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那次,付雲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病危的情景太過於嚇人,一道又一道的病危通知單,所有的人都神色凝重,父親被抓走調查,徹底失去家庭,而她唯一可以依賴的人沒有給出任何的回應,那個時候的恐懼還留在穆曼君的心裏,所以她一向不喜歡醫院。
在死亡麵前,生命完全終止,是一種絕對寂靜的狀態。
那個叫雲露的女孩子比穆曼君小一歲,她止了哭,神態緩了過來。
“別哭了啊,不會有事的。”穆曼君遞給她一塊手帕,然後轉臉看向付雲景。
他的表情幾乎凝固,一言不發。
“小哥哥,”穆曼君柔聲叫道,付雲景緩緩地轉過臉看著她,話到喉頭,又咽了回去,穆曼君也不知道說什麽,最終她隻是微笑了下,“就快要到醫院了,我陪著你啊。”
不管是什麽結果,我都陪著你一起承受。
他們到的時候,晚了一步。
因為家屬遲遲沒有上交急診費用,病人在醫院急診室的門外躺了一個星期後因失血過多引起的休克和腦部劇烈撞擊導致死亡。
雲露幾乎是撕心裂肺地一聲“媽……”就哭著跪倒在了床邊,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就是這麽幾天的籌錢的時間,養母沒有挺過去。
這一下,實在是太突然。
匆匆趕到的路Sir大步上前來,顫抖著手揭開了白布。
失去血色顯得青白的一張臉,閉目的神態極為安詳,剛剛隻揭開白布,付雲景整個人就如同雕塑一般愣在了當場。
母親!那不是母親,還能是誰?
她蒼老了許多,眉目淑清,兩鬢斑白,瘦弱的身軀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顯得那樣弱小無依。
路Sir急切地回過頭來問付雲景“雲少,是不是?”
雲露的哭聲那樣地淒慘刺耳。
他卻仿佛什麽都聽不見,身周的世界一切都成了靜止,他隻覺得心髒被一隻巨大的手捏住,跳動不得也呼吸不得,心房的疼痛壓住了所有的脈搏跳動,眼前的一切場景變得模糊。
付雲景喃喃自語了一聲“媽。”
穆曼君無法自控地捂住嘴,眼淚奪眶而出。
怎麽會是這樣?
最壞的結果,不是尋不到,而是徹底地失去嗎?如果真的有上帝,他怎麽可以這麽殘忍,生生地奪走一個人最在意的,還將所有人的命運玩弄於鼓掌之中。她不要這樣的結果,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穆曼君拽住從旁經過的護士,問道:“怎麽會這樣?”
那護士是個年輕的麵孔,還沒有經曆生老病死到麻木的地步,她紅著眼圈說道:“哎,可憐的,若是早2天來補了急診費,送進病房去也就熬過去了。年紀大了的人身上什麽都脆,好好養著也不是養不好,可是這人……”她看了付雲景母親的屍體一眼,頗為無奈地說道,“這人是命苦,若是你們家屬早來2天就好了。”
路Sir原本是想匯報他搜集到了一條新的線索,就在X市一條小吃街上做生意,可是現在這一切還有什麽報告的必要。
付雲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跪在母親的床前。
跟來的投資經理人摸不清楚情況,見此情況大吃一驚,得了路Sir一個眼色,知道事情不太對頭,於是打了一通電話給市裏負責接待他們的政府官員。
這一來,驚動的人就多了。
可是事情都到了這種地步,怎麽也要問詢清楚。
醫生收到消息過來了一趟,他不認識付雲景,但是他認識雲露,“家裏電話也打不通,人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還不快點過來簽字。”
死亡通知書,薄薄的一張紙,記錄的是一條人命。
雲露還在哭,路Sir已經回過神來,他還沒說話,就聽到地上的付雲景沉聲道:“我來簽字。”
那醫生不確定地問道:“你是家屬嗎?”
“我是家屬。”
醫生遞過那張通知書,瘦長的臉上有些不可置信。他怎麽看,都覺得現在來的這撥人不應該是這個受了傷孤獨躺在病床上無人來探,家中隻有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的大嬸的親人,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麽搞錯了?可是還沒等他細問,那個原本跪在地上的年輕男人緩緩地站了起來,隻緩緩地逼近了一步,就有一種強大的氣勢鎮住了他。
“你是主治醫生嗎?"付雲景問道。
“我……我不是,我隻是值班醫生。”
“去把能負責這件事的人叫來,我要一個交代。”
那醫生本還想再多說幾句,可是看到對方身後的兩個精壯男人,還有哭成一團的兩個女孩,又覺得多說不合適,他吭哧道:“我們已經盡力了。”
這一句不說還好,一說簡直是戳了痛處。
雲露哭道:“你們盡了什麽力?我求求你們先救人,先轉到病房去,錢我就是砸鍋賣鐵也會給的,如果你們真的盡了力,我媽媽怎麽會死?”
