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雲景的高燒來勢洶洶,吃了藥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

清晨醒來的時候,他躺在沙發上眼睜睜看著旭日東升。

心裏有一塊地方永遠地缺失了,陰差陽錯地錯過,母親的去世,拚盡努力也未能如願得償的失落。對於他來說,一切就是場不斷失去的過程,他再如何努力,也無法改變命運的安排。

幼年的時候,他最想的事就是能長大,真正地保護母親,成長為母親期待的人。

來龍城一路的血雨腥風,他從生死線上連滾帶爬,畏懼死亡和不安定的奔波。

獨自來到龍城,針對他的審視目光,讓他將謹言慎行四個字刻在了心裏。

祖父付冬青雖然慈愛,卻有雷霆手段,教會他上位者的波瀾不驚。

他自少年起就失去了少年特有的飛揚跳脫,自持穩重,從不多言,這些年大權在握,控製萬安會,任人唯賢,培植自己的勢力,將獨立遊離政府之外,道上龐大的嚴密組織管理的井井有條。

他唯有一直向前走,才不會害怕四顧無人。

付雲景剛一動,一直坐在另外一側沙發的阿南就站了起來,他過去探了下付雲景的額頭,燒已經退了。

阿南鬆了口氣,打手勢問道:“好點了嗎,弄點粥來喝?”

“曼君呢?”

阿南指了指隔壁的房間。

昨晚,他燒的迷迷糊糊,隻覺得有個人很溫柔地照顧他,可是醒轉來,身邊是空落落的。

付雲景覺得不可能是曼君,她是他從小寵大的小姑娘,哪裏會照顧人,不嚇得哭鼻子就好了。

門開了,穆曼君走進來,離著他很遠的地方問候了一句:“小哥哥,你醒了。”

“嗯,等我洗漱下。”

穆曼君穿著白色的襯衫,下麵是一條黑色的高腰百褶長裙,她平時的打扮很少這麽正式,這樣一看,有點大人的樣子。

付雲景出來的時候,她還坐在沙發上等著。

“曼君,昨晚你過來了沒有?”付雲景問道,他還是希望迷糊中感覺到的那個人是穆曼君,她卻搖了搖頭,“小哥哥不讓人打擾,我很早就睡了。”

“嗯,今天事情辦得妥,我們就回龍城去。”付雲景說道,“我想將母親送到龍城安葬,父親的屍骨沒有了著落,但是祖父為他建了一座衣冠塚,我想將母親帶回去和父親合葬。”

這是他能為父母做到的,將他們安葬在一起。

穆曼君說道:“大舅舅和舅母,也算是團聚了吧。”小哥哥的親人都離他而去了,就和她一樣,他們又是一樣的處境。隻不過現在兩個人都長大了。

當真正能掌握自己人生的時候,才是真正的長大。

付雲景還不知道穆曼君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他。

他雖然悲傷自責,但是還是保持了冷靜,多年的壓抑,讓他很快就能從失控的情緒中回過神來,這樣一趟內陸尋親,離開龍城已經十日。

他曾經跟自己發下重誓,那就是要尋回母親,一想到這裏,付雲景忍住心中的傷痛,才辦完母親的後事。

X市市長到底給了他一個交代,以故意傷人罪判了個無期將推倒他母親的那個流氓關進了監獄,有錢能使鬼推磨,監獄裏早就安排好了人等著那流氓,估計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生不如死,為自己的蠻橫付出慘痛的代價。

不管人生前是什麽樣子,臨終到最後,隻有一盒骨灰。

紫檀木鑲嵌象牙雕刻,當地殯儀館裏能買到的最好的骨灰盒,雲露緊緊地摟著這個骨灰盒,哀戚地跟在付雲景後麵。

雲露是母親的養女,自然要跟著他一起回龍城。

同時帶回去的,還有母親時常翻閱的那本字典,穆曼君坐在付雲景身邊,看他一直低著頭翻那本字典。

踏上龍城土地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多鍾。

剛一下飛機,杜璿就在貴賓通道迎接著,身後是統一黑衣黑褲的萬安會成員。

一向喜歡熱鬧的付雲晴沒有來。

“雲少,”杜璿迎上去,看到付雲景麵無表情地戴著墨鏡,身後是穆曼君,再然後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女孩,那女孩穿著一身款式老土的衣服,手裏抱著個黑布兜子。

杜璿在接到付雲景的電話之後,就將事情都安排好了,付雲景一邊往前走,她一邊跟在後麵匯報事情,她說道:“萬安會一切如常,集團事務一切如常。有件事要跟雲少匯報一下,風揚集團董事長韓風烈先生在三日之前訂婚了。”說完後又補充了一句,“韓風烈先生的訂婚對象,是華容集團的三小姐傅敏依。”

這樣的事,杜璿沒有必要在這種時候刻意地匯報,付雲景警覺起來。

“雲晴小姐……”杜璿抿了下唇,“集團財務部林副總監特別報告過來,雲晴小姐已經一周沒有上班了。”

“她沒說去哪了嗎?”

