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裏急起來:“小哥哥,你是不是發燒了?”
觸手的地方燙的嚇人,誰能料到付雲景竟會在這種時候生起病,穆曼君剛一動,就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曼君,我躺會就好了。”他說道。
“小哥哥,不舒服不要硬撐,我讓他們去找醫生來……”她說著,卻發現身邊的人沒什麽動靜,剛一低頭,就被付雲景拽了一把,一不小心伏在他的身上。
付雲景體型瘦削,平日裏吃再多,也總沒多長些肉。
穆曼君伏在他身上,發覺他這幾日瘦的厲害,鎖骨的地方硬生生的硌著她,心裏一軟,問道:“小哥哥,要不然我去給你倒杯水?”
有潮濕的感覺,穆曼君撐起身體,用手一摸,才發現他的臉上全然都是濕的。
怪不得,他不願意開燈。
原來他一個人在黑暗裏,無聲地哭泣,此時的付雲景,內心該有多悲慟。他從來都這樣地要強,祖父去世之時,他隻是剛到
那一刻,鬼使神差的,穆曼君選擇坐了下來,雙手抱住了付雲景。
很溫暖安定的感覺,就好像一艘茫然的小船駛進了港灣,穆曼君的溫柔與細致體貼地熨燙了他的心。她沒有大驚小怪,也沒有多餘的話語,隻是自然而然地抱住他,那一刻,她覺得原來小哥哥也不是想象中的無堅不摧,原來他那樣地在乎,不管表麵上看起來多麽地冷靜,他的內心卻有一片不願意讓旁人窺見的地方。
這個地方,她幼年時懵懵懂懂地進來了,從此就成了他最信任的人。
人太複雜了,總有太多不為外人道的多麵隱藏起來,付雲景更是這樣,可是他此時放心地在穆曼君麵前表露出悲慟。他的難過,讓穆曼君的心裏更加不是滋味。
她自認自己不詳,當這種思維在心裏紮了根,就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性思維,每當發生不好的事,她總是先要譴責自己。
因為穆曼君一向表現地都太過於懂事體貼,還很柔順,付雲景傷心之際,沒能敏感地覺察到她的不對勁。
他隻是放任自己沉浸在此時的傷悲裏,說起自己的母親來。
“我好幾日沒有閉過眼了,我總是恍惚覺得,她還在等著我。”付雲景喃喃地說道,“我從來沒想過要讓她如何地尊榮,她也從來不稀罕這些,我想的隻不過是她能在我身邊,我再忙,想到家裏有個人等我,平時可以陪她吃吃飯,我得空的時候,就陪著她說會兒話,聽她說說父親,說說那些和我父親相處的日子……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我母親這樣的人,她為我父親守了一輩子,隻是惦念著過往的那些事,就足以笑著麵對這麽多的艱難,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這些年這麽艱難都過來了,卻不能多等我幾天?我一直在找她啊,從來沒有放棄過,為什麽上天不肯給我多些時間?”
他的疑問,無人能夠解答。
穆曼君難過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的眼淚順著麵頰淌下來。
付雲景的身上燙的嚇人,還在喃喃自語,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傷心欲絕的小哥哥。
他是她的親人,是她的依靠,是她這一生最在乎的人,她最害怕的就是他因了自己的緣故,受到傷害,可是上天何其地殘忍,偏偏就是因了她!
如果不是她不聽話,非要從車裏跑出來站在大街上,怎麽會被小六哥那個流氓盯上,在廠裏被他追著堵住,又是她不小心崴了腳,付雲景心疼她,不想她太過於辛苦,才在落縣多逗留了兩日,就是這兩日的錯過,誰知道最後一個目標就是他們要找的人,隻差的短短兩日,若是提前一天,及時地壓了錢,舅母得了救治,一定會好起來,跟著他們一起返回龍城去。
那個時候,才是真正和美的一家人。
付雲景有了母親,她有了舅母,家裏有個老人,其樂融融的。
舅母那樣慈愛善良的人,一定會很喜歡她吧?她就再也不是從小沒有母係長輩疼愛的女孩,她一定會乖巧懂事地孝順舅母的。可是這一切,都成了一種奢望。
付雲景的每一分難過,她都感同身受,穆曼君永遠都忘不了當年那個目光清朗的少年,堅定而認真地向她說道,“曼君,我一定會接回母親,你要陪我一起。”
陪他……一起?
