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我們昨天到了王家莊墳場才晚上九點,現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過了六個多小時,墳坑雖然已經挖成,可是還沒有下屍封土。

這一套流程走下來,怎麽著也得需要一個半小時左右。

王三萬似是也覺得有點晚了,一邊扶著地站了起來,一邊埋怨著自己,怎麽能在墳場上就睡著了呢。

我衝著他憨笑了兩聲,便走到了季鵬成的屍體邊上,說道:“王叔,開始吧?”

季鵬成不僅僅是這支部隊的團長,他更是和我們最親近的人,第一個入土的,當然是他了。

王三萬沒有提出異議,隻是他站在季鵬成的麵前,仍是沉默了下去。

他和季鵬成認識的要比我更早一些,當然,他們之間的交情會比與我更加的深厚。

我沒有打擾王三萬,也沒有再催促他。

因為,我也舍不得草草的就這麽再也看不見季鵬成。

直到王三萬深吸了口氣,抬眼望向我的時候,我才蹲下身子,抬起了季鵬成的肩膀。

這個肩膀上曾經承擔了國家的榮辱,挑起了一千多人的生死。

我的手剛剛碰到他的軍銜,心裏竟一股酸楚再一次的洶湧而來。

我以為,我不會再被感動,畢竟送葬過的人,都比這裏所有的人屍體都多。

習慣和麻木,應該早就把我的淚腺封閉。

至少,不會再這個時候再哭,再流淚。

可是,我瞬間噙滿淚花的眸底,因為我彎著的身子,一時間全部傾瀉了下來。

每一滴淚水都無一例外的滴在了季鵬成的臉上、額頭、眼瞼……

他的臉上還有剛才的雨水,我著實難以分辨,哪一滴是我的,哪一滴是老天的。

王三萬沒有注意到我的異樣,他抬起季鵬成的雙腿,便和我一起,二人合力朝著墳坑走了過去。

這並不是一個人一個的墳墓,為了節省時間,也為了能讓他們彼此可以做個伴,我挖了一個足夠同時埋下十五具屍體的大坑。

剛剛我已經將裏麵的積水全都舀了出去,雖然依舊有些潮濕,但是我也把剛才那件與碩鼠大戰的軍裝,給季鵬成提前墊在了最下麵,他的衣服物歸原主,想必沒有任何一個人有異議。

多少能讓季鵬成感覺到點溫暖,也不至於太過陰冷,算是我最後的聊表心意。

放下了他,我和王三萬一鼓作氣將其它的十二名戰士,也都依次抬了進去。

直到我們又站在四爺和王三萬的結發妻子麵前,我竟不知道該先抬哪個了。

王三萬此時也覺得我提出的疑慮該是要麵對的時候了,他抬眼望著我,問道:“林烯,你覺得是不是這口棺材有點多餘了?”

我沒有作聲,我不想影響他做出任何一個決定。

畢竟都是王三萬的女人,我雖然和四爺的關係要近一點,但是王三萬的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我還是拿不準。

片刻之後,林小花的聲音從我們兩人的一側傳了過來。

“林烯,王叔,你們兩個就別耽擱了,時間真的不早了,一會兒還要封土,如果有棺木的話還要蓋棺,你們再這麽下去,天真的就要亮了。”

下葬的事情本是要在白天做的,可是他們這一幹人除了王三萬的老婆,都是死於陰魂之手,必須要在天亮之前下葬。

否則的話,有說法會讓他們的魂魄不得安寧。

王三萬自然是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可是仍舊遲遲拿不了主意。

終於,東風卡車的車燈徹底的熄滅了。

四下一片裏漆黑,死寂。

甚至,連烏鴉的聒噪聲都沒有聽見一個。

剛才有光亮的時候,多多少少還不覺得這麽冷,突然間我竟不住的打開了冷顫。

光著膀子,身上隻套了一副座套,又停止了繼續挖墳,想不冷也不可能了。

王三萬將他的手機掏了出來,打開自帶的手電放在了一旁,說道:“林烯,先抬這個吧。”