“病人家屬,要控製一下自己的情緒,醫院也有醫院的規定,不交錢是不能轉病房的……”那醫生說話的語氣越來越微弱,因為他看到一雙眼睛幽深如古井般地看著他,看的他心中一陣發毛,不由縮了縮脖子。
“小哥哥,”穆曼君去牽付雲景的手,他一向溫暖的手掌此時一點溫度也沒有,手掌一直在輕微地顫抖,在她觸碰到他的那一刹那,他猛地反手握住了她。
若不是她,沒有逗留那2天,一切會不會有轉機,可是偏偏是因為她!
他那樣地在意她,那樣地在乎她,她卻隻能為他帶來不詳。穆曼君沒有辦法不去自責,那種巨大的內疚瞬間就壓垮了她的神經,明明是想要安慰,卻什麽都說不出來,“都是我的錯。”
付雲景沉聲道:“曼君,不要妄自自責。”
他悲痛到了極處,反而冷靜了下來。
作為實力最雄厚的投資方,這邊出的什麽事在當地政府看來都不是小事,很快地,事情就有了個明晰的表述。
當市裏的領導從家裏出來趕到醫院,醫院的院長也被喊了過來。內陸和龍城這種高度自治的城市不同,在內陸任何時候,領導說的話都是第一位的,原本一件小事,領導一經重視,就變成了重要的事,市醫院一向都有不交錢不救治的慣例,醫院以救死扶傷為職責,可是整個X市一切的經營單位都以賺錢為目的,為了盈利,救死扶傷反而成了次要的。
胖胖的院長不停抹著汗,跟市裏的領導解釋著這件事。
市裏的領導也明白這種情況,可是此時麵對是市裏引入投資相當重要的大財團幕後的真正負責人。
非常重要的一次引入投資,若是因為這件事得罪了,投資項目落給了別的市,市長一定會非常生氣。
領導生氣,後果是嚴重的。所以市裏的這位領導一個勁地解釋著,從各個角度來推脫責任。
付雲景一向有耐心,可是此時他完全無法跟這些高官溝通,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一場連環扣。
市裏有了投資案,吸引來了投資商,不光有他這樣實力雄厚的龍城投資商,也有別的心思靈活的人想要掙到這筆錢,這次打傷他母親的人就是X市一家通過走上層領導關係發家的建築公司派來的人,根本目的也是為了跟龍城傳說中的萬安集團套上點關係,日後可以承接更多的工程來做做,這個人背景較為複雜,為了投資案的順利進行,X市的公安局也就將事情暫且壓了下去。
一個沒有任何北京的普通小商販,受了傷在醫院內沒有錢住院,似乎就隻有等死這樣一種下場。
市裏的領導嘴巴還在一張一合,付雲景卻一句都聽不進去。
“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們也很難過,喪葬這塊您不用操心,我們一定都會辦好的,投資這塊……”投資經理送人的時候,市裏的領導欲言又止,投資經理隻是客套著應付了過去,旁人不知道,他自然是知道付雲景實際的背景,龍城內陸相隔雖然遠,但是如果龍頭大哥真的要在這邊辦什麽事,命令發出來,也並不是說辦不成。
他終究還是低估了付雲景的能力,他既然坐到現在的位置上,就定然不會不顧後果衝動地做事。
人再能如何控製自己,也有承受不住的時候。
路Sir自覺地接下了所有的瑣事打理。
一切的閑雜人等都被清了出去。
高級VIP病房內,白色的床單覆蓋下,是付雲景的母親。
她一輩子吃了那麽多的苦,隻是在等著能和自己兒子團聚的一天,這樣微薄的心願,上天竟然不肯成全她。
就這樣擦肩地錯過,就是生死之別。
雲露站在床旁邊仍然在哭,似乎除了哭,她沒有更多的辦法來表達。
付雲景站在那兒,身形單薄,看上去有一種讓人心驚的沉默,那一刹那,他覺得人生很多事,全然沒有了意義。
“媽,為什麽不肯多等我一會兒呢?睜開眼睛,就看我一眼,一眼就好。”他自言自語地說道,聲音低低的,全然壓在喉嚨裏,除了離他最近的穆曼君,誰也沒能聽到。
穆曼君的眼睛早已哭得紅腫,看什麽都隔著一層朦朧的水霧。
付雲景的眼圈已經紅了,眸色幽深濃鬱,他應該恨,應該去報複,所以當找傷人者的指令發出去,萬力沒有任何猶豫地去執行了。