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視著王三萬略顯幾分憤怒的眼神,竟不經意間目中噙滿了一欄無助的淚水。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導致他失去聽力,可是眼下,所有的人都死了,就剩下我和他。
現在他也聽不見我說話,這寂靜,此時讓我除了感覺絕望以外,便再也沒有其它。
王三萬似是還不知道自己失聰,一直推搡著問我,我剛才說了什麽。
我著實沒有辦法,示意他稍等一會兒,便起身跑到二樓的所長辦公室裏,拿了些紙筆返了回來。
路上林小花問我:“王三萬這是怎麽了?”
我一頭霧水的瞟了她一眼,說道:“小花,我要是知道的話,還用跑出來拿著筆紙嗎?”
說著,我一把推開了擋在我麵前的林小花,便小跑了幾步,又回到王三萬的身邊。
這個時候,我哪有閑心和她扯淡,王三萬若真的聽不見我說話,以後不用說是去林家村幫忙調查是誰做的這一起慘案,就連明天的送葬也都得我全全替他艸辦。
王三萬看著我拿過來的紙筆,似是覺察出來什麽異樣,目中一怔的同時,又戰戰兢兢的問我:“林烯,你學人家文化人拿這些東西幹嘛?”
我從小沒有上過什麽學,王三萬是知道的,所以他的反應我也不足為奇。
我並沒有理會他,因為他也聽不見我說什麽。
旋即,歪七扭八的寫了幾個字,也不知道裏麵有沒有錯別字,我便拿給了王三萬看。
王三萬凝視了片刻,恍然大悟的震驚中,問我:是不是他聾了?
我微微點了點頭,字正腔圓的說道:“王叔,你知道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需要我做些什麽能幫你恢複?”
王三萬肯定是對唇語不太了解,但是我們相處了這麽久的時間,他看著我的口型,也能猜出來個八九不離十。
他垂眼看了下還在腿上躺著的季鵬成,喃喃自語的說道:“難道……是季團長的身上,還有未散盡的黑煙?”
這一聲雖然極低,但是我卻有一種如雷貫耳的感覺,我將視線移到了季鵬成的身上,他的額頭似是真的有一片印堂是發黑的。
片刻之後,王三萬又微微搖了搖頭,側身瞟了眼棺木,說道:“林烯,你起去看看四爺,她的額頭上有沒有發黑?”
我不敢耽擱,也沒有再問什麽,起身走到金絲楠木的棺槨旁邊,將頭探了進去。
本以為還是我們離去前的四爺,我眯縫著眼睛,屏氣凝神的看了一眼。
可誰曾想,她的模樣竟比我上一次看到的時候更加的恐怖。
浮腫而又畸形的麵靨,仍然保持著七竅流血的模樣。
尤其靈異的是,她的眼角微張,似是也在看著我的樣子。
我不敢多看,向後踉蹌了幾步。
王三萬詫異的問我:“林烯,到底四爺的頭上有沒有發黑?”
我剛才沒有仔細的看,現在漸漸地回憶著四爺的模樣,確實是眉心發黑,乍一看似是連筆眉似的。
王三萬重重的拍了一下自己大腿,似是恍然大悟,我不解的瞟了他一眼,王三萬接著說道:“林烯,去拿幾個符文去,我知道自己為什麽聾了。”
我的口袋裏正好還有幾張在醫院時沒有用的符文,順手掏出來遞給了王三萬。
他一邊接過符文,一邊側著身子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來一個打火機。
一把火點著了以後,雙手緊搓,直到燒成了一片灰燼,王三萬就著地上的腐水吞咽了進去。
我知道這水裏都有點什麽,除了浸泡過的屍體,還有的便是這一個房間內的汙穢。
看著王三萬喝進去以後,我突然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片刻之後,王三萬側頭左搖右晃了一陣,扭頭衝著我笑了笑,說道:“林烯,你說幾句,我聽聽。”
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旋即將四爺屍體的情況描述了一遍給王三萬。
他微微點了點頭,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震驚,反而嗤笑的說道:“林烯,四爺的棺木裏的水也不少,一會兒你給她清理一下,要不然泡得時間再長了,化裝屍體的老漢看了也得害怕了。”
此時,我雖然知道王三萬恢複了聽力,可是我竟真的希望他沒有恢複。
四爺的模樣他是沒有見到,這哪是一般的人能承受得了的。
我的心理素質應該也算不錯的了,這幾年送葬下來,各種各樣的屍體也算是見了不少,可是四爺這樣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剛才本就眯縫著眼睛,要不然的話,我想我現在已經跑離了招待所,或者似是季鵬成一般倒在了這一汪腐水裏了。
我沒有接王三萬的話茬,指著季鵬成,問道:“王叔,你先看看季團長還有沒有救吧,其它的事情以後再說。”
王三萬慶幸之餘,又垂眼看起了自己膝上的季鵬成,他的目光凝重,莫名的給人一種絕望的感覺。
我追問了一句:“季團長到底怎麽樣了,王叔,你快說呀。”
他看著季鵬成,聲音深沉的說道:“季團長,這次多虧了你,要不然我和林烯,真的活著走不出這個招待所了,謝謝你了。”
其實縱使我聽了王三萬是在和季鵬成告別,我卻仍然不相信他就這麽死了。
一點預兆都沒有,甚至他都沒有和我們說一句遺言。
季鵬成和我這段相處的時間裏,我不知不覺中竟以為他是一個戰神。
在每每遇到突發狀況的時候,他仍然是老當益壯,矯健的身形比很多年輕的軍人都不輸,又怎麽可能死在這間破敗不堪的屋子裏呢?