我見他的步履已經挪到了他老婆的身邊,便緊跟著彎下~身子,抓緊了女人的肩膀。

她活著的時候,我隻和她見過一麵,便是在瑞城縣第一人民醫院的ICU裏。

那個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唯一的一口氣,也是在和王三萬說話。

我想,她也許根本不知道我是誰,所以也就沒有似對四爺那般的敬重和關愛。

王三萬似是看見我的手形不對,讓我托住而不要緊抓。

我微微點了點頭,旋即將雙手伸在了女人的肩胛骨下方。

在王三萬喊了一二三之後,我們同時將她抬了起來。

一般的女人,我覺得最多也就是一百二三十斤,況且她看起來也不是個大胖子,可是在抬起她的刹那間,我總覺得有種千斤重的感覺。

王三萬也一定覺察到了這一點,甚至他還沒有走了兩步,便示意我先放下休息一會兒。

我詫異的問王三萬:“王叔,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還沒等王三萬回答我,林小花在一旁插嘴道:“林烯,這還用問嗎?這個人不想離開人間,她還有所眷戀。”

在我住院的那段時間裏,我便聽王三萬給旁敲側擊的給我講過,他和他老婆之間的往事。

能癱瘓在床幾十年,都要守著王三萬,別說是眷戀人間了,就說是死去活來,我也可以理解。

王三萬深吸了口氣,似是想要說點什麽,又生硬的咽了回去。

這個時候,四下裏黑的讓人心顫,夜風吹下來樹葉上的雨滴,有的仍能滴在我的臉頰。

每一次,我都覺得似是有人在我的頭上哭泣,無聲的流淚。

而王三萬手機發出的光亮,並不能讓我感覺到任何的安心。

所以,我不得不找點話題,一直不停的說話。

旋即,我便問了王三萬,剛剛想要說什麽。

他沉默了片刻,一字字的說道:“林烯,要不然直接給四爺下葬吧,她……就讓她躺在棺木裏,不用葬了。”

很久之前,我曾經看過一本戴笠傳,就是國民黨時期軍統局局長,戴局長的傳記。

書中有一段的大概是這樣的,他的父母沒有入土為安,而是放在了棺槨裏,任風吹日曬雨淋。

當時,國民黨內部的很多官僚都說戴笠的心狠,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不讓入土。

後來,他解釋時說道:有一個風水師說告訴他,如果將父母二人入土的話,他的命數就會改變,並且,這也正是生材、生財、生才。

我不知道王三萬現在這麽做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打算,隻是我覺得我若是戴笠的話,就算是第二天會窮困潦倒到無以複加的地步,也絕不能讓自己父母死後不安。

王三萬見我遲遲沒有挪步,催促道:“林烯,我知道你不理解,可是……你說說我現在應該怎麽辦?”

“抬進去!”我毫不猶豫的說道,聲音低沉而不容置疑。

我從來都沒有這麽堅決過,尤其是對王三萬,我一直都是唯命是從,從來沒有反抗。

可是這次不同,他的妻子如此癡心一片,他怎麽能讓這樣的一個女人,死後還不入土為安呢?

縱使她再沉,再不願意進入陰間,進入輪回,我們也不能讓她執著。

否則的話,那樣下去隻有一個結果——中陰人。

再也沒有感覺、沒有感情,生生世世的在人間遊**,除非魂飛魄散。

就似蘭馨和方九一般,再也沒有任何的幸福可言。

更何況,王三萬並沒有死,若是有一天,王三萬壽終正寢,她豈不是要一個人孤苦伶仃的直到永遠?

王三萬猶豫了,他的目中閃過一絲的難舍難分。

雖然四下裏仍舊漆黑,但是我卻看得清楚。

畢竟男人的波光流轉,又怎麽能逃得過男人的凝視?

我扭頭瞟了眼林小花,說道:“小花,如果是你的話,你打算怎麽做?”

林小花歎笑道:“林烯,你說呢?我現在不正是要像這個大姐一樣嗎?”

直到她說出口,我才後悔這麽問她。

女人總是自以為是,也總是不知道什麽場合,該說什麽話。

這時,王三萬更加的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走到四爺的棺槨麵前,說道:“林烯,先下葬四爺,別再耽擱了。”

不是我的老婆,我自然不能做了主,王三萬既然已經想好,我也不能非要堅持己見。

我微微點了點頭,走到四爺的棺槨前,凝視著她安祥的容顏,心想:要是她能說話的話,也讓我們抬不動吧。

在內心深處,我還是渴望四爺和王三萬在一起的,她確實是一個能讓人感覺到溫暖和幸福的女人。

哪怕是我這個外人,我都能被她和王三萬之間的愛情所感染,也因為此,我憧憬著自己未來的愛情也要像她們的模樣。

王三萬還是抬起了四爺的腿部,我托著她的肩膀。

本來以為四爺會依依不舍,沒想到,我們沒有用了多大的力氣,便已將四爺搬進了墳坑。

我覺得,她一定是聽到了、或者是看到了剛剛王三萬的反應,否則的話,她的身體不會比別的屍體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