,幾個箭步便鑽進了駕駛位置。

汽車的方向總是要有個人把控的,若不然,四周全是密林,卡在哪棵樹的枝杈裏,再想推車,就成了天方夜譚。

王三萬的嚎叫聲在杳無人跡的墳場不停的回**著,他似是在為了自己的決定懺悔,也似是在因為四爺的絕情而大問“為什麽”。

奇跡終於發生了,一個老男人的憤懣是足以將一輛卡車推動的,連同泥濘。

隻是,離下坡的地方還有一段路,我不敢就在平地裏猛抬離合。

畢竟,車軲轆沒有怎麽轉運,軸承也自然沒有動力,卡車之所以向前緩緩的駛進,完全是因為王三萬的力道。

林小花突然閃現在了我的身旁,她癡癡的望著我雙眸中,似是落下了兩行斑駁的淚水。

我一邊瞥視著後視鏡裏的王三萬,一邊詫異的問她:“小花,你哭什麽啊,誰欺負你了嗎?”

在墳場,她們的同類應該很多,有的我看得見的,就在一個槐樹上吊著,有的我看不見的,她應該能知道是男是女。

林小花微微搖了搖頭,抽噎的說道:“林烯,我剛才不應該跑得,你身上這麽多傷痕和燒傷,我看了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