我詫異的問王三萬,“前天夜裏他也被劉所長附體,不是死了還能複活嗎?要不然我們等天亮了,把他還放在車裏曬曬太陽?”
那天的情景我記得清楚,季鵬成從車裏走出來的時候,還給我們講解了他是怎麽死而複生的經曆。
我沒有別的更好的主意和辦法,隻得舉一返三的讓王三萬再效仿一次。
王三萬長舒了口氣,微皺著眉頭瞟了我一眼之後,視線便再沒有離開季鵬成。
他抬起左手衝著我搖了搖,低聲說道:“林烯,季團長幾次三番的被陰魂附體,身上的陽氣早就被吸盡了,當時他死而複生,隻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我那個時候沒有和你們說,也隻是想讓季團長能心順一點,走得更舒心一些,現在我這麽說,你可以理解了嗎?”
直到王三萬說完這句話,我的心才徹底放棄了最後一絲希望。
明明就是擺在眼前的事實,我卻總是還在給自己一絲渺茫的憧憬。
我仰起頭看著天花板上還在淅淅瀝瀝掉落下來的水珠,淚水和著這水一起從眼角滾落了下去。
它終將落入腐水時發出的滴答聲,似是我的心再和季鵬成告別,也似是我最後的依依不舍。
王三萬無奈的長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林烯,季鵬成的那個墨玉貔貅一會兒你摘下來吧,要不然他的陰魂都出不了鞘,以後也沒有辦法坐擺渡船進入陰間。”
我不是沒有聽見他的叮囑,可是我本意是不願意這樣的。
季鵬成生前就想帶著一塊墨玉貔貅,在他死後將他最喜歡的東西摘下,這是何等的殘忍。
可是,我現在又不得不這麽做,不為別的,也得為了他能早日投胎,轉世為人。
終將離去的,始終無法挽留。
有的時候是人心,有的時候是天意。
我記得林海楓曾經這麽教導過我,也用這兩句話勸解過無數死了親人的家屬。
這時,當我再想起這兩句慰藉,心中卻仍然無法釋懷。
我也在這個時候,才理解了那無數哭成淚人的人們,是何等的眷戀自己的親人。
季鵬成和我沒有絲毫的血緣關係,甚至,如果沒有王三萬的介紹,我們也許一生都不會有交集。
可是,他在生前不僅僅提拔了我,還將自己的房子都過戶給了我。
我縱使鐵石心腸,也不能沒有絲毫的感動。
更何況,我們一起經曆了數次生死,戰友之情早在無形之中銘刻在了我的心底。
我不僅把他當成了自己的首長,當成了自己的戰友,更在潛移默化之間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親人。
我覺得,他和王三萬在我心中的地位都可以平起平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似是打進來一片耀目的陽光,腐水上一瞬間波光粼粼,乍一看我以為是到了一處湖泊,一條靜謐的溪水旁。
王三萬將季鵬成拖到了一個戰士的屍體上,轉身看著我,說道:“林烯,別再耽擱了,趕緊動手吧,他們在水裏再泡得時間久了,我怕一會兒這麽多的屍體,你哪一個都不敢碰了。”
我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痕,沒有理會王三萬的叮囑,徑自一個人轉身離開這個房間。
不用說一會兒,其實我現在都不敢碰,都不想碰,都不能碰。
我甚至還以為,如果就這麽放著,說不定哪天季鵬成又會再活過來。
當我出了房門口走到樓道的時候,我聽見身後王三萬在厲聲問我:“林烯,你去哪兒,這麽多屍體,你就讓我一個人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