穆曼君不可抑製地怨恨起自己,若是這一趟,陪著小哥哥回來的不是自己,而是杜璿姐姐,想來一切都會妥妥當當吧。
“小哥哥,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因為我不好。”穆曼君自責地開口,卻發現身邊的人沒再說話。
她伸出手去按下了沙發旁茶幾上的台燈。
燈光暖黃,剛亮起來的時候,她閉了下眼睛,過會兒呆呆地看著閉著眼睛垂著頭坐著的付雲景。他一個人關在屋子裏許久,沒人敢去打擾,也不知道他就這樣悲傷沉鬱了多久,高溫燒騰的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他的嘴角微微抿著,帶著幾分蕭索的淒苦。
穆曼君探過頭去,想用額頭試試付雲景的體溫。
在她湊過去的時候,付雲景恰恰抬了下頭。
雙唇相接,他訝異地睜開眼睛,在看到是穆曼君後,旋即立刻閉上眼睛。
他嘴角帶了笑,自言自語道:“我都糊塗了,曼君還沒從法國回來呢。”
他應當是燒的有些糊塗,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時,身在何地。
她去法國的那幾年,他一個人在家裏,是不是也時常這樣思念她?
付雲景的嘴唇偏薄,麵向上說這樣的人薄情寡義,可是從小到大,穆曼君從來沒覺得他是個薄情寡義的人,他平時對誰都不熱忱,也不冷淡,總是溫和有禮的,讓人忽略掉他的情緒。
可是這麽多年他有多疼她,穆曼君自己心裏有數。
就算是親生的兄妹,也不及付雲景待她,可是她給他帶來了什麽?
他的嘴唇滾燙,卻十分地柔軟。
穆曼君未經人事,在外上學雖然韓宇烈和她關係很好,可是兩個人之間也從未有過牽手之外的親密舉動。
小時候他們十分地親密,她最喜歡和付雲景玩捉迷藏,也時常被他背著,賴在他身上撒嬌。
從她大了以後,付雲景就很注意兩人之間的距離,從未輕待過她。穆曼君被養在家裏,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她的身世被付雲景瞞得死死的,他還轉移了一大筆財產給她,無論她想要要求什麽,他從來都有求必應,絕不會讓她有半分地難堪。
她小時候從來沒能得到的那些寵愛都由付雲景給了她,他這樣在意她,可是她卻帶來的都是黴運。
因為她生來不詳,所以母親早逝,父親冷待,兩家相互怨恨。
因為她生來不詳,所以疼她的外婆也早去,還牽扯出母親不是外婆親生的事實。
付雲景的生活,不該再由她來破壞。
穆曼君輕輕地說道,“小哥哥,我是個自私的人,小時候站出來拉住你的手,是因為我偷聽了外公和素媽的談話,所以選擇為自己鋪一條後路,從小我就刻意地親近你,我害怕失去依靠,害怕自己什麽都沒有了,可是現在我不想這麽自私了,就算想要忍不住留在你身邊,也不能再為你帶來這些。”
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眼淚還留在臉上,就如同她的心情,帶著毅然決絕的凜冽。
付雲景尚在昏昏沉沉,隻感覺到有人用毛巾擦拭著他的臉和頭發,有人扶著他躺在沙發上,搭了一條冰涼的毛巾在額上,他想要睜開眼睛,卻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小哥哥這樣要強的人,這種樣子,不可能樂意讓別人看到。
穆曼君隻叫來了阿南,是阿南弄來了涼毛巾,同時還弄來了退燒藥。
藥片是苦的,付雲景皺起了眉,卻順從地吞了下去。
身邊的這個人,讓他覺得安全。
穆曼君從臥房裏拿出一床毯子,蓋在付雲景的身上,才對著阿南打起了手勢:“別讓他知道是我。”
阿南點了點頭。
“阿南,我哥哥平時生病,是誰在照料?”
阿南指了指自己。
“那這次,也麻煩你費心些。杜璿姐姐不在,我又不懂這些事。”
阿南有些奇怪地看著她,還是點了點頭。
阿南就是這般沉默而忠誠的一個人,付雲景十分地信任他,他平常不怎麽生病,一旦生病就是來勢洶洶,就如同付冬青一樣,他對於身邊的人要求很高。
穆曼君的笑容有些勉強,讓阿南也不禁跟著擔心起來,打著手勢道:“怎麽曼君小姐有什麽別的事嗎?”
她沒有什麽別的事,隻是從今以後,想要離他的生活再遠一些。
阿南攔了她一下,猶豫著比劃道:“怎麽了,能和我說嗎?”
阿南也算是看著穆曼君長大的人,小時候她都是親熱地喊他“阿南哥哥”,穆曼君忽然問道:“阿南哥哥,在你眼裏,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沒有想到是這樣問題,阿南怔了下,一向麵無表情的臉上浮現溫情的回憶神色,想了想才比劃道:“是個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穆曼君苦澀地笑了笑,回了自己的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