“前幾天還打得通電話,後來再打就打不通了,不過人好好的,是在風揚旗下的酒店找到的。”

“什麽叫不好?”

“雲晴小姐在酒店開了個總統套房,不準旁人進去打擾,她在裏麵喝的酩酊大醉。阿福進去勸過一次,被高腳杯砸破了頭,我也進去勸過一次,雲晴小姐都沒有聽,最後就不耐煩地讓我們走。”

阿福是付雲晴的專職司機。

“怎麽回事?雲晴在鬧什麽?”

“大約是雲晴小姐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可以這樣胡鬧,連阿福的頭也打破了?那阿嬸怎麽說?”

“……夫人還不知道這件事,隻怕知道了事情就壓不住了,阿福也是有分寸的人,這事傳出去對雲晴小姐不好,事情被壓了下來,那邊我派了人過去,就怕有狗仔隊挖到這件事做文章。請雲少放心,不會有什麽負麵消息傳出來的。”

放哪門子心?剛一回來就得處理這件事,他一直覺得付雲晴性格爽朗大氣,卻沒想到她這麽讓人不省心。

因為付雲景沒有娶妻,所以萬安會內的人仍然尊稱沈舒蘭一生“夫人”,也是對付容安的尊敬。

沈舒蘭再如何強橫幹涉他,付雲景都一直將她當做家中長輩一樣敬重。

付雲晴發生了什麽,杜璿避諱得連她的母親都不敢告知。

付雲景皺起眉頭,杜璿隻覺得一道清冷的目光透過墨鏡盯在她身上,她定了下神,說道:“雲少,事情我們回去再說。也許雲晴小姐這幾天心情不好,過段時間應該就沒事了。”

“杜璿,你知道她心情不好?”

杜璿腳步一頓,隨即又很快地跟上去,“女人心裏的事,也不難猜。雲少,您……節哀順變。回來就讓您處理這樣的事,是杜璿無能。”

付雲景歎了口氣:“先回吧。”

若是事情不緊急,也不會他一回來,杜璿就立刻將這件事報給他。

付雲晴是付容安的女兒,付容安是萬安會的上任龍頭大哥,也是萬安會的功臣,付雲景對待付容安家屬的態度,其實就決定他對待萬安會老下屬的態度。

杜璿已經整理出一間屋子,裏麵擺設簡單,卻一眼就能看出布置人花的心思。雲露將骨灰盒放置於擺台的中間位置上,付雲景先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

客房早就收拾出了一間,雲露也是個懂事的,跟著仆婦就去了房間。

杜璿看向穆曼君,發現她神色恍惚。

“曼君小姐,您早點休息吧。”

穆曼君點了點頭,說道:“小哥哥,我先去休息了。”

付雲景神態柔和地回道:“去吧。”

出了這樣的事,付雲景心裏也是焦急,可是事情還沒弄清楚,穆曼君在他眼裏又一直都是小孩子,這樣的事他選擇先瞞著是想著等事情有點眉目,再告訴她。

穆曼君方才一直走在後麵一點,杜璿說事情的時候是緊跟在付雲景身後的,她聲音壓得低,這種事自然不會張揚,所以穆曼君此時全然不知。

付雲景直覺上這件事不簡單,還是因情所致,頭就有些疼。

進入書房,付雲景揉了揉眉心,問道:“杜璿,跟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要不然我們現在過去蘭貴一趟。”

杜璿擔憂地看了他一眼,付雲景拿掉墨鏡,歎了口氣。

他剛剛奔波回來,就要馬不停蹄地處理這件事。杜璿是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可是此時,付雲景沒有表現出任何地不妥,一如他走之前那般從容。

杜璿是個下屬,最大的本分就是做好自己的工作,付雲景讓她說,她隻能條理清晰地將自己所知的匯報上去。

“三日前,韓風烈傳出訂婚的消息,報紙大幅刊登了這則報道,都在這裏了。”杜璿將剪報夾遞上,付雲景一邊翻著,她一邊繼續匯報,“雲晴小姐是在這則消息大肆傳播出來之前,就不到公司了的,因為您走之前交代過林副總監,所以她一直都盯著雲晴小姐,雲晴小姐本來是一直在好好上班的,接了個電話之後就離開了辦公室,林副總監看她的包還在,以為她還會回來,誰知道從那以後雲晴小姐就再也沒去過集團。林副總監就打了電話過來找您,您去了內陸,我也沒法聯係到您,隻能安排內八堂的人四處打聽下,看雲晴小姐有沒有回沈叔公那邊,或者是回了別墅這邊,或者是去她自己的公寓,誰知道都沒有消息,若不是那邊主動說起來,怕是到今天我們還沒找回雲晴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