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矯情讓我有點意外,明明是自己的所做所為,還沒有過了幾個鍾頭,她似是已然忘卻。
我覺得,祈求原諒倒不如敢做敢當,來得更讓人心裏踏實。
所以,站在我的角度,我還是原諒了她。
此時,王三萬已經將東風卡車,推到了一道不急也不太緩的下坡路上。
前行的路況怎麽樣,我看不清楚,可是在下行了一段路後,我當機立斷的掛進了二檔,猛然間抬起了離合器片。
手動檔的車就是這點兒好,如果不是因為電動馬達的問題,一定可以打著了車,東風卡車發動著了。
一時間汽車的前大燈亮起,車內的頭燈,因為沒有關好車門的緣故,也發出了昏暗的光線。
由於跨進了二檔,東風卡車仍向前衝了一下,速度比剛才在短時間內快了許多,我一邊輕踩著刹車,一邊剛要扭頭衝著窗外叫王三萬上車。
這時,我看見了就在我們車頭的正前方,站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眼看就要朝著她撞了過去,我深踩了一個急刹向前滑行了一點,恰恰停在了她的麵前。
好險!
大半夜的,在墳場的附近出現一個女人,我的第一反應她就不是人,可是開車的司機都有這種潛意識,不願意撞到任何一個人形的東西,哪怕她是鬼。
我深吸了口氣,後背直起了一身的白毛汗,這才看清了女人的模樣。
這個女人留著一頭烏黑的長發,並且長發遮擋住了她整個臉頰,我根本認不出來她是誰,或者她應該也看不清我是誰。
不過,這種模樣,我曾經在花好月圓的時候,見洛楠也這麽裝扮過。
我知道,她這樣是故意的,她本也可以和林小花一樣,梳成馬尾辮,扮成一副乖巧伶俐的樣子。
一時間,我竟以自己的錯覺認為,她就是洛楠。
可是,方九不是說她已經度過了克隆河了嗎?怎麽會出現在這兒呢?
王三萬以為我是停下車等他上來,從後視鏡裏我看見他衝著副駕駛的方向,小跑著走了過來。
女人看來不是找我的,她的身子平移到了副駕的方向,與王三萬麵對著麵的站在了原地。
“誰!”
王三萬的一聲驚呼,再一次的打破了墳場夜的寧靜。
女人淒厲的聲音,問道:“三山,你這麽快就不認識我了?”
王三萬不經意間向後踉蹌了幾步,腳下因為踩在泥濘的車轍,突然摔倒在了地上。
女人咄咄逼人的又向前跟進了幾步,說道:“三山,我是你的結發妻子,你剛剛把我埋葬了,這麽快就不認識我了?”
我一聽到這裏,心便舒緩了一些。
他的妻子,應該是不會害我們的。
畢竟是我和王三萬一起把她放在了金絲楠木的棺槨,就算她怨氣再重,也不能恩將仇報。
王三萬顫抖的聲音,問道:“你……你為什麽要把頭發放在臉前麵!”
女人搖了搖頭,長發的縫隙裏閃過一絲眉眼的猙獰,“三山,這麽多年你看過我幾眼,現在,你想看清我的時候,也已經沒有必要了。”
剛剛我還以為她不願意入土為安是因為愛王三萬,舍不得王三萬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世間。
現在看來,她隻不過是想要騰出更多的時間來報複而已。
女人的心,至死也不會讓男人看透。
“你……”
王三萬無言以對,伸直的手指似是已經顫抖,瞠目結舌的樣子,讓我突然想起了方九。
那天,他也是這樣出乎意料。
這個女人看來沒有說謊,否則的話,也不可能死生糾纏。
人世間,往往會有一些這樣的女人,她們在分手的時候,總會說這個男人的壞,說起他們的曾經的幼稚和不負責任,可是沒過了多久,總會再找到一個新歡,然後永遠循環下去。
而我和林小花眼前的這個女人則不同,她是紮紮實實的隻糾纏著王三萬一個人。
生前的時候,她癱瘓在床,不願意離婚,糾葛著王三萬不能明媒正娶四爺;死了本以為可以安安穩穩的在一起,沒想到她隻是鬼影隨行,根本沒有帶著一絲的眷戀和愛慕。
女人在大燈的照射下,看不到她身後的影子,我確定了她至少不是活人,又因為怕王三萬真的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旋即,我打開車門下了車,朝著副駕的方向繞了過去。
身上的燒傷這時才開始發作,下車的瞬間,我感覺身上所有的皮肉撕心裂肺的疼痛。
終於,我蹣跚的走到王三萬的身邊,勸解道:“王叔,你自己的老婆,你哄哄她啊,時間不早了,我們不能一直在這兒耽擱著不是?”
王三萬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說道:“林烯,你他媽的看不清現在的形勢嗎?你讓我怎麽辦!”
他似是後悔極了將他的老婆放進了金絲楠木的棺槨,若是已然下葬,至少她的怨氣不會有這麽深。
隻是現在後悔也已經晚了,他除了無奈的唏噓之外,也隻能任憑眼前的這個女人歇斯底裏。
“你是來醫院看我的那個小夥子吧?”女人和我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似是比對王三萬溫柔了許多。
我微微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沒敢再多說別的。
他們夫妻兩個人的事,即便是打鬧,也都是自己家裏人,而我則不同,萬一哪句話沒說對,她是真的能將我碎屍萬段的。
女人嗤笑了一聲,接著說道:“王三山,你還不如你的這個小兄弟,他都想著讓我入土為安,你當時怎麽就不堅持一下呢?”
女人說這句話時的聲音,似是有些抽噎,我不敢確定,所以沒有插話。
王三萬衝著我擺了擺手,示意我過去攙扶他一下,在泥濘裏坐著和自己的老婆說話,想來也是一件丟人的事情。
還有我在身邊,他不能不顧及自己的顏麵,還有在我心裏的地位。
我緩步走了過去,費力的將王三萬托了起來,也因此蹭了不少的泥濘。
他輕聲咳嗽了幾聲,看樣子是想解釋什麽,可話還沒有說出口,又戛然而止。
和女人講道理,是一件極其愚蠢的事情,許多男人不了解其中的原委,往往總會堅持自己的觀點,直到兩個人反目成仇,分道揚鑣。
王三萬一定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他隻是打開副駕虛掩著的車門,淡淡的說道:“你要不要一起走,如果不要的話,別耽誤我們的時間。”
這次說來是因為招待所裏的那些戰士們,還有季鵬成的原因,我們才慌亂跑路的。
可是,怎麽說我們最後也調頭回醫院接了這個女人,無論如何,其中的情況,她也多少了解一些。
天色馬上漸明,如果再在這裏呆下去,到時候我們即便想走,也不可能再全身而退。
即便不在這兒被人捉住,也想必跑不了多遠。
女人還是脆弱的,縱使她多麽的蠻狠,多麽的自以為是,但是她仍舊哽咽的讓開了我們前行的道路。
王三萬冷“哼”了一聲,抓著門把手,上了車。
我和女人麵麵相覷,尷尬的笑了笑,從車尾繞了一大圈,跑回了駕駛位置。
王三萬都和她無言以對,我又能有什麽話和她說。
在我掛進一檔緩緩駛離的時候,女人一個人站在墳場路邊的淒涼,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借著大燈餘光的穿透力,我似是能看見這個女人的容顏。
她雖然年紀有些偏老,但是依舊眉清目秀,比起四爺來講,在某種程度我覺得她們長得很像,隻不過一個年輕一些,一個年老一些罷了。
一直開了將近半個小時以後,王三萬才打破了車內的寂靜,看著我說道:“林烯,現在咱們去林家村吧,林小花一直等著,想必她也著急了。”
這個時候,我本不想再招惹什麽是非,想先順利躲過這幾天部隊上的追逃再說,避其鋒芒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尤為重要。
可是,在我側目瞟向王三萬的時候,看見了林小花央求的眼神,竟微微點了點頭,同意了。
林家村距離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開車至少也要兩個多小時以上。
一百多公裏的山路,沒有一個加油站,而我們剛才隻不過是添了一小壺的柴油,應該跑不了多遠。
我詢問了王三萬行進的路線,他讓我先朝著縣城的方向走,看到加油站先加點油再說。
旋即,我一腳油門便加足了馬力。
這時,除了東風卡車的風噪聲,我便隻能聽得見汽車在過那些坑坑窪窪路麵時,鋼鐵的摩擦聲。
我和王三萬都知道我們此去林家村意味著什麽,也都明白我們現在的處境是什麽,沒有一個人再談及外麵陰冷潮濕的天氣,還有那天邊漸顯的魚肚白。
來時的夜路就是我開的車,回縣城方向,我自是開得快了一些,沒用了半個多小時,我便駛入了大路,遠遠的看見了一處加油站。
天還沒有大亮,路上的也沒有幾輛車,我沒有猶豫,直接逆行了過去,駛進加油的站的時候,我直接摁響了東風車的喇叭。
刺耳的聲響應該是驚醒了睡夢中的加油工人,他從一間屋子裏走出來的時候,臉上還掛著睡意闌珊厭煩,嘴上看似是嘟囔著什麽,我無心去猜測,大概就是對我們到來的埋怨,亦或是對這個工作的